傅筠点头同意后,虞葭脸上瞬间溢满笑意,那笑意映在绿荫之下,带着夏日凉风清爽,也缓缓地在傅筠的心头荡开。
这感觉奇怪得很,有点满足,也有点愉悦,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傅筠从她脸上收回视线,咳了声,问道:“现在去歇雨小阁看看?”
“好啊。”虞葭正有此意,而且迫不及待吩咐婢女去取她的那些字帖。
虞葭得了东西,心里高兴,跟在傅筠身后殷勤地拍了顿马屁。
“我觉得今日大人有点不一样。”
“哪不一样?”
“大人今日容光焕发,一定是遇到了好事。”
虞葭想起他那天问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想来今日这么高兴应该是跟喜欢的姑娘有关了。
于是又道:“大人眉清目秀,英武不凡,一看就是堂堂正正的君子。像您这样的,定会心想事成的。”
傅筠勾唇:“是么?”
“当然。”虞葭又问道:“大人是刚忙完案子过来的吗?”
“嗯。”
“啊!”虞葭道:“大人这样勤政为民、兢兢业业实在令人敬佩,难怪年纪轻轻便如此得皇上赏识。”
傅筠停下:“你怎知我得皇上赏识?”
“大家都在说啊。”
傅筠本就是上京的风流人物,再加上近日的桃色传闻,令他名声大噪。虞葭每回出门都能听到他一些消息。
闻言,傅筠莞尔不语。
很快,两人就到了歇雨小阁。
虞葭俨然将此处当成了自己的地方,熟门熟路地招呼婢女把东西摆放上去,还在西墙上挂了副雪梅丹青。
傅筠负手走过去,见上头落款署名,蹙眉:“这是裴景晏送你的?”
“嗯呢。”虞葭忙着铺开字帖,头也没抬地说道:“听萧泽玉说裴公子丹青了得,他就送了我们一人一幅。”
“怎么样?”虞葭问:“挂这是不是很好看?”
好不好看不知道,但肯定是很碍眼。
傅筠忍了忍,还是命人撤下去。
“哎,怎么了?”虞葭道:“我觉得挺好看啊。”
“不许挂这。”傅筠道。
“为何?”虞葭不解:“再说了,你不是把这送给我做书房了吗?那挂什么自然是由我做主。”
“这是我的别院。”
“……”
您说得对呢!
傅筠见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里堵的那口气也散了几分,走过去道:“你喜欢丹青?”
“嗯。”虞葭点头。
“我改日送你几幅就是。”
虞葭可有可无地点头,自然也不知道傅筠所要送的丹青则是许多人千金难求的。
她这会儿铺好了字帖,又研好了墨,想试一试笔。
傅筠瞥了眼,幽幽道:“这字帖不适合你。”
?
虞葭觉得傅筠今天有点故意找茬的意思,她说道:“裴公子说了,这字帖是前朝女大家留下的,许多女子都临摹这个呢,哪里就不适合了?况且,这字帖是裴公子收藏的孤本,难能可贵呢。”
“即是难能可贵,就更不适合了。”傅筠伸手径直将桌上的东西没收:“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先帮你保管,你若想练字…”
他走到柜子旁,从里头取出个匣子递给虞葭,说道:“这些适合你。”
你怎么就断定不适合我?
哎不是,你凭什么替我保管我的东西?
虞葭纳闷得很,觉得这人今日奇奇怪怪的,且又霸道,之前的那些话白夸他了。
她狐疑地接过匣子,打开看,里头都是字帖。
“这些是你收藏的?”
“不是。”傅筠不紧不慢道:“是我写的。”
“……”
虞葭忍了忍,没忍住道:“你的字如何就合适了?”
“练字不能墨守成规,还得通其法。”傅筠抽出一张字帖铺在桌上,继续道:“所谓通其法,自然就是在临摹的基础上,琢磨心得。”
“不过,每个人悟性不同,心得也参差不齐,甚至有可能陷入误区。”
“什么意思?”虞葭见他说得神乎其乎的,虽然不怎么明白,但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那就是…”傅筠高深莫测道:“得有名师指点。”
啊!
这个她懂!
只不过名师不好找呐!
虞葭本来只是想简简单单临摹个字帖的,结果被傅筠说了这么一通,顿时觉得挺有难度,于是开始迟疑了。
她嘀咕道:“你叫我上哪找名师去。”
傅筠负手立在桌前,重重地咳了一声。
“怎么了?”虞葭抬眼觑他,觑了片刻,眨巴着眼睛道:“你该不会是想教我吧?”
“你若是想学,”傅筠停了下,道:“我勉为其难教你也不是不可以。”
“……”
虞葭心情复杂,还能怎么办?裴公子送的字帖被他没收了去,若是想学只能跟着他练。
少顷,虞葭点点头:“行吧,那你什么时候教我?”
“今日不得闲,明日我下职再过来。”
“嗯。”
他平日不是挺忙的吗,怎么又突然闲了,虞葭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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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筠确实是不得闲,中午过去别院也只是抽空了那么下,吃了两盏后他又匆匆赶回卫所,直到忙到日落才回府。
他心里还记挂着点事,进了书房后,就吩咐人将他此前收集的琴谱和丹青找出来,然后亲自选了一些让人送去别院。
至于裴景晏送给虞葭的那些,早被他压在角落的箱子底了。
沐浴过后,傅筠正要歇息,侍卫匆匆递过来一封信,是从雁县送来的。信中宋景琛说,虞家的案子顺藤摸瓜,他抓到一人,此人也正在被王定川派来的人追杀。
至于为何被追杀,这人嘴硬不肯说。彼时暗卫找到这人时,已经身负重伤,后来请大夫治好了,这会儿正秘密送来京城。
傅筠问:“人到了?”
侍卫道:“刚刚送到,目前将人关在五马巷的宅子,有人把守着。”
“嗯。”傅筠点头,想了下,又穿好衣裳:“备马,我现在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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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国公府,此时正院灯火通明。
裴景晏站在门外,屋子里头咳嗽声时不时传出来,还有定国公看似训斥实则哄人的声音。
“你怎么能背着嬷嬷吃这些凉的东西?你真是记吃不记打。”
尤氏咳得满脸通红,由着丈夫顺气,嘟哝道:“我那会子热得厉害,也口渴,就没想那么多。”
“渴了就喝茶,以后不准再喝冰糖水。”
“一点点也不行?”
“不行。”
尤氏挣扎了下:“我一日不吃点甜的,嘴里就觉得怪没味道。”
“你呀,”定国公无奈:“等女儿回来了,你还这样,小心让她笑话你!”
提到女儿,尤氏想起儿子还站在门外,她赶紧整理好衣裳出内室。
“闻简,”尤氏喊道:“你进来。”
裴景晏这才进门。
“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有消息了?”
裴景晏给父母行了一礼才坐下,道:“是有些消息,等不到明天所以就过来了。”
裴景晏做事向来是沉稳的,这般急不可耐且眼角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想必是有好消息。
“快快说来。”尤氏激动得又咳了两下。
“杨家人找到了,但杨家人说奶娘已经过世…”
“那这么说来消息又断了?”
“母亲莫急,”裴景晏道:“那奶娘的弟弟叫杨镇,十四年前跟着他姐姐一起去了东平城。据他所述,当时跟他们同住一个客栈的还有几个镖局的人。他姐姐当时确实抱着个孩子,只不过当晚他姐姐遇害,后来那孩子被镖局的人抱走了。”
“儿子已经查到了那镖局的名字,叫金隆镖局。”
裴景晏觉得事情越来越明朗,接下来只需要继续顺着金隆镖局这条线索查下去,定然能查到抱走他妹妹的那人。
不过,他目前得到的消息是,金隆镖局早在十年前就散伙,好些人归家的归家,或是远走他乡。
要一个个的追踪行迹确实困难,但妹妹都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消息,再困难也得继续查下去。
而且,裴景晏隐隐有预感,这次一定能寻到妹妹。只是这话不好跟母亲说,万一又扑了个空免得她失望难过。
定国公已经年过五十,但武将出身的他常年持枪练剑,依旧魁梧健硕,只鬓边几根白发染了点岁月痕迹。他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沉默旁听。尤氏则是又红了眼眶,默默抹泪欣喜。
过了许久,定国公起身道:“闻简跟我来书房一趟。”
裴景晏点头,劝母亲早些歇息,然后起身跟着父亲出门。
下台阶的时候,定国公倏地踉跄了下。
“父亲。”裴景晏眼疾手快地扶住。
“老喽!”定国公笑:“也不知道你妹妹回来还认不认得我。”
他声音裹着疲惫,夹着些许激动,莫名地让裴景晏心里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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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傅筠天明才回到府上,洗漱过后,看了几份卷宗不知不觉眼皮子重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书房门外传来些说话声。
“世子在里头?”是他母亲文氏。
傅筠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而后起身开门:“母亲怎么来了?”
“你昨夜上哪去了,又一宿没睡?”文氏面色不悦:“你这个年纪血气方刚我理解,可男女之事不宜过,是不是外头那女子又勾着你了?”
傅筠抬手关门,边平静地将文氏请坐到椅子上。。
“母亲想岔了,”他道:“我昨晚审了一夜的案子。”
闻言,文氏脸色好了些,仍旧有些不满:“什么案子要审一夜,你经常这样,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母亲过来找我有事?”傅筠问。
“你祖母昨日喊我去说了一通,上回你送你唐表妹去寺里,怎的后来就自己回了?害得你表妹那日返程时被吓着。”
“吓着什么?”
“她来时闯遇承恩侯府的那个混不吝,”文氏道:“那刘世子你也清楚,成日不学无术,那日见了你表妹,言语轻佻,把你表妹吓着了,回来就一直抹眼泪。”
“哦。”
“哦什么?”文氏剜他一眼:“你祖母得知了气你得很,回头你得空了去看望看望你表妹,怎么说她也是来府上做客,可不能怠慢了。”
傅筠点头:“母亲还有其他事?”
“怎么,要撵我走了?”
“哪敢,”傅筠笑,指了指额头:“有些困,等会睡觉。”
文氏此来确实是有桩重要事,唐月彤的事只是顺带说一说罢了。她犹豫了下,问道:“我昨日见到齐王妃,听说你把她弟弟抓了?”
“母亲为何问这个?”
“安国侯府杨二爷的事,齐王妃也跟我说了,无非就是贪墨些铺子,银钱补上不就行了。一桩小案子罢了,你弄这般大动静,实在是过了。”
文氏继续道:“你以前做事可不是这样的,素来沉稳,近日怎的就……”
“母亲,”傅筠正色起来:“安国侯府杨二爷欺行霸市,贪墨许多铺子,还闹出人命,御史大夫弹劾了许久。”
“这些事证据确凿,母亲莫不是想让我徇私枉法?”
“我、我何时说让你徇私枉法了?”文氏见儿子沉眉,底气也弱了些:“齐王妃平日里与我关系不错,就顺口问问罢了。”
“那母亲想问什么?”
“……”文氏噎了下,也觉得自己插手儿子的事不妥当,索性换回原先的话题:“你跟你唐表妹也见过几面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文氏道:“过了今年中秋你就二十三,在你这个年纪,好些人孩子都会喊爹了。远的不说,就你堂弟傅淳,媳妇前几日又怀上了,你呢,还是光棍一个。”
“我实话与你说,我也懒得再跟你耗心思,你唐表妹虽然家世差了些,但以你如今的名声恐怕也娶不着什么好媳妇,月彤不肯嫌弃你我就已经烧香拜佛了。”
“我跟你祖母也商量过了,再留你唐表妹住个半年,届时与你定下婚事再送她回去。”
“母亲,”傅筠道:“我对唐表妹无意。”
“这么多年了,你总是拿这借口搪塞我,这也不喜,那也无意。”文氏问:“那你对谁有意?那个羡鱼姑娘?”
“你别做梦!”提起这个文氏就来气:“我们傅家不可能让一个外室进门,哪怕是做妾也不行。”
傅筠闭了闭眼,颇是头疼。
文氏见他眼下乌青,也不忍逼他,缓了下语气道:“总之这事你好好想想,你养外室我也懒得说你,但你总得给我娶妻成家,你祖母年纪大了,别让她老人家操心。”
“言尽于此,你好生歇息。”说完,文氏起身出门。
被这么一搅合,傅筠只觉得头疼,也没了睡意。
他靠在椅子上阖眼半晌,而后起身出门,漫无目的地在门口站了会儿。
侍卫问:“大人要去哪?”
傅筠想了想,道:“去别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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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葭昨夜看话本子看得晚,夜里又做了些奇奇怪怪的梦,起得就比较迟。
傅筠过来的时候,她正在洗漱。
透过月门的纱帘,虞葭往外头瞧了眼,就见傅筠站在门口缓慢徘徊,也不知在想什么。
洗漱过后,虞葭换了身衣裳才出内室,正好婢女端早饭过来。
虞葭问:“大人吃过早饭了?”
傅筠闻声转头看去,大早上她还未上妆,面容白皙干净,一头乌发只用根簪子松松散散地挽着,几缕发丝别在耳后。
在这阳光细碎的清晨,竟增添了几分慵懒娇媚之意。
莫名地,令傅筠心情平静了许多。
他跨进门,在饭桌前坐下,自顾自夺过虞葭手上盛好的一碗清粥:“多谢。”
虞葭也没跟他计较,让丫鬟又添了副碗筷,给自己重新盛了一碗。
“大人今日不用上职?”
“已经下了朝会。”
“下朝就不用上职了?”
傅筠抬眼:“你何时这般关心我了?”
?
虞葭愣了下,她纯粹是觉得傅筠近日好像真的挺闲的。
但她也没解释,兀自默默吃早饭。
过了会儿,傅筠突然说道:“我昨夜一宿没睡。”
所以呢?
他冷不丁说这么句话,虞葭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就不问问我昨夜做什么去了?”
“啊?”虞葭不解:“我为何要问,大人想说就说不说也没关系。”
反正,她是真的不在乎啊。
“去审你父亲的案子。”
“啊呀!”虞葭利索地给他夹了块香煎鱼:“那审得怎么样了?”
“……”
傅筠幽幽地盯着她,虞葭脸不红心不跳笑得甜美:“大人您说说,您昨晚怎么审案子了?”
傅筠这会儿又不想说了,继续吃早饭,吊得虞葭胃口足足的。
吃过早饭,虞葭殷勤得很,又是端茶又是扇扇子的:“大人,我爹爹案子进展得如何?”
“抓到个人,那人透露了些事。”
“什么事?”
“事关重要,暂且不方便与你说。”
虞葭点头,没关系,只要能顺利翻案就好,她继续问:“那两个月后,我爹爹应该能顺利出狱吧?”
傅筠睨她一眼:“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虞葭急了,想也没想上前就扒拉开傅筠揉额头的手,跟个小丫鬟似的就帮他揉捏起来。
她动作太过自然,傅筠错愕了一瞬,才缓缓地靠在椅子上闭眼享受。
虞葭怕他出尔反尔,这会儿怎么殷勤怎么来,边轻柔地给他揉额头,边试探地问。
“那人是不是案子的关键?”
“嗯。”
“只要他肯招供,那我爹爹就该没事了吧?”
“嗯。”
“那他招供了吗?”
“还未。”
“你刚才不是还说透露了些消息么?”
“未透露全。”
“……”
虞小丫头不满,指腹不自觉地狠狠用力,惹得傅筠缓缓勾唇。
揉捏额头本该是舒服惬意的事,但不知怎么的,傅筠被她越揉越清醒。边思忖案子的事,边听她絮絮叨叨。
但渐渐的,傅筠心绪就乱了。
虞葭微微顷身站在他身后,之前落下的那几缕头发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勾着傅筠的脖颈。
痒痒的,痒到了心坎里。
他努力忍了一会儿,那股痒意越来越强烈,呼吸也越来越急。
傅筠倏地握住她的手。
“怎么了?”虞葭莫名其妙。
傅筠转头盯着她,目光笔直而狐疑:“你故意的?”
“什么?”
“勾我。”
虞葭缓缓瞪大眼睛,面颊涨红,羞恼道:“呸!谁要勾你了!”
她努力抽开手,却没能抽出来,反而被傅筠拉近了几分。
两人靠得极近,四目相对――
傅筠静静地审视她,想起今早上母亲说的那番话,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些烦躁。
以至于语气就没那么好:“你想要什么?”
虞葭被他这举动弄得稀里糊涂的,一时搞不清他是何意。
紧接着,傅筠又说道:“我不会娶你,劝你歇了心思。”
许是说了这话觉得愧疚,他补充道:“若你非要跟我,除了名分我不能答应你之外,其他的,任你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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