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的香炉泛起几缕轻烟,散着淡淡的馨香。
青纱帐子后,姑娘的身影若隐若现。
“就站那儿。”
南烛欲往前的脚步闻声而止,停在床榻五步之外。
他听出了姑娘声音里的疏离与淡漠,下意识拧了拧眉,眼里似有不解。
“有什么事?”苏月见问完这话后,清楚的感受到男人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她睫毛颤了颤,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哽咽,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凉薄,“日后这个时辰不要来找我,以免...”
南烛垂在身侧的拳头逐渐攥紧。
“以免损我声誉。”
话里话外无不是在撇清两人的关系。
南烛不可能听不出来。
屋里的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拳头咯咯作响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他死死盯着纱帐里头的身影,眼里一片暗沉。
“发生了何事?”好半晌后,南烛沉声道。
分明晨间还好好的,短短几个时辰,她的态度突然转变,定是出了什么事。
苏月见垂首不再看他,淡淡道,“本该如此,不是吗。”
无媒妁之言,无父母之命,他们本就该保持距离,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
南烛唇角紧绷,“仅是如此?”
他不信。
“难道这还不够?”苏月见的声音更冷了,“或者你是认为我寡廉鲜耻,合该同你无媒苟合...”
“够了!”南烛沉声打断她,“姑娘别这么说自己,我...奴与姑娘保持距离就是。”
说罢,他无声的往后退了几步。
直到靠近屏风才停下。
“以后有事在前厅见我。”
“好。”男人沉声应道。
之后便是久久的沉寂。
白蔹在外间将二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眉眼中皆是舒展不开的愁绪。
姑娘说此桩婚事对府中极其重要,不能告诉南烛以防节外生枝,可若他日京中张府当真带媒人上门,南烛知晓真相时该是怎样的心情。
而高官大户规矩繁琐,姑娘嫁去又能否将婚前失身之事掩盖过去,若不能...后果不堪设想。
白蔹无声叹了口气。
原以为姑娘终是觅得好归宿,可没成想半路却杀出一桩陈年婚约,将之后的路上覆了浓浓的烟雾,窥不见尽头,叫人惶惶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才又有了动静。
“因父亲手中还有旁的棘手之事,祁周的事我还没来得及...”
苏月见说到此处突地一顿,而后抬起头时,眼里盛着一丝希望的光芒。
祁周之事关乎国祚,非同小可!
若是...
若是父亲能够待罪立功,是不是或许就有机会逃过这一劫。
如今她不求别的,只要能保住性命就已知足。
想到这点,苏月见呼吸都重了几分,胸腔也跟着微微起伏。
她将手轻轻按在躁动的心口上,激动而又雀跃。
“我...我明日便去同父亲说。”苏月见尽量放平语气道,“你先回去吧,明日辰时在前厅等我。”
危难之际父亲要处理的事还有许多,不一定能腾出手查祁周的案子。
况且谁也不能保证,抄家的圣旨不会在查清案子之前下来。
苏月见几经思索后,心里大约有了主意。
她看向立在屏风前的身影,几番欲言又止,若她能够逃过这一劫,他们是否还有机会。
二人隔着纱帐对视许久,南烛才应声,“奴明日辰时静候姑娘,时候不早了,姑娘先歇息。”
出了寝房,夜风迎面扑来。
南烛眼底一片暗沉。
他对她刚刚说的,半点也不信。
一定是出了其他事,她才会想将他推开。
但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会放弃。
只要她不赶他走,他就能想办法知道真相。
而他刚刚清楚的感受到她迫切的想要查祁周的案子,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是她想要的,他必定会拼尽全力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
天边刚泛起鱼白,苏月见便起身去见苏京墨。
却没想到被告知父亲一个时辰前就去了书房。
她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步伐更加急切。
书案后,苏京墨安静的靠在椅子上,双目微阖,面上一片灰败之色。
听见脚步声,他才半睁开眼。
“阿月来了。”
他对苏月见的出现似是不感到意外,又似是...已经有心无力。
“父亲。”苏月见见他这般模样,心里突突直跳,哑声道,“可是...有消息了?”
她想,眼前除了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能让父亲如此颓废,绝望。
苏京墨闻言又闭上眼,重重吸了口气,半晌后苦笑一声,“阿月的心思果真敏锐。”
虽然已有猜测,可在得到证实时,苏月见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颤。
竟然这么快么。
“一个时辰前,我收到了京中来信。”苏京墨指了指桌案上摆着的一封信,面上满是苍凉落寞,“阿月瞧瞧吧。”
苏月见将目光落在那封信上,迟迟没有动作。
她隐约能猜到那是什么,下意识的不想去看。
可是,不论她怎么抗拒,里头的消息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半晌后,苏月见缓缓上前,拿起那封信。
纤细的手指隐隐发颤。
信上一大片空白,只有一个日子。
‘正月十七’
苏月见微微一怔,正月十七,这是何意?
“父亲?”
苏京墨缓缓坐起身,重重叹了口气,才道,“阿月说的不错,此事牵连太广,不管是什么交情的故友,都不敢堵上阖府性命来助我。”
“这封信没有署名,字迹也很陌生。”但他知道,一定是哪位与他交情极深的故友送来的。
“如此小心谨慎,看来京中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差。”苏月见明白了苏京墨的未尽之言,幽幽道。
“所以...正月十七是...”
她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可却不敢说出口。
苏京墨看了眼她抖动的手指,眼眶突地泛了红,他别过头声音嘶哑道,“是圣旨下达的日子。”
信是快马加鞭送来的,应是与朝廷的人前后脚出发。
他收到了信,也就说明圣旨就要到了,若朝廷的人脚程快些,也就这两日了。
苏月见紧紧抿着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可心里的慌乱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原以为的机会,还是一场空。
来不及了,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就算朝廷的人脚程慢些,最多也就十日。
若快些...这两日就得到了。
他们就是日夜不眠,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就能将祁周这么大的案子调查清楚。
苏月见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终究还是逃不过啊。
“阿月。”苏京墨沉默许久后,似是做了某种决定般,起身走到苏月见身前,双手捏着她的肩膀,郑重道,“阿月你听父亲说。”
苏月见盯着苏京墨严肃的面容,大约猜到了他会说什么。
“时间太短,已经容不得耽搁了,但为父知道,阿月有办法离开的。”苏京墨沉声道,“今夜,阿月便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果然,是要她逃。
苏月见垂首,默不作声。
她是有办法离开,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就算她侥幸活了下来,可余生都得背负着罪人之后的名声,还要平白连累他人。
这样的生活,她不愿。
“阿月!”苏京墨看出了她的抗拒,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我已经给云亲王府去信了,你是芫华郡主唯一的血脉,云亲王府断然不会置之不理,只要你能逃出去,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护你周全。”
苏月见听了苦涩一笑,“可云亲王府也是从龙功臣啊。”
一边是天子,一边是多年不曾来往的外戚,他们会站在哪边,谁也说不准。
云亲王府沉寂了多年,好不容易因从龙之功翻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呢。
若他们真要相救,一个不慎,便会落得个包庇之罪。
他们不会也不敢出手。
苏京墨动了动唇,双手从苏月见的手臂上滑落,肩膀也垮了下来。
他又何尝不知呢。
只是他不能放过一点让阿月活下去的机会。
否则,他还有什么脸面下去见芫华啊。
“父亲,我逃不了的。”苏月见微微哽咽后,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我是您唯一的嫡女,没有谁能保得住。”
苏京墨转身双手撑在书案上,久久没吭声。
“时间不多了,父亲可已经做好了安排?”苏月见轻缓道。
府里能够活下来的,就不能叫他们平白送了命。
苏京墨闭上眼,“能散的今日就散了。”
苏月见轻轻嗯了声。
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尽力多保一命,其他的只看天意了。
临走时,苏月见还是将祁周一事说了,眼下父亲显然已经没有精力与时间去查了。
但挪些人手还是能做到。
不管是为了那微乎其微的活路,还是为家国尽一份力都好。
苏京墨对此事很是震惊。
但他的确已经没有精力去查了,只最大程度的将手下信得过的人给了苏月见。
结果如何,已不是他能掌握的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安排好一切后事,能多保一条命就多保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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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月见到前厅时,南烛已等候多时。
她在门口立了好半晌,才踏了进去。
南烛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飞快的转身看向她,在对上她淡漠的眼神时,他拼命的抑制着满腔的情意。
“姑娘。”
苏月见没有多余的话,直接了当的将令牌递给他,“父亲近日有其他棘手之事,腾不开手,此事便交由你去做吧。”
南烛凝眉看着令牌没动。
“它可以调动父亲手下一些人为你所用,我知你能力非凡,可以胜任此事。”
苏月见,“但...若能查清最好,可一旦有了危险,需保命要紧。”
二人僵持半晌,南烛终是上前接过令牌。
他正要说什么时,苏月见已折身离开。
似是不愿与他多呆一刻。
南烛眼底又暗了几分。
他紧紧握着令牌,手背青筋暴露。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让她极力与他撇清干系。
南烛在原地立了许久后才离开。
或许,等他查清祁周一事就能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