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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玉镯 萧钧煜一生从未如此低声下气

李院首豁然睁开眼睛,看了眼沈筠曦,面容严肃。

沈筠曦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心中有不详的预感。

“李院首,怎么了?”

沈筠曦指尖一颤,小声问道。

李院首看了看沈筠曦绝色倾城的笑靥,左右看了眼立在厅中的丫鬟,东侧珠帘后依稀看见沈筠晔靠在榻上温书。

李院首欲开口犹豫了一瞬。

他眉宇间的神色让沈筠曦心跳加速,沈筠曦捏了捏打颤的指尖,起身,笑盈盈对李院首道:

“我送李院首出府。”

李院首点了点头,低头将随手的用具规整。

沈筠曦引着李院首走在青石道上,青竹苑的青竹挺拔翠绿,竹外一丛牡丹花开得正盛,花团锦簇,雍容华贵。

沈筠曦无心欣赏,带着李院首出了青竹苑左拐,郁郁繁盛的牡丹花海中,她挥手屏退了随行的丫鬟仆从。

“李院首,有话您直说。”

沈府的牡丹花是京都城一绝,听说可堪比山景御园的牡丹,李院首原本不以为然,今日一见,魏紫姚黄,灿于园中,锦绣成堆,端庄秀雅,果然名不虚传。

而沈家的明珠沈筠曦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一袭长裙立于瑰丽无双的牡丹花中,依旧不掩其风华,瑰姿艳逸。

果真这般女子,才得两位皇子挂心,可……李院首满是沧桑的眸光垂下。

“沈姑娘,您脉象…如珠走盘。”

刹那,沈筠曦如遭电击,僵在当场,脑袋一片空白。

“且您这脉象不稳,有滑胎之象。”

李院首见沈筠曦怔愣,垂了垂眼帘,无声朝沈筠曦行了一礼,悄声退下。

云巧等了许久,见沈筠曦一动不动,她轻手轻脚过来,轻轻唤了声:“姑娘,大公子正等您,差奴婢问您怎么了?”

沈筠曦面色无一丝血色,贝齿在唇瓣上咬出了一抹血痕,杏瞳中雾煞煞。

“姑娘这是怎么了?”云巧一惊,声音也有些颤。

“云巧你去同兄长说声,就说,说,我突然有些饿了,回去吃些东西。”

沈筠曦强忍着情绪,哑声道。

……

东宫。

萧钧煜坐在书案前,手执白玉狼毫,对着手下的折子半响没有落笔。

“太子殿下,沈姑娘的脉象确实是滑脉。”

萧钧煜手腕一颤,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抹浓稠的墨。

砰砰砰,心脏剧烈得跳动,心跳声大得震耳欲聋。

仿佛有烟花在眼前绽开。

“脉象孱弱,有滑胎之象。”

萧钧煜的心跳骤停。

“臣在离开沈府时,路过了一处牡丹花丛,花叶凋零,臣嗅到了落子汤的药方。”

言尽于此,李院首顿首告退,却身边凉风起,太子殿下健步如飞跃过了他。

……

沈府,玉兰苑。

云巧两眼通红,跪在沈筠曦跟前,带着哭腔:“奴婢办事不力。”

沈筠曦看着两碗氤氲着热气的药碗,怔怔出神。

半响,沈筠曦方慢吞吞抬起眸子,澄澈如泉的杏瞳一反常态此时没有晕着泪,她神情淡定,轻声道:“起吧,不怨你,这也许是命。”

沈筠曦右手不自觉摸了摸小腹。

这个上世做了几百个日夜的动作,她好不容易才戒掉,如今,却又情不自禁抚上了小腹。

小腹依旧平坦。

重生次日,她下定决心斩断前世与萧钧煜的孽缘,灌了整整几碗的落子汤,却终究迟了一步,没有阻止住这个顽强小生命的到来。

“将碗给我端来吧。”

沈筠曦纤翘的眉睫颤了颤,看着腾空而上的热气,轻声道。

有些有气无力。

云巧垂头端着药碗,却两手颤颤,药汤荡起一圈圈涟漪撞击碗壁。

沈筠曦去接药碗,云巧却猛得退了半寸,抬目凝视沈筠曦,未语先落泪:

“姑娘,您要想好,此事不可回头。”

云巧向来沉稳谨慎,此时确实面色惶惶,泪流满面,神情纠结。

沈筠曦笑了笑,抬手接过了云巧手中的药碗,看了眼辛烈浓沉的药汁,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药碗。

……

萧钧煜周身凛然,急若流星,刚下了马车,便见一小厮从沈府转身,嘴里叨叨什么。

萧钧煜鬼使神差拉住那个小厮:“你来沈府送什么?”

“落子汤。”那小厮没什么心眼,看萧钧煜相貌堂堂,锦衣华冠还笑盈盈推介道:

“我们安和堂名医坐诊,童叟无欺,公子日后所有需求……嗳,我还没说完怎么走了。”

福明叫开了沈府的大门,明示东宫太子的金章,门房行礼恭迎,无人敢拦。

萧钧煜步履如风,手却有些颤,他直奔玉兰苑,刚至玉兰苑,便嗅到了浓烈的药香。

沈筠曦端坐在厅中,仰头饮。

“不要!”

萧钧煜快如流星,打翻了药碗,却只有零星两滴浓黑的药汁晃在碗底。

“你喝了落子汤?”萧钧煜唇瓣有些颤。

沈筠曦抬手拭了拭唇角,黑白分明的杏瞳冷如三九天的冰泉,斜斜睨了一眼萧钧煜,唇角勾出一抹讽刺。

“果真身为太子殿下便堂而皇之闯民宅。”

萧钧煜望着沈筠曦疏冷淡漠,带着讥诮的目光,心脏如被一大手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凤眸凝着碗底零星的药汁,眼前闪过沈筠曦毫不犹豫的动作,心痛如绞。

沈筠曦不愿意留着他的孩子。

沈筠曦几乎日日入梦,萧钧煜每次醒来时,梦里最强烈的情绪会久久难平。

梦中,萧钧煜抚着沈筠曦微微隆起的小腹,曾无数次,无数次想着,倘若这是他与沈筠曦的孩子多好。

只要是沈筠曦的孩子他便会视若己出,但也曾自私得期待他与沈筠曦孕育的小生命,定会如沈筠曦一般粉雕玉砌。

梦里无数次的期翼,醒来时,他辗转难眠,望着窗棂的月光,摸着微凉的床榻内侧,一夜无眠。

偶尔,他白日出宫,看着街巷上游玩的稚童,他忍不住驻足良久。

得知沈筠曦怀孕的心情有多喜出望外,此时的萧钧煜就有多心痛。

向来清清冷冷,皎皎若云间明月,天之骄子自幼矜贵无双的太子殿下萧钧煜眼眶微微有些红。

有对比,有期翼,落空了方才更难受。

心脏似被人从高空中狠狠抛下,抛在荆棘丛中,又大力碾压,捶打,痛得难以呼吸。

眼眸飞速闪过一抹晶莹,快得人无法察觉。

心头缓而慢起伏,萧钧煜慢慢抬头,凝视沈筠曦。

“沈筠曦,孤心悦你。”萧钧煜哑声道。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剪水明瞳潋滟着波光,她唇角翘起一抹清清浅浅的弧度,明眸皓齿娇俏若三春之桃。

“然后呢?”

语气轻飘飘,带着玩世不恭的浑不在意。

曾是萧钧煜反问沈筠曦的话。

萧钧煜心痛得更厉害,喉咙被一块大石头堵住,梗得无法呼吸。,

他喉结缓而慢艰涩滚动,声音磁而低哑:“沈姑娘,孤想娶你为妻。”

萧钧煜目光直视着沈筠曦,一字一顿,语气郑重。

说着,萧钧煜从袖中拿出一支金镶玉的镯,珍而重之拖在手心:“这是母妃留给孤的手镯,是太皇太后给她的,是大盛未来国母的信物。”

沈筠曦眸光闪了一下。

上世,萧钧煜也给了她一个镯子,在他迎娶孙霞薇前夕。

心念一动,沈筠曦纤柳不扫而黛的峨眉微微蹙在眉心,纤细如葱尖的秀指捏住玉镯。

翠如烟海的玉镯,迎光看去,无一点瑕疵,水头足,如同漾着一泓清泉,玉镯外裹着一层精致玲珑的累金丝,金玉完美结合,华丽而精美。

和前世萧钧煜给她的玉镯一模一样。

这镯子竟是大盛未来国母的信物?

沈筠曦眉心高高隆起,眸光如光影流盼,睇了一眼萧钧煜。

萧钧煜高的心高高悬起,眸光粲然,深情而缱绻:

“沈姑娘,孤心悦与你,想娶你为妻。”

萧钧煜攥了攥手心,手心不知何时沁出一层汗。

沈筠曦淡淡收回视线。

心里漾起一丝自嘲,唇角的弧度更大,眸光转冷,她手腕微抬。

玉镯在空中划过一抹翠影。

萧钧煜眼疾手快接住玉镯,凤眸闪过一丝不认同,不解看向沈筠曦。

他常居上位惯了,不过是怠慢了他的镯子,他眸光便有些凌厉。

沈筠曦轻嗤,她若是真想仍,萧钧煜定接不住,她只是不想收罢了。

沈筠曦拉着柔而缓的软音曼声道:

“太子殿下的镯子民女受不起。”

萧钧煜拧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心中的痛一下强过一下。

种种迹象,萧钧煜已然确定,沈筠曦就是梦里的沈筠曦。

梦里的沈筠曦慕他爱他,若是听得自己娶她,定开心得抱着他转圈,

“为什么?”萧钧煜鼻翼有些酸,心头沉重,压得他呼吸困难,艰涩得呼一口气,声音沙哑。

“是因为小芍?”

沈筠曦猛得转头目光射向萧钧煜。

一抹怨恨如实柱。

沈筠曦指尖颤了下,复又转过眸子,敛住眼里的情绪,慢吞吞道:“民女不懂太子殿下在说什么?什么小芍?”

萧钧煜抿唇,观察着沈筠曦的态度,他觉得暗沉沉的深渊终于泄了一丝天光。

他似乎窥见了什么真相。

萧钧煜纤长的眉睫轻颤一下,纤密的眉睫在他如冠玉的面颊投下一抹淡淡的暗影。

他的梦里,他与沈筠曦情投意合,沈筠曦爱他至深,他只知沈筠曦将未出世的孩子命名“小芍”,却无更多消息,得知沈筠曦为何会如此怨他恨他。

“沈姑娘对孤的态度迥异的太过离奇,上次安西候府,孤见沈姑娘梦魇。可是梦里孤哪里负了沈姑娘?”

那次,沈筠曦醒来打了他一巴掌,嘴里轻喃“小芍。”

沈筠曦拧眉却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萧钧煜只是推测,依旧一无所知。

“沈姑娘,黄粱一梦不做准,孤心悦于你,想娶你为太子妃,以后荣登大典,百年后合葬同穴,共享太庙。”

萧钧煜脊背挺直如松,灼灼凝视沈筠曦,字字珍重,剖白心意。

他面色虔诚,他前行半步,去握沈筠曦的柔胰。

沈筠曦面色一沉,甩开了萧钧煜。

目光冷如寒冰,唇角勾出弯弯的弧度,唇角的梨涡漾着讥诮:

“太子殿下记性真是不好。”

沈筠曦从袖中抽出一方洁白的帕子,慢条斯理擦着自己的手腕,反反复复,后抬手将擦过手腕的帕子随手扔在了地上。

似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萧钧煜看着洁白如雪的帕子被沈筠曦故意踩在脚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堪堪维持笔直的站立。

“隆福寺中,民女就同太子殿下说过,太子殿下尽管放心,我就是去做道姑,也不会想着嫁至东宫嫁给太子殿下您。”

空气骤然静默。

沈筠曦看着怔忡的太萧钧煜,掀了掀唇角,轻笑一声,如黄鹂婉转:“太子殿下,可是没听清,民女再重复一遍。”

萧钧煜望着沈筠曦眸光里的疏离,唇瓣一时没了血色,紧紧咬着压根维持站立,如锋芒在背。

萧钧煜周岁被册立为太子,顺风顺水,荣宠无双,自来别人逢迎他,对着一国之君的父皇,他也向来我行我素。

萧钧煜一生从未如此低声下气。

萧钧煜一生从未如此窘迫难堪。

萧钧煜一生从未如此渴求真相。

“你果真怨孤,为什么?”

半响,萧钧煜怔怔道。

沈筠曦又低低轻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刚重生回来时,是真真的怨萧钧煜,恨萧钧煜,所以在隆福寺,她对萧钧煜亦是没一丝恭谨的态度,说话都带着戾气。

现在,她有疼宠娇纵自己的父兄,有美好的未来,她想重活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她何必要再次想不开,一心惦记萧钧煜。

没有在意,怨与恨也寡淡了许多。

“太子殿下说笑了,我只是不想和太子殿下再有干系,桥归桥,路归路。”

沈筠曦淡淡道,面上云淡风轻。

说罢,她站起了身,抬手轻轻抚了抚裙角的褶皱,姿态娴雅:“云巧,送客。”

沈筠曦莲步轻移,曳地的裙摆逶迤,她纤长修窄的玉手慢慢撩起珠帘,进了内室。

不带一丝犹豫,自始至终没有回眸。

萧钧煜鼻翼久违得一涩,他咬住内腮,喉结艰涩得上上下下缓慢滚动,一抬眸,又看到了地上被打翻的药碗。

萧钧煜眸光轻轻闪了一下。

他睨了眼轻晃的珠帘,如一盆凉水迎头泼下,他凤眸又迷茫倏而变得深邃如墨。

他身为大盛太子,不该沉溺儿女□□,消磨意志。

萧钧煜唇角抿成直线,心口起起伏伏,他目光恋恋不舍从珠帘内隐隐戳戳的春樱色倩影收回,握拳,又松拳,压下撕心裂肺之痛。

他慢慢阖上双目,倏而,慢慢睁开。

刹那,萧钧煜周身气势陡然凌厉,面色凛然,皑皑若高山积雪。

“沈姑娘,今日打扰了。”

萧钧煜深吸一口气,朝珠帘的方向躬身一礼。

言罢,他转身离开。

云巧望着萧钧煜离开的方向,背后望去,太子殿下一步一尺,姿态从容,仿若闲庭信步。

“姑娘,太子殿下走了。”云巧撩开珠帘,立在沈筠曦身边小声禀报道。

沈筠曦捏了一块云片糕,浑不在意曼声道:“走了,不是正好。”

云巧偷偷瞟了一眼沈筠曦,沈筠曦动作不紧不慢,小口小口品着云片糕,又饮了一口温茶。

她面上平平淡淡,眸光清润澄澈,似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了。

云巧又不放心瞟了一眼,沈筠曦似有所感,朝她看过来,挑了挑眉梢,柔声问:“怎么了?”

云巧忙垂下头,声音几不可闻:“无事。”

原来,爱得那么深的姑娘真得放下了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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