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向北，她向南。
南辕北辙，好像此生不会再有交集。
决定放弃宁希的时候, 他感觉他的世界一下子空荡荡的了，空无一物。
死寂一般地宁静。
他的全世界突然就崩塌了。
他像个行尸走肉，不知道自己的归处在哪里。
像个游魂, 游荡在这个到处是人却到处都是黑暗的世界。
他举目四望，当真是成了孤家寡人。
入目万家灯火, 可始终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
他什么都没有了。
*
宁希回到家之后，情绪依旧不好, 爸爸妈妈都在等他，哥哥也回来了。
一家人看着她, 也不说话，等着她开口。
她在门口换了鞋, 进去之后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递给林巧英：“妈妈，给你。”
林巧英看着那两百块钱, 问：“没请他吃饭么？”
宁希摇头，她眨眨眼，看了看爸爸, 又看了看哥哥，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们都在等我的结果, 但是我没跟顾森说分手的话。”
宁永权痛心道：“希希，你们还小，你不懂顾森那样的情况意味着什么, 不要因为年少懵懂的喜欢就搭上你的一辈子，你要十八岁了，不小了。”
林巧英看着宁希, 也没说话。
宁希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一眨眼，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样。
她说：“可是舍不得啊，这么多年了，我真的把他刻在心里了。刻在心上，忘不掉了，我知道你们会笑话我，我也知道我这样很幼稚，可是我在为了他努力变好啊，我努力学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站在他身边，他真的很好。”
他是全世界最好的顾森，他是她守候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舍得放弃啊，心会好痛。
宁希哭，林巧英也红了眼眶。
唯有宁永权和宁安都看着宁希。
宁希止住哭泣，对着爸妈鞠躬道：“对不起，爸爸妈妈，我知道我做错了，你们打我骂我都好，顾森于我而言，他不止是初恋，他还是我整个童年和青春，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他残疾，我不怕啊，我真的一点都不怕。”
林巧英转过脸抹眼泪：“希希，你要痛死妈妈才甘心，妈妈那么疼你，比不上一个顾森。”
宁希摇头：“在我心里，顾森他已经和你们一样重要了，你们谁我都割舍不下，你们是我的亲人，我肯定是爱你们的，但是顾森是我喜欢的男孩，我也舍不得丢下。”
宁永权点了烟抽：“你也知道他们一家人什么样，希希，莫要固执。”
宁希深呼吸一下，告诉爸爸：“爸爸，有的固执是要坚持的，就像喜欢顾森这件事，或许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我坚持了这么多年，陪了他这么多年，我不想把他给别人，我不想……”
在那里坐着的宁安，啪地一声拍桌而起，不悦地吼道：“不就谈个恋爱么，你们至于么？宁希她喜欢谁不都是她的自由么？你们能限制她现在，你们限制得了她以后？你们要管她管到什么时候？入土么？”
宁希抬眼看哥哥，眼里还有泪。
宁安继续道：“我也看不上顾森那个残废，可是有什么用，希希从小就什么都给他，连我都没份，你们心里还没数么？造成现在局面不都是你们俩个么？当初要是把他俩就分开，至于现在这么丢人现眼地在这里哭？”
宁安说完就要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对宁希说：“你自己的选择以后就不要怪你爸妈你哥哥没劝你，不要出事了才怨恨家里人没管你。”
宁安虽然说话冲，但是宁希知道他在帮她说话，心里很感激哥哥。
宁安出门走了，林巧英抹了眼泪。
宁希跪在爸妈面前认错：“对不起啊爸爸妈妈，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和你们对着干的，对不起……”
林巧英摆手：“算了，你看着办吧，大了，管不了了。”
林巧英起身回屋了。
宁永权示意她：“回房去吧，洗把脸，你看你今天什么样子，刚考完试就这样闹。”
宁希没答话，她知道自己错了，但是不管怎么做都是错，那不如就错到底。
喜欢一个人也没什么错，她的坚持也没有错，爸妈都不知道顾森怎么样，她知道啊。
或许他们觉得现在她是在闹着玩，但是她是抱了一辈子的决心去和顾森死磕到底。
哪怕遍体鳞伤，也要在他身边。
这是她的决心。
晚上洗完澡，她躺在床上给顾森发短信。
“阿森，你睡觉了么？”
那边过了会儿才回复过来。
“宁希，他走了。”
宁希看着那五个字，眨眨眼，编辑短信：“什么意思？你是顾老师么？”
“对，我是顾森，少年顾森沉睡了，他不会再醒来了。”
宁希拿着手机，看着那一行字，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为什么呀？他为什么要这样？”
“你明天过来，我给你看他写给我的信吧。”
宁希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起早去找顾森。
顾老师刚起床洗完澡，他坐在轮椅上给她开了门，她着急地问：“他怎么了呀？为什么？他昨晚还好好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
顾森抿了唇，去将他沉睡前写给他的信给宁希看。
只有一句话：
“我的全世界没有了，空无一物，无边无际的黑暗，好可怕，再见，黑暗的世界，我不会再回来了。”
宁希看着那一行字落泪，她抬眼看向顾老师，突然泣不成声。
“阿森……他不要我了。”
顾森只是看着她，问：“这么喜欢么？”
宁希不答话。
顾森抿了薄唇，叹息一声：“看来，我没机会了。”
宁希摇头：“不是，你们两个是一个人，只要积极治疗，他还会出现的对么？”
男人笑了笑：“摇头，他太累了，他不想醒来了。”
宁希看着男人，深呼吸好几下，轻声道：“你还在，也很好。”
男人的手微微顿了顿，他摇头：“回去吧，宁希。”
宁希没动，男人推开的卧室的门进去，将门关好，终是仰头靠在轮椅上出了一口长气。
她要的，是少年顾森啊，可偏偏，打不死的是他这个老古董。
少年的心灵还是脆弱啊。
宁希翻开那本笔记本，只见里面都是少年顾森和老古董顾森的对话，明明字迹一样，什么都一样，偏偏是两个人？
宁希不信，她始终相信顾森是一个人。
只是幻想症又犯了。
宁希想带顾森去看病，顾森拒绝了，他告诉宁希：“我马上要从这里搬走了，这里会退房，我要去赚学费。”
宁希问他：“那你还回来么？你高考成绩出来后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男人问：“你的阿森消失了，你面对的将是我这个老古董，你还愿意待在我身边？”
宁希点头：“我愿意。”
男人笑了笑：“宁希，可我不愿意。”
你爱的是少年顾森，不是我，待在我身边毫无意义。
宁希被顾老师拒绝了，顾老师从对面小区搬走了，销声匿迹了一样。
宁希暑假再也没见过顾森，林巧英去找过顾森也没找到。
顾森好像人间蒸发了。
像上次一样，什么都不通了，短信不回，电话打不通，毫无消息。
宁希假期去勤工俭学，快上学的时候，小区的楼房都面临拆迁，她回去了一趟，结果许久没回去过，门一打开，只见老家的地上放着几十封信。
她震惊过后，将那些信拿起来，只见全是顾森写来的。
每一封都一模一样，没有署名没有地址没有邮票。
跟上次一样，信里的内容都是无关紧要的一些琐碎常事，但是末尾总有四个字：你好，宁希。
宁希惊慌地打开所有的信，每一封后面都写着“你好，宁希”。
她第一次给顾森写了回信。
“顾森，见字如面，好久没见面了，你还好么？我一切都好，只是有点想你，想知道你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不知道你的成绩，但我知道你会去哪里，我会去找你的，我是宁希。”
“你好，顾森，很高兴认识你，很高兴见到你。”
她将信留在老房子里，带走了他所有的信，她决定每天来来房子这边看看他有没有写信给她。
她把房门没锁就走了，她怕顾森回来敲门没人给他开门。
入夜，小区里夜深人静，这里快拆迁了，几乎所有人都要搬走了，他们都在等拆迁费。
随着破旧单元楼最后一家室内的灯被熄灭，一个挺拔的身影进了小区，往暗黑的楼层走去。
他穿着白色的t恤，浅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的运动鞋。
他的头发长了一些，神色冷了些，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推开了虚掩的门。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踩上楼梯，向着五楼走去。
他到了五楼，转过角落，到了破旧的门扉前，将自己写的信塞到门缝里，可是门突然开了，他向着里面看去，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他轻轻地走进去，发现他写给宁希的信都不见了，但是正中间一张破旧的木桌上，放着一个信封。
没有署名，没有地址，也没有邮票。
他拿起来，将里面的信拿出来。
惊喜地发现是宁希给他写的回信，他看着上面整洁的字迹，眼镜下的一双深邃的眼眸有了笑意。
宁希给他回信了。
她说，想他了，他也想宁希。
他抱着宁希给他的回信坐在空无一物的老房子里，看着外面无尽的月色。
双眸平静，却又像隐藏着什么情绪，他似乎想起来一点事情。
关于自己的，关于宁希的。
他收到了回信，心里很开心，他将自己写的信又给宁希留下，然后离开。
宁希会来的。
*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我穿着一身西服，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打了一个该死的人。”
“还有呢？”
“看到了小时候的宁希，她可可爱爱的，拉着我的手。”
“再有？”
“我给宁希写了好多信，他没回我。”
“好了，可以了。”
他缓缓地睁开一双深邃澄澈的双眸，只觉得阳光有点刺眼。
他慢慢地坐起来，那医生说：“失忆症正在逐渐好转，等你记忆全部恢复了，你的人格分裂症也就好了。”
俊秀的少年微微蹙了眉头，他分不清自己是谁。
“我到底多大？我感觉我28岁，又像18岁，捉摸不定。”
医生看了看他的身份证：“你，十八岁，你叫顾森，你有多重性人格失忆症。”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神色微冷：“多重性……”
医生点头：“你可能拥有两段不同的记忆，所以才会出现多重人格，等这些记忆能串联起来，你的病就好了，不要放弃治疗。”
少年似懂非懂，点头。
他想了想，说：“我要上学了，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医生说：“恭喜你，金榜题名。”
他就笑：“谢谢。”
*
宁希又收到顾森的信了，他拿走了自己写的信，给她留下他写的信。
她认认真真地给顾森写了回信。
但是这一天，她写完回信没有回家。
林巧英打电话问她去哪里了，她说在老房子里，今天不回去了。
林巧英说那边什么都没有了，她在那里干什么。
宁希说：“我在等顾森，他会来找我的。”
林巧英叹息一声：“希希，何必呢，等不到就早点回来。”
宁希应着。
父母始终拿她没办法啊。
今天的宁希穿着白色的碎花裙，齐腰的长发披散着，穿着白色的运动鞋。
她深信顾森会来的，她一直在家里等着。
可是一直等到了深夜，等到了夜深人静，对面单元楼的灯光全部熄灭，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老家有好多人都搬走了，这旧区显得静谧又诡异。
风吹地破旧的玻璃窗不断地作响，生锈的铁门也随着风动不受控制地拍打着门框。
宁希轻轻地回头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站在窗前，一直在等，哪怕等到天亮，她也要等到顾森。
大概半夜两点左右，她从窗户里看到有个白色的人影进了小区，她一直看着他的身影。
他上楼了，她匆忙出门去，站在楼梯口等着。
楼道里破旧的感应灯因为她的动静亮了起来。
她站在楼梯口，等着那个人出现。
果不其然，脚步声慢慢地近了，他到了四楼了。
宁希有点紧张，她轻轻地舒一口气，站在那里没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个身影从下面楼梯口转过来了。
他头也不抬地上台阶，冷不丁地一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笑脸。
楼道里昏黄的感应灯照耀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她细碎的额发被楼道里的风吹起，有点乱。
白色碎花连衣裙勾勒出她美好婀娜的身姿，她拿着一个粉色的手提包。
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
他顿住脚步，往后退了两步。
可是少女已然笑着看着他开口：“你好呀，顾森。”
他微微抿了薄唇，缓慢地抬步向着楼梯上走去。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宁希眨眨眼：“你不是一直在找我么？”
他摘了戴着的眼镜，走到她面前，低首看着她。
“宁希。”
她点头：“嗯，我是宁希。”
他问：“你分得清我是谁么？”
宁希想了想，看了看他的打扮和穿着，伸手抚他的眉骨：“阿森。”
他看着宁希半天，终是笑了笑：“傻子，我是老古董。”
宁希问：“有区别么，不都是你？”
他伸手拉着她往她家走：“你知道就好了。”
感觉又不一样了。
以前阿森给她的感觉是温柔和宠溺，顾老师给他的感觉是高贵冷漠，不敢靠近。
可刚才遇到的这个顾森，有阿森的温柔，也有顾老师的高冷感。
他很自然地牵她的手，却做着顾老师做的事情。
宁希跟着他进了门，他将信扔到桌上，转身一把抱起宁希，将她放在桌子上坐下，他欺身靠近她。
“希希，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宁希心里一跳，顾森的身子挤在她腿间，她有点窘迫地眨眨眼，轻轻地推他：“你们两个杂糅了。”
顾森摇头：“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所谓的顾老师，一直都是我，我拥有两段不同的记忆，但是这两段记忆串联不起来，才会有双重人格出现。”
宁希伸手捧住他的脸颊：“那现在好起来了么？”
他摇头：“或许有一天，两段记忆下的我还是会分开。”
宁希眼神温柔地注视着他黑暗下的双眸：“没事，我不怕，这次，不准走了。”
顾森的手放在她的腿上，觉得她僵了一下。
她的腿轻轻一颤，他伸手摸了摸，只觉得细滑如凝脂。
“希希。”
他的呼吸有点乱。
宁希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他整个人都卡在宁希的腿间，仰头往她唇边凑。
宁希穿着裙子，难为情地很。
“好久不见，希希。”他的声音轻柔，带点微凉。
宁希微微侧首，寻着他的唇吻上去：“好久不见，顾森。”
他温柔地噙住她的唇瓣，将她揽进怀里。
“你好，我的全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