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顾森反复地交替出现, 只是少年顾森出现的时间很短，有时间一两个小时，有时间小半天, 反正宁希想见他一面都难。
陪伴她时间最多的是顾老师，顾老师性格高冷，不怒自威, 他上大一没多久，就桂冠计算机系的系草, 追她的女孩子一大把，收到的情书也多。
大二当他拿下“中国大学生计算机设计大赛”的冠军时, 他的风头真的是一时无两，才华和颜值并存的一个学生, 成了不知道多少女孩的梦。
他的出现，不知道是多少女孩的青春。
有学妹说：“顾森学长高中的时候肯定是不少女孩的青春吧, 他长得好帅啊。”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只是一个女孩的青春。
宁希和他同校不同专业, 班上的女同学都在说他。
“计算机系的那个系草，你们听说了么，他高考分数线超级高, 却选择了咱们学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啊？他这次拿了计算机大赛的全国总冠军, 可以直接c位出道了。”
顾森不仅c位出道了，他的成绩被他亲生父亲也目睹了，他父亲是大赛评委之一, 他从未想到顾森在这方面有这么高的天赋。
他看着顾森的成绩陷入了沉思，又找了往年他的成绩，发现他从小成绩就很优异, 小考是全市第一，中考全市第一，高考差点成了全国的理科状元，超过他的没几个。
又是这次计算机设计大赛，他亲眼目睹了这个孩子的优秀，当时真的心都在滴血。
他当时去找过顾森，但是被陈莹刺激地，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他。
他被母亲折磨地成了个残疾人，这一点他是接受不了的。
可是……他好像错了。
顾森应该不知道自己去找过他吧？他现在再去找他，应该有机会把他带回家吧？
顾子洲在上次见过顾森之后，第一次来到了西南大学。
顾子洲教授在西南大学做学术讲座，大家都去了，毕竟那是个计算机领域的佼佼者，有生之年能听一次他的讲座，也算是没有白活。
听到顾子洲教授要来西南大学来讲座时，顾森和宁希在图书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顾森在认真看书，宁希在认真地看顾森。
顾森眼皮都没抬，就知道宁希在看他，顾森没管她，她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但是周围有女同学对顾森虎视眈眈的，好几个女生都慢慢地围了上来，她们坐在了顾森的两侧。
毕竟图书馆的位置嘛，谁抢到了就是谁的。
有女生故意跟他搭话：“同学，这里没人吧？”
顾森头也没抬道：“没有。”
那女同学便坐下了，很明显她很紧张。
这个学校里不认识顾森的人少，他很出名。
左边一个短发的女生也故意没话找话：“这不是咱们系的那个顾森么？就全国计算机大赛的冠军，你也喜欢来图书馆啊？”
宁希在对面皱着眉头看着几个搭讪的女生，顾森抬眼看了宁希一眼，唇角扬起了笑，没理人。
顾森一直都这样，反正你们爱说就说，我不理人就是我有理。
那女生有点尴尬，便再没问了。
这就算了，结果还有女生当着宁希的面给顾森递纸条。
宁希一眼就看到了，上面写着：
顾森，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能互换一下么？
顾森只是看了一眼，把纸条扔给宁希：“你看着办。”
宁希看着那个女生，那女生被吓到了，尴尬地面红耳赤。
宁希摇头：“不给。”
顾森对那女孩说：“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不给。”
周围的女生都纷纷看向了宁希。
女孩快齐腰的长发做成了微卷，乌黑顺滑。
她穿着白色的碎花裙，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脸只有巴掌大小，五官异常漂亮。
尤其是那双眼睛，水灵灵地，带着灵动又带着俏皮。
此刻她不悦地扁着嘴，看着围在她男朋友周围的女孩。
那些女生尴尬地低下了头，有人起身抱着书就走了。
其他的见状，也都起身抱着书走了。
直到他们走出了一段距离，顾森还能听到她们说话。
“卧槽，计算机系的系草和心理学系的系花在一起了？他怎么想的，找了一个和专业不对口的女朋友？”
顾森微微蹙眉，专业不对口的女朋友？
原来专业不对口还可以这么用。
宁希气的鼓着腮帮子，看着顾森道：“幸亏我看着你，不然她们都要吃了你了。当初你要是不来找我，自己一个人去首都，那我现在肯定情敌一大堆。”
顾森就笑：“哪有那么夸张？即使不在你身边，我也不会有女朋友。”
宁希是他的例外，他可以抛弃他的所有原则去做她的男朋友。
宁希被顾森哄开心了，就一个人在那里傻笑，她觉得不真实，顾森自己觉得更不真实。
这个时候学校里的广播传来悦耳的女声：“今晚七点半顾子洲教授在咱们学校第三阶梯教室有讲座，希望有兴趣的同学都去听一下，还有学分可以拿。”
宁希一听有学分拿，立马问顾森：“顾森，我们今晚去听讲座，有学分拿呢。”
然而顾森抿了唇，什么话都没说。
顾子洲，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计算机领域的领军人物，顶级学府计算机专业的教授，中国大学生计算机设计大赛的特约评委导师。
多风光的一人啊。
多少学生的偶像，金字塔顶端的人才。
差一点拿到图灵奖的科研界大佬。
谁不崇拜他，谁不羡慕他，多少人穷其一生都够不到的成就。
可他为了争一口气，活生生将这个业界的尊严压地头都抬不起来。
他为什么选择站在巅峰俯瞰众生，就因为他想把这个人撕碎了，把他的尊严碾碎。
后来他确实做到了，但是他一点都不开心。
他把这个人逼进了疗养院，可是他自己又得到了什么好处呢，他什么都没得到。
顾子洲。
他的生父啊。
真可笑。
宁希见他不答话，又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阿森，去不去呀？”
顾森这才回神，看着宁希：“你去，我就去。”
宁希开心了：“去，咱们现在去占座位，快走！”
宁希起身装好书就拉着顾森去占座位。
可等他们到了第三阶梯教室发现座位都被占满了，宁希有些懊恼。
顾森揉揉她的头发，说：“你想要学分，我给你拿，我拿着咱们系的学分印章，不差这一场。”
宁希其实也不全是为了学分啊，她隐约记得上一世顾森好像说过自己比较崇拜这个人，就想带他来见一见的。
顾子洲是业界的大牛人物，他的讲座不是谁都能听的。
没位置了就没办法了。
她又拉着顾森出去。
结果很巧，碰上吃饭回来的一些学校领导，他们簇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子洲！
但是宁希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被吓傻了！
她见过这个人！她去陈莹家找过顾森！
他是顾森的爸爸！
他当着顾森的面拒绝了一个残疾的顾森，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生而不养，不闻不问。
宁希匆忙拉着顾森躲开了，其实顾森已经看见了。
她比顾森还委屈，眼眶突然就红了。
她想起了那个午后的旧区，陈莹在哭，说着残忍的话，顾森就在她家门口，听完了那些残忍至极的话。
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母亲的残忍和父亲的决绝。
她突然庆幸没有座位了。
顾森看着她低着头，情绪很不对劲，还反过来安慰她：“宁希，没事了。”
宁希的眼尾红着，抬眼看顾森：“你知道阿森的事情么，你有他的记忆么？”
他摇头：“没醒来之前，我是没有他的记忆的。”
那还好，就不会那么痛了。
宁希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顾森看着她那个样子，终是心痛，也只有他会在乎他的感受。
可是宁希，即使没有少年顾森的记忆，我也有上辈子的记忆啊，而且比少年顾森的记忆更残忍。
他轻轻地出了口长气，牵起她的手：“走，去吃饭。”
宁希在他身后跟上。
讲座开始之前，顾子洲还是找上顾森了。
下午六点半，所有人都在食堂吃饭，顾森带宁希吃完饭就回系里了。
可是刚回去没多久，就有同学喊他：“顾森，有人找你。”
顾森以为是谁，结果出去才发现是顾子洲。
他看了顾子洲一眼，他还意气奋发，没有后来的狼狈。
顾森只是问：“干什么，顾教授。”
他的言语冷漠至极，让顾子洲心里一痛：“顾森，我们谈谈。”
顾森转身就走：“没什么好谈的，我什么都不想跟你谈。”
顾子洲喊住他：“顾森，你得和我谈，有些事情，只能我帮你。”
顾森顿住脚步，他冷笑了一声：“我不需要，顾教授，我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您有心了。”
顾子洲见他头也不回，着急道：“那个女孩也不用么？”
顾森的脚步再次顿住，他的神色冷了很多：“你敢对她做什么，我绝对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色狠戾，神色变得可怖。
顾子洲也被吓了一跳，他摇头：“我没有要对她做什么，你冷静一点，我们谈谈，不要把我想地那么坏。”
到底，顾森还是决定和他谈谈。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父子俩敌对者。
顾森看都不看他一眼，顾子洲自说自话：“顾森，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了，当初是想找你回去的，但是你母亲她总是激我，所以我才没有带你走，希望你能理解。”
顾森的表情云淡风轻，他坐在一边，看着不远处一株月季，问：“然后呢？”
顾子洲言语愧疚：“我希望你能跟我回去，残疾咱们不怕，咱们要的是一家人能团聚。”
顾森冷笑出声：“一家人团聚，这一家人都有谁？”顾森回头看向顾子洲，“这一家人，有谁？”
顾子洲说：“你妈妈她有家庭了，咱们不去打扰她，你跟我回家就行。”
顾森摇头：“顾教授错爱了，我没有家，我也没有家人。”
顾子洲有点慌乱：“顾森，你可以恨我，恨你妈妈，可是你一个人，你以后怎么跟那个女孩在一起？谁家的父母会看着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顾森的眼眶红地吓人，他瞪着顾子洲：“你也知道我无父无母！既然知道又何必再来多此一举？我的女孩我会保护我会守护，我不需要你们拿她当筹码让我就范！多少年了，你们谁在乎过我？我怎么活这么久的？现在觉得我有点成绩了，你觉得我还有挽救的余地才来找我，有必要么？”
他已经哭不出来了，面对着这个血亲，却最为陌生的男人，他真的一点眼泪都没有了。
顾子洲薄唇紧抿着，颤了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顾森，爸爸错了。”
顾森摇头：“你没错，你们都没错，是我命太硬了，不然早在你和陈莹离婚的时候，就把我解决了多好，何苦让我遭受这一趟呢。”
顾子洲的眼泪扑簌簌落下：“爸爸没想过陈莹会让你变成这样，当年是她选择离开，爸爸挽留了，让她把你生下来再走，她没答应……”
顾森轻轻地出了口气：“你走吧，不用管我了，我长大了，成年了，我可以自食其力了，你们以后都不用再找我了，你们有你们的生活，我也有我的人生，我这一辈子里，想留下的东西并不多，你们不在我想要的范围里。”
顾子洲泪如如下，泣不成声：“顾森，给爸爸一次机会好不好？让我，弥补你……”
顾森闭上眼睛，摇头：“真的，这辈子都不用了，顾教授，希望未来有一天在职场上遇见，你还能像现在一样意气奋发。”
顾子洲并没有走，他摇头：“我要把你接回去，你是我儿子，我不会让你再一个人了。”
顾森抿紧薄唇：“你走。”
顾子洲说：“我会想办法的，顾森，我不会罢休。”
顾森抿紧薄唇，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顾子洲说的想办法就是去找顾森喜欢的那个女孩。
他也没想过这过了几年，他身边陪着的依旧是那个站在他面前质问他“凭什么说带走他就带走他”的女孩。
宁希。
宁希也没想到顾子洲会找她。
这天晚上的讲座到底是取消了，挪到明天晚上了，宁希在操场里见的顾子洲。
天黑了，操场里到处都是人。
教学楼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耀在操场里，即使操场里有灯，也有死角。
这一处黑暗里，宁希和顾子洲都坐在台阶上。
她没说话，顾子洲率先开口，他感慨道：“我真的没想到，这一别经年，陪在他身边的还是你。”
宁希沉默一会儿，只是道：“是啊，你们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关于顾森的事情，你们又知道多少呢。”
顾子洲抿着薄唇，叹息一声：“宁希，你是个好女孩，你能不帮我劝劝顾森，让他认了我这个爸爸？”
宁希眼尾红了，她侧首看向顾子洲：“认了？叔叔，上次你自己做了什么你知道么？你知道你对顾森的打击多大么？在没有爸爸找之前，他还可以勉强撑着活着，可是当你和陈阿姨将他的一点希望撕裂的时候，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宁希的眼泪大颗地落：“你知道第二天是他十八岁的生日么？你知道那个晚上他差点就没了么？你们拿什么弥补他啊……他只有一个十八岁，他只有一次从出生活到十八岁的机会，差点就没了。”
宁希哭，顾子洲忍着，薄唇紧抿着。
“你那时候如果带走他的话多好，他还对爸爸有一点想象，可是你没有，你说那些话的时候，顾森他就在我家门口，他全听到了。”
顾子洲的心里一咯噔，他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宁希：“你那时候不是说他不在么？”
宁希摇头：“我也以为他睡着了，可能是你们把他吵醒了，那天他在我家老房子睡觉呢。”
顾子洲闭上眼睛，眼泪终是滚落：“我那只是和他母亲说的气话。”
宁希问：“是气话么，你那次离去就再没找过他，我不知道你现在找他干什么，但我知道，顾森他是不会再原谅你们了，你们没有他受过的苦，所以你也别劝我替你说话，我说不出来。因为我见过他所有的苦痛，我说不出口。”
顾子洲哽咽了。
宁希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土：“叔叔，要让顾森原谅你们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伤害已经造成了，如果你真的想弥补，就拿出一点行动来吧，光我劝是没用的。”
顾子洲喊住她：“宁希，我知道顾森他喜欢你，可是顾森没有好一点的家庭，你家人是不会答应的，我可以给他提供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你以后若是嫁给他，你爸妈就不会再挑他的毛病，你考虑一下，我跟你保证，我以后一定对他好，你帮我劝劝他好么？”
顾子洲感觉都要给宁希跪下了，他已经离开了台阶：“叔叔求你，你劝劝他好么？”
宁希没答话。
顾子洲痛哭出声：“我不想再看到他受苦了，你帮我劝劝他，让他跟我回家。”
宁希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说：“叔叔，他不会再受苦了，他已经熬过来了。”
宁希抬步走了。
她只是想告诉顾子洲，顾森他现在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了，他熬过来了。
她的少年，已经经历了百般折磨，浴火重生了。
宁希出了操场，突然想顾森想地不行，就在篮球场附近给顾森打电话。
那边传来顾森温柔的声音：“希希。”
宁希一愣，随即扁了嘴：“阿森。”
顾森在那边回答：“是我。”
宁希压下心中的锥痛，问：“你在哪里呀？”
他问：“你在哪里？”
宁希说：“我在篮球场，你来找我吧。”
顾森应下：“好。”
宁希就在篮球场等着顾森，顾子洲找她，让她劝顾森，那他一定是见过顾森了。
其实能有人真的爱顾森，她心里该是欣慰的，可是疼痛比欣慰来的更猛烈一点。
顾森来到了篮球场，他什么话都没说就抱住了宁希。
宁希也抱住他，很是委屈：“你回来了。”
他点头：“回来了。”
宁希抱紧他，很心疼：“他找过你了？”
顾森点头：“找过了。”
宁希沉默一会儿，放开他，问：“你的想法呢？”
顾森抚了抚她的鬓发：“你觉得我会原谅么？”
宁希摇头：“你不原谅我都可以理解的。”
顾森笑着摇头：“不，我要原谅他。”
宁希愣住，有点不可思议：“阿森？”
顾森抿了唇，眼泪扑簌簌滚落：“为了你，我谁都能原谅，我什么都能原谅。”
如果有一个健全的家庭就能和宁希在一起，他可以忽略所有的创伤，原谅所有的伤害，咽下所有的痛苦。
我可以去原谅整个世界。
宁希泣不成声：“阿森。”
顾森修长的手指抹去她的眼泪：“我不痛，真的，你不要哭，希希，为了你，什么都值得的，我不要再失去你了，比起那些，失去你我更痛。”
好像失去过无数次了，每一次拥有都觉得在做梦。
这一次，不要再失去了。
不就是去融入一个陌生的家庭，我可以的。
有你，我什么都不怕。
刀山火海我都能跨过去。
顾森不痛，但宁希痛啊。
她比顾森还痛，那些他经历过的痛苦在记忆里挥之不去。
顾森不痛，她替他痛。
“阿森，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顾森再次抱住他：“会好起来的。”
他现在记得另一个顾森做过的所有事，也知道林巧英找过他说过了他和宁希的事。
四年怎么够啊，他准备了一辈子，要去爱这个女孩。
四年怎么能够，不够。
一辈子也不够啊，如果有下辈子，他一定要比宁希早出生，一定提前找到她，还了她这辈子的恩。
这点痛算什么，比起宁希来，这点痛真的不算什么。
为了你，我愿意原谅整个世界。
我愿意用残缺不堪的身体，朝着有阳光的方向前行。
我愿意用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去原谅伤害我的每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