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面具是你做的?”
卫阿嫱上一辈子的师父江晓啸, 也就是现在的江木匠拿着木盒中的猪皮面具问向卫阿嫱。
他手指挑出四张面具,慢慢将它们展平, 一张叠一张,直到拿到程鸢新戴的小一圈面具,眉头紧紧蹙起,最后将其放在了最上面那张面具的最中心位置,将角度都调整了一番,才心满意足让回答说是的卫阿嫱上前来。
“闭上眼睛。”
卫阿嫱听话的闭眼, 江晓啸伸手在她脸上按去,半晌才道:“不错,姿容艳丽,这面具之法, 你从何处学来?”
自然是从你这学的, 她眉眼弯弯, 笑说:“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我有资格成为你的徒弟吗?”
江晓啸一身衣裳干净整洁, 却没有时下男子喜爱的胡须, 他沉思片刻才道:“我还要再考验一番你, 从明日起, 你可以来我这帮工。”
卫阿嫱的喜悦是实打实的, 这让等候在一旁的崔言钰和程鸢新都觉得不解,他们之间相处几月, 也算对她有三分了解,她不是喜欢情绪泄露的人,如今只是一个小帮工,就能让她如此高兴?
“你们也过来。”
崔言钰和程鸢新只当他也要触摸一下自己脸上的面具,无所谓上前让他按了按, 紧闭双眼的崔言钰并没看到江晓啸摸他脸时,越发严肃的神色。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崔言钰,似是要将他记住脑海中,便打发他们出去,明日再来。
之后卫阿嫱便每日带着崔言钰和程鸢新去江晓啸那帮忙,最开始卫阿嫱只帮忙做浅显的东西,后来交到她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复杂,便是连雕刻花纹的活,都让她做了。
至于需要坎木头的体力活,全被崔言钰和程鸢新包了,两人当真是有苦难言。
而其他人也按部就班的在姑苏找到了工作,对日子有了盼头,卫父和卫母则是想在姑苏找间店铺租下来做生意,但是发现姑苏的租金太过昂贵,两人商量后,便决定摆个摊子,这样成本能小些。
卫青泽和红姑自然是听卫父的,他说要做生意,两人就跟着做,出去摆了几天摊,连用姑苏话吆喝都学会了。
灵薇也凭借着温柔如水的气质、快速包扎的技巧、学东西极快的本领、吃的了苦的安分,终于让药坊雇佣她了,还求得老大夫闲暇时的教导。
她如饥似渴的吸收着周围的一切,已经凭能力让药坊的人都叫她一声“薇姐”。
“薇姐,那来了个人,只要死不了就行,你先拿止血的药过去看看,什么都不用管,我今儿个拉肚子,一会儿回来给他弄。”药坊里老大夫的小徒弟,跟她说了一声,急匆匆就跑远了。
什么叫死不了不用管,人命关天岂能如此儿戏?灵薇快步朝屋内而去,一进屋,血腥味铺面而来,呛得她打了个喷嚏。
躺在床上等着上药的人面朝下趴在被褥中,血迹从他白色的衣裳中渗出来,殷红一片,而在他床边有两个小厮自顾自聊着天,根本没有拿他当回事。
两个小厮抬头见是一位戴着帏帽的女的进来,看见她手上拿着的药,嘻哈笑着:“竟是个女的?女的也好,要是个男的,这位只怕又要羞愤致死了。”
“人家都熟稔了,何谈羞愤,我们出去,谁愿意看他了。”
灵薇将药放在床头,也看不清这位病人的脸,刚才两个小厮的话引起了她的不适,所以她也没有心情和病人交谈,看他趴着,怕脱衣裳扯到伤口,遂拿起剪子来要给他剪衣。
冰凉的剪刀一触及他的肌肤,他便挣扎坐起,“别碰我!”
后背的伤口因他的动作渗出更多的血来,灵薇怕剪刀伤到他赶紧收起,而后便隔着帏帽看清了这个病人的脸。
他皮肤雪白,眉如远黛,身上却充斥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像是不该涉足尘世的仙子,然他那双眼里有的只有因她自己愣神而产生的讥诮。
像是再问“看够了吗?”
视线下移,落在他的喉结附近,那里有几个嫣红的印记,便是他的喉结上,都布满了齿印。
灵薇心中堵得上不来气,她太清楚那样的伤口是怎么造成的了,若是碰到那有隐秘爱好的客人,总要带着一身伤才能回来。
她强自镇定,“我帮你上药。”
“出去!”男子嘲讽的看着她,“你可知我是谁,给我上药,不想嫁人了?”
“我这辈子没打算嫁人,你拿我当医者便好。”她回答完他的话,便轻轻动手将他的衣裳脱了,寒冷冬日,他只着单衣,象征性的披在身上而已。
布满欢爱痕迹的胸膛暴露在她的眼前,后背更是严重,全是小皮鞭打出来的伤口,当然,最吸引灵薇注意的,是他的手腕,那里有弯弯曲曲如蜈蚣那般难看的伤疤,似是他自残弄出的。
他没有羞恼,那样的情绪他已经丢了,明明该是谪仙一般的男子,却恶劣的笑着,笑得泪花都出来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应该都没见过吧?”
灵薇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才道:“不过一副皮囊而已,你何须如此在意,活着才有希望。”
男子收了笑,两人沉默对视。
此时,闹肚子的小大夫终于赶了回来,一进门就惊叫:“薇姐,不是叫你就送个药吗?接下来我弄,你快出去。”
灵薇将手里的药交到他手上,快步走了,那些在扬州暗无天日的窒息生活,再次笼罩了她,许是能够看懂那人眼底的绝望,她缓缓呼出一口气,等在门口。
小大夫上完药听她问那人的身份,才叹道:“安思文啊,也是个可怜人,年少成名,是我们姑苏数一数二的才子,奈何,他父亲贪污,直接被锦衣卫抓进诏狱,他们一家受到牵连,均被打入贱籍。”
他被卖给了妓坊,他的亲人们陆续受不了,都自尽了,只余他一人,行尸走肉般活着。
后来的事,便是小大夫不说,她也能猜到,曾经如鹤一般的天人,一朝飘落泥泞,多的是人想要尝一尝将人踩在脚下,肆意欺辱的滋味。
怪不得,这些人的表现那般奇怪。
人性之恶劣,不能考验。
灵薇道:“明日,让我去给他上药,正好我也能积累经验。”
小大夫本就不愿意给这种风尘人上药,随即叮嘱:“薇姐,我们只负责照顾那个人身上的伤,别的你可别管,有任何问题,你就叫我。”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
之后,除了一些不方便上药的地方,都是灵薇来照顾安思文,她才发现,这个人初见自己时说的话,算是多的了,恐怕是为自己好,想赶她走,这些天他说的字屈指可数。
直到安思文伤好不再来药坊,她才松了口气。
可没过几日,他便受了更严重的伤被送来,灵薇感同身受仔细照料,安思文突的说道:“你何须如此假惺惺,对我这般好,我这没有你能贪图的东西。”
灵薇温柔地帮他将身上裹满绷带,“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她想跟他说,有的时候别太有骨气,大丈夫能屈能伸,至少会让自己好过些,可知道他有惊艳之才,让他服软,比杀了他还痛苦,便没再说话。
“你能帮我赎身吗?”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灵薇,灵薇却出了会儿神,半晌,没有等到她回答,他咽下他已经攒下钱这句话,侧过头,嘴角浮起对自己的嘲讽,又再次变成了那个不爱发一言的人。
灵薇看他转过头去,以为药效上来他困了,悄悄退出去,心里却将他说的话放在了心上,回家后就同卫阿嫱讲了。
“他似是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禁脔,我不忍他如我一般,想帮他一把,阿嫱,你觉得如何?”
卫阿嫱一向是支持灵薇的,削了一天木头,回家还要照着陆同知的腰牌做个假的,看人都有些出虚影,但还是谨慎道:“好,等哪日我亲自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人。”
灵薇放下心来,看见她手里已经刻完花纹的小木牌,伸手接了过来,“我给你打个络子吧?”
“络子倒是不必,阿姐帮我穿个颜色暗些的绳子。”她喜欢用这种小事麻烦灵薇。
第二日灵薇便带着巴掌大小的木牌去了药坊,给安思文上过药后找出各式各样的绳子来,安思文初时还不在意,只问了一嘴,就得到灵薇炫耀似的夸奖卫阿嫱的话,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笑了。
而后,他眼眸骤缩,紧紧盯住木牌上露出的花纹。
暗红色血液飘洒天际,家中到处都是哭声,他父亲便是被一群腰间别着相同花纹木牌的锦衣卫压入诏狱,含冤而死的。
他听见自己问:“这木牌你说是谁的?”
“我阿妹的呀。”
而后他看见了领着崔言钰到来的卫阿嫱,崔言钰那身上熟悉的气质,让他的身子都忍不住颤抖。
既然他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那他们也得尝尝这个滋味。
他像是孤注一掷的人看见了生的希望,也像是终于有了可以仇恨的目标。
妓坊后院,他接过银子,面无表情同老鸨说道:“我近日发现一妇人,刚成婚不久,夫君便有了腿伤,如今自己养着丈夫,在给木匠帮工十分辛苦,最重要的是,她有你一直找的三寸金莲,是夏员外最爱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