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最大的妓坊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碧落阁。
碧落阁有一条花船,每日都在湖面漂浮, 上面欢声笑语好不快活,达官贵人、书生商贾,你都能在此见到他们的身影。
安思文这几日便被带到了花船之上,是他主动要求的,同窗奚落,种种耻笑, 他如过耳犬吠,向权贵折腰也只为打听灵薇消息。
卫阿嫱被老鸨带上船时,有几位丰腴的女子亲密凑了上来,丁香软舌, 欲要与她行那磨镜之事。
她拦住她们作乱的手, 不让她们摸到银票的地方, 同那老鸨道:“不要浪费时间,将安思文带出来。”
老鸨今日用的带流苏的扇子, 粉色流苏在空中摇晃, 安思文被两个武艺高强的小厮护送出来, 依旧一身白色单薄宽袖长衫, 空荡荡套在他身上, 有一种颓靡之感。
自他出现,船上的男子有一个算一个, 眼睛全贴在了他身上,连怀里的姑娘都不看不摸。
那些女子娇软着甜腻的嗓音,说道:“一个臭男的,硬邦邦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懂,就这种跌入凡间的男子, 才带劲。”
污言秽语清晰入耳,卫阿嫱注意到安思文宽袖晃动,在他清隽又若无其事的外表下,尚还有一根千疮百孔的傲骨。
“姑娘你看,上哪去找他这样的美男子,这五千两我觉得少了,怎么也得加个一千两。”老鸨嬉笑,若不是身后有靠山,她如何敢将官员之子收进碧落阁。
说五千两给灵薇听,不过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如今就地涨价,也是知道卫阿嫱手里只有灵薇给的五千,给安思文赎不了身。
卫阿嫱似笑非笑的睨了老鸨一眼,问道:“你们碧落阁做生意如此不讲究?之前不是说的五千两吗?”
流苏晃啊晃,老鸨用团扇掩面,只道:“那你给不给他赎身?”
她嗤笑一声,说:“万一你又涨价怎么办?我看先写张契书再说。”
认定她是虚张声势,老鸨扬下巴,立刻有人捧着文房四宝,将契书写了,写明安思文的赎身钱是六千两。
“姑娘,契书给你放这了,打今儿起,不论谁来给他赎身都这个价,”老鸨哼了一声,“姑娘有钱吗?”
“我有。”安思文插话。
他冷眼旁观已有半晌,知道老鸨是不会轻易放他离去的,道:“不错。”
卫阿嫱脱下大氅,拍了拍自己胸口,让不小心瞄到的崔言钰眼皮直跳,只听她十分坦然的同江晓啸说:“师父,我觉得裹胸并不安全,在外面又加了一层薄木,裹着棉絮,但套在身上,有些喘不过气。”
“这是自然,不要用薄木,若是被人触碰,一定会被发现,可以用皮革来代替,我去给你找两块,另外你的腰还是太细了,稍微再加宽些。”
他说完,就出去找皮革了。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卫阿嫱目光落在崔言钰身上打转,尤其是他的腰,在他快忍无可忍时,说道:“把你棉衣脱了,让我瞧瞧。”
崔言钰怀疑自己耳朵出现问题了,“什么?”
卫阿嫱找出绳子,“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我想量一下你的腰围。”
结合刚才江晓啸所言,和面前卫阿嫱这身男子装扮,崔言钰还有什么不懂的,只好解下冬衣扔在椅子上,张开双臂任卫阿嫱将绳子放在他腰上。
她如今脚里垫了东西,加上头上束发,接近崔言钰时,几乎是与他面对着面,崔言钰侧过头,她呼吸尽数喷洒在他脸侧,让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我就说不是我的问题,是你的腰太细了,我分明已经加了很多层东西。”她收回绳子又放在自己腰上比量了一番,确认自己的腰是和崔言钰一样的。
崔言钰真的是,看着她毫不避讳的动作,无奈道:“你是女子,我怎么也是个男子,你注意一点行不行?”
卫阿嫱瞥了他的腿一眼,后知后觉,这个人伤已经养得差不多好了,再次对上的话,她还真未必打的过。
利索地收起绳子,正好江晓啸回来了,她拿过皮革,找了间空房间为自己裹上皮革,想到刚才量的腰围,不禁笑了下,揉搓了下手指。
一个大男人,腰怎么那么细。
等她再次出来,整个人身形更加俊朗,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崔言钰抱胸站在一旁,漫不经心道:“这就是你的计策?假扮男子?”
卫阿嫱看着他,从衣襟中拿出一块木牌,挂在了自己腰上,“安思文说的对,你的身份十分管用,哪个人能不怕锦衣卫。”
她的手从木牌上拿开,锦衣卫的熟悉木牌落在崔言钰眼中,他身子骤然挺直,“你要假扮我去夏府?万一被识破该当如何,你可有想过?”
“你放心,我不是那般下作之人,用你陆同知的名头,给你惹麻烦。”
木牌被她翻了个面,崔言钰看见上面的人名,惊得差点一口气憋在胸口,他看向一副置身事外表情的江晓啸,皮笑肉不笑的道:“崔,崔言钰???”
在卫阿嫱那看见刻着自己名字的锦衣卫木牌是什么感觉?
就好像没有任何准备,直接在她面前,脱光了衣裳的寒冷。
他紧紧盯着卫阿嫱,卫阿嫱摆弄了一番自己做的假木牌,说道:“忘了,陆同知理应是认识崔言钰的,是你的同僚,怎么,你和他关系很好?”
崔言钰咬着牙,憋闷道:“甚好。”
“无妨,”卫阿嫱说,“反正他也是同知,身边有无数人为他作证,他不会出现在姑苏,你不必紧张。”
他十分想揉下额头,告诉她,不,他紧张,你拿着的可是他的身份木牌……
呼出口气,一方面庆幸她不知道他就是崔言钰,一方面头一次感觉到隐瞒身份的坏处。
“咳,”作为知道崔言钰身份的人,江晓啸收拾东西准备回房间了,“阿嫱,这几日你在街上晃悠一番,我让我儿子放出你来姑苏的消息。”
“是师父。”
崔言钰看着他走出屋子,立刻问道:“你从哪得知的崔言钰?你随便编个人名不就行了,非要用他的?”
卫阿嫱道:“随意听说的,官位低的锦衣卫你觉得夏康之会放人?官位高的,编个假名字,谁会信,又没用你的腰牌。”
她摩擦着崔言钰三个字,这个人名,是她上辈子从他师父那听到的,她师父十分可惜好友之子早殇,同她念叨过许多次,她便记住了。
这次重新拜师,她自然也是对师父坦诚,将自己与陆同知的真实身份告知,照着陆行止的腰牌刻假木牌时,也得了师父指点,这个名字,师父也是同意她用了的。
倒是没想到,陆行止和崔言钰关系看起来颇好。
崔言钰道:“不管你用谁的名,假扮锦衣卫,你疯了?”
“我没疯,我得救阿姐出来,陆同知,你若不帮我,也不要阻我。”她手伸向后腰,在崔言钰的下一句不行时,将手铳拿了出来,直指他眉心。
炭盆烧的正旺,冒出爆裂的声音,崔言钰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火铳?他竟然连这个都给了你?”
卫阿嫱摇头,“不,我从师父那偷的,他不知情。陆同知,你能回来说帮我,我真的,十分感谢你,我自知拿了火铳假扮锦衣卫死路一条,不愿连累你,望你今日走后,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即使要说,也等我救出阿姐,安顿好她的。”
“卫阿嫱,你真是。”
崔言钰舔了下唇,质问道:“我且问你,你声音怎么办?”
“待我阿姐要嫁给夏康之那日,我自会服下毒药,将嗓子毒坏。”
“那我再问你,就算你真的将你阿姐带出夏府,你如何出姑苏城?”
卫阿嫱拿着手铳,丝毫不抖,她道:“姑苏知府姓江,是我师父的儿子,当天夜晚,城南的城门,将给我留一条缝。”
崔言钰抬起手使劲按压着自己跳动的太阳穴,“放下你的手铳。”
“陆同知,我送你去港口。”
“不必,”他看着卫阿嫱腰上那刻着自己名字的木牌,没好气道,“我与你一同去。”
“真的?”
“真的!还喝毒药,”崔言钰再次觉得自己真的不该回来的,“把我的腰牌还我。”
卫阿嫱收起手铳,将刻着陆行止的腰牌扔给他,他挂在腰上,深深凝视了一番卫阿嫱,索性他要回顺天府了,只要赶路赶的快,身份泄露也无碍。
要是她提前用他的身份,能不能活着来到姑苏都是个问题,他怎能不跟着。
姑苏城闹市,众多人在茶楼听戏聊天。
“你听说了吗?姑苏城来锦衣卫了。”
“老爷这几日都命令官员们扫好自家门前雪了,说锦衣卫要是来抓他们进诏狱,他护不住。”
“我见过那两位锦衣卫,一个长得赛一个俊俏,买东西都知道给钱。”
“还两个呢?!”
“锦衣卫也查不到我们头上,操什么心,老爷身为知府身正清廉,两袖清风,这大昭就没有比他更好的知府了,锦衣卫才不会抓老爷。”
“就是,与其说他们,不如说说夏员外,他要娶第二十房小妾了,据说那小妾十分受宠,夏员外为了她,今儿个还要办宴席。”
“若我说,锦衣卫就该去查他,一天天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作威作福。”
“嘘!”
夏府门前挂着红绸,宾客满盈,内里搭着戏台子,咿咿呀呀唱个不休,无数人恭维在夏康之周围,一口一个“恭喜员外娶得娇女。”、“也不知是谁命这么好,能嫁给夏员外。”
夏康之喝的兴起,指着席间一个宾客道:“你们瞧他长得像不像狗。”
附和声响起:“像极了。”
还有人起哄:“是狗就得钻狗洞!”
“钻狗洞!”
那被指着的宾客满脸笑容,从夏康之的□□钻了出去,得了夏康之赏他的一百两银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又有人提议:“我们投壶吧,找个人顶壶,看谁准头好。”
兴奋热烈的场面被一声尖叫打断了。
“老爷,锦衣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