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淮隐立在窗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琉璃台上发生的变故。
少女一身红装在太阳的照射下像是会发光。
她将柔弱的姑娘护在自己身后,挺直脊梁,下巴微抬,披风领子上白色的兔毛将她精致的小脸衬得娇俏了几分,然即使在这样的情境下,少女那双灵动的双眼里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
萧淮隐冷了多年的眸子里,不知不觉添了一丝柔色。
他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姑娘,善良,坚定,独立,洒脱,还大胆。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
即使已过去多日,那短暂而柔软的触感却似还在。
属于少女的香甜与酥软,让他在夜深人静时忍不住去回味,辗转难眠。
“主子,穆三姑娘好像遇到了麻烦,可要相助?”
萧淮隐的贴身太监余河上前,试探道。
作为贴身太监,余河自然知道自家主子与穆三姑娘之间的渊源。
俗话说旁观者清,余河很清楚,主子待这位穆三姑娘是不同的。
否则那日,主子怎会一得到二皇子去了茗香楼的消息就跟了过去。
萧淮隐眼里的柔和在顷刻间散去,许久后才淡声道,“不必。”
从四年前开始,他的心里就只剩下了仇恨。
那个无忧无虑潇洒如风的三皇子已经死了,随着母妃,妹妹死在了那个冰冷的深夜。
如今活着的,是萧淮隐。
立誓为母妃妹妹报仇,答应母妃一定要活下去的萧淮隐。
这样带着血海深仇,前途未卜的萧淮隐,是没有资格在去爱的。
余河的眼里划过一丝黯淡。
主子还是没有从那一夜走出来。
也是,那样的事,换做是谁也不可能放得下。
余河无声的叹了口气,默默地望向琉璃台上那道艳丽的身影。
可他还是觉得穆三姑娘是不一样的,或许终有一天,她会成为那道光,照亮主子心中那片暗黑之地。
此时的琉璃台上,气氛已经紧绷了起来。
穆灵溪与阮绫香对峙而立,谁也没有再开口,但也都没有半分退让之意。
在场的贵女有想说和的,也有想看热闹的,但都因五公主在场,她们只能面不改色的默默坐着。
同时也在猜测,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是何时结的仇。
褚瑜趁乱飞快瞥了眼萧淮婧,见对方端端坐着,根本没有打圆场的意思。
她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二皇子与 姐姐这桩事还只是在私底下商酌,未有定论前皇家不会大肆宣扬,阮绫香又是怎么知道的。
到底是谁向她透露的这个消息,目的又何在。
难道...
仅仅只是为了将此事闹开,逼得 姐姐不得不嫁?
不,阮绫香没有这么蠢。
这事在陛下赐婚前闹开对她没有半分好处,她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这么做。
想到这里,褚瑜又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萧淮婧。
姐姐生在将门,又在复杂的大院中长大,父母离世,哥哥参军, 姐姐为了自保选择了习武,自然就疏忽了长安贵女们崇尚的琴棋书画,这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的事。
以往像这样的诗会大多都不会给 姐姐递帖子,五公主对此也不可能不知。
但她还是邀请了 姐姐。
难道今日,这场诗会是冲着 姐姐来的?
可是太子殿下与二皇子分庭抗礼,作为太子殿下的胞妹,五公主没有理由帮助二皇子促成这段婚事。
或许,这只是一个意外?
褚瑜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她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而如褚瑜所料,阮绫香并不会道出真相,她避开了穆灵溪的问题,轻飘飘道,“不过是想与穆三姑娘结交罢了,穆三姑娘不愿意?”
穆灵溪皱了皱眉,“...”
拿着这副像是她刨了她家祖坟的态度,来跟她说想与她结交?
鬼都不信。
阮绫香也不管她信不信,径自踱步上前,“既然穆三姑娘不想与我论诗,那说几句话总可以吧,穆三姑娘有武艺在身,我就算想要如何,也不是穆三姑娘的对手。”
“难不成,穆三姑娘连跟我说话都不敢?”
穆灵溪侧头与褚瑜对视一眼,都摸不清阮绫香到底是想干什么。
但正如她所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的确不是穆灵溪的对手。
穆灵溪几番斟酌后还是应了。
这样的场合她若退缩,恐怕宴会一结束就会传出穆家三姑娘畏首畏尾,上不得台面的传言了。
她自己倒无所谓,但不能丢了将军府的面子。
将门之后,可以被说蛮横,但绝不能让人觉得没有胆量。
“那便劳烦褚五姑娘与我换个位置。”
阮绫香朝褚瑜轻轻颔首,客气道。
褚瑜担忧的看向穆灵溪。
“无妨。”穆灵溪朝褚瑜递去一个安抚的笑容。
只要不让她拿诗出来传阅,她都能应付。
褚瑜这才朝阮绫香轻轻点了点头,走向阮绫香原本的位置。
而直到此时,褚瑜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阮绫香的位置竟然靠近河边。
可不待她多想,便已经有贵女朝她走来。
“褚五姑娘,可否请教一二。”
褚瑜只得压下心中的不安坐了下来。
紧接着,便有好几位贵女围了过来。
褚瑜偶尔趁着空隙朝穆灵溪的方向看去,那边也同样有几位贵女环绕,被夹在中间的穆灵溪面上带着尴尬的红晕。
褚瑜皱眼里闪过一丝不虞。
她大约猜到了阮绫香的意图。
她今日不止是想给 姐姐难堪。
在当今世人的眼里,皇家的侧妃不说满腹经纶,也应当是饱读诗书,秀外慧中。
阮绫香这是想败坏 姐姐的名声,以此断了 姐姐入二皇子府的可能。
褚瑜心中虽有不满,可她没有阻止。
若是阮绫香真能成事,依 姐姐的性子……恐怕会对她感激万分吧。
褚瑜收回思绪,与身旁的贵女们论诗。
并未发现河上有一画舫,正在缓缓靠近。
但立在高处的萧淮隐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魏世子还没到?”
话刚落,风藤便回来了,恰听到这句回道,“回主子,魏世子骑马过来的,已经进了东城街。”
萧淮隐微皱的眉头这才松开。
若褚五姑娘出了事,她一定也很难受吧。
“若是魏世子没有及时赶到,务必出手救下褚五姑娘。”
余河闻言微微抬了抬眸。
主子这是…爱屋及乌?
“能卖褚家一个人情也是好的。”萧淮隐解释了句。
余河抿了一丝笑,“是,主子说的对。”
风藤却面露复杂的看向萧淮隐,“…属下不大方便。”
萧淮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那样的情形下,风藤去跟景时卿去没什么差别。
他心里闪过一丝懊恼,该要准备万全才是。
“主子放心,奴才已经准备好了。”
萧淮隐风藤同时看向余河。
余河微微笑着道,“奴才已经寻了一位会泅水的姑娘等在暗处,一旦褚五姑娘有危险,她便会救人。”
萧淮隐,“…”
安静片刻后,萧淮隐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聪明。”
正等待夸奖的余河心里一咯噔,连忙请罪,“奴才擅作主张,主子赎罪。”
然许久之后,却只听萧淮隐哼了声,并无治罪的意思,余河微微松了口气,得瑟的瞥了眼风藤。
还是他懂主子的心意。
风藤只当没看见。
随着时间的流逝,诗会逐渐到了尾声。
诸位贵女也都回了自己的位置。
虞凝月在此时与萧淮婧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起身道,“殿下,时辰差不多了,再晚些起了河风,受了寒便不好了。”
萧淮婧嗯了声,道,“既如此,诗会便到这里吧。”
诸位贵女闻言纷纷起身,按照规矩,此时应当同萧淮婧行礼告退。
褚瑜也在此时起身,朝萧淮婧走去。
阮绫香的位置到萧淮婧的方向,得沿着靠近河边的琉璃台边,不过边上有一排的护栏,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吁!”
魏钰将马喝停在琉璃台外,便看见褚瑜的身影,然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面色就是一变,急声道朝刚停下来的丝和道,“救她!”
就在那一瞬间,琉璃台上变故突生!
“唔!”
在所有贵女还没来反应过来时,褚瑜不知踩到什么,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琉璃台边倒去。
“瑜妹妹!”穆灵溪反应最快,绕过几位贵女飞快的窜了过来,但还是没来得及抓住褚瑜。
褚瑜旁边的护栏断裂,整个人失了重心直直掉进河水里。
“啊!来人啊,褚五姑娘落水了。”
随着噗通一声,才有贵女反应过来,急急喊出声。
话音才刚落,便见靠近琉璃台上的画舫里走出一人,有眼尖的贵女瞧见了,喜道,“是景大公子。”
“景大公子,褚五姑娘落水了,快救人。”
场面一片混乱,不知是哪位贵女喊了声。
在外人眼里,褚景两家这桩婚事只是延后一年,这两个人迟早是要定婚的,所以,并没有人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妥,心急些的贵女还跟着附和了几句。
穆灵溪抬头望向正往河里跳的景时卿,浑身一片冰凉。
不行,决不能让景时卿碰瑜妹妹!
“噗通!”
穆灵溪咬咬牙,紧跟着跳了进去。
情急之下根本没来得及想她能不能阻止得了,等她落入冰凉的水里时才反应过来,她水性不佳,一个人倒是勉强能撑一撑,若要救人,根本不行。
可眼下的情况不行也得行!
穆灵溪忍着刺骨的冰凉朝褚瑜游去。
褚瑜此时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她整个人被河水包裹,犹如置身冰天雪地,她听不到琉璃台上的惊呼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觉得身子好像要被冻僵了,河水涌入口鼻,让她感到了绝望的窒息。
意识也越来越薄弱,像极了在梦里临死之前的感知。
褚瑜彻底闭上眼前,心里涌起浓浓的不甘。
她还没来得及报仇,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要这么死了么。
她不甘心!
“主子!”
余河神情慌张唤了声。
穆三姑娘怎么也跟着跳下去了!
萧淮隐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景,脸色已经沉的可怕,听得余河的声音,才猛地回头,“还不救人!”
余河忙转身欲下楼,可刚走几步才回过神来,他怎么救啊!
“主…”
“说!”
余河连忙道,“奴才安排的姑娘就在那附近,她见情况不对会救人的。”
果然,余河话刚落,便见人群里有姑娘跳进了河里。
但萧淮隐的脸色仍是难看至极。
景时卿与穆灵溪都是卯足了劲儿往褚瑜的方向游,可穆灵溪毕竟不大熟水性,没多久便有些支撑不住。
可她心里明白,若叫景时卿将瑜妹妹救了下去,瑜妹妹就完了!
眼看着景时卿离褚瑜越来越近,穆灵溪心急如焚,恰此时,她听见接连响起两道水声,细细一看,竟是两位面生的姑娘下了水。
穆灵溪心头一喜,她转头看向景时卿,狠了狠心一头扎进了水里。
有人来救瑜妹妹了,她得拦住景时卿。
河水刺骨的寒冷,几乎让她支撑不住。
她拼劲全力从水底游向景时卿,伸手抓住了他的脚。
景时卿眼看就要靠近褚瑜,心里涌起一阵喜悦,可就在此时,脚踝突然被人抓住。
而原本浮在水面的穆灵溪不知所踪。
景时卿猜到了什么,脚下用力狠狠蹬了过去。
穆灵溪被冻的浑身僵硬,此时已察觉不到疼痛,干脆双手死死拽着景时卿的腿。
景时卿一时挣脱不了,只能用更大的力气蹬去。
而就在两人这短暂的僵持下,褚瑜已被先入水的姑娘救了上去。
景时卿眼里一片郁结。
魏钰远远的看见褚瑜被丝和救了上来,闭上眼松了一大口气。
再睁眼时,里头已是滔天怒火。
“苏木!”
“他想救人就给他送一个去!”
而此时酒楼上也已经乱做了一团。
褚容黑着脸飞快的跑向琉璃台。
萧淮隐眼也不眨的盯着水面。
从穆灵溪消失在水面上的那一刻,他垂在身侧的手就已经紧握成拳,心里更是烦躁不已。
水下的穆灵溪终是没了力气,在昏迷过去的前一瞬才松了手。
瑜妹妹应该得救了吧。
余河紧张的盯着河面上,急的额头开始冒冷汗。
穆三姑娘,可千万别出事啊!
萧淮隐终是忍不下去,折身便要下楼,而才跑出两步,便听余河喊道,“救上来了,救上来了!”
萧淮隐蓦地停住脚步,而后缓缓呼出一口气。
拳头也在此时逐渐松开。
琉璃台上,陷入一片杂乱。
丝和抱着褚瑜刚上了琉璃台,褚容便气喘吁吁的赶到了,他褪下披风裹住褚瑜,才从丝和怀里将人接过来,颤声唤道,“五妹妹!”
看着怀里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的人,褚容眼眶泛起一阵猩红。
萧淮婧皱眉瞥了眼正被救上来的穆灵溪,心知今日的计划已落空。
她按下心中的烦躁,故作焦急的上前询问,“褚三公子,五姑娘如何?”
褚容抱着褚瑜,阴恻恻的看向萧淮婧,咬牙切齿道,“今日这事,没完!”
萧淮婧睫毛颤了颤。
心里烦躁至极。
计划落空,还招惹了褚容,这件事怕没那么容易揭过去了。
“啊!”
就在此时,又传来一声惊呼,众人不约而同的回头望去,却发现原本在人群中的虞姑娘竟然也落了水。
萧淮婧面色一变,几步跑到护栏边。
“虞姑娘落水了,快救人啊!”贵女的尖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等她们回过神来,救起褚瑜的丝和已经远去,而后头下水的姑娘也抱着穆灵溪跟上了褚容。
“这可如何是好。”
“还有没有哪位姑娘会泅水的。”
…
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之事。
许多的恰好,不过是有人的精心安排。
褚容此时眼里心里只有两位妹妹,哪里会管后头有什么人落了水。
碧菡霈香察觉到动静,已让自家车夫将马车赶到了琉璃台外,褚容抱着褚瑜急急上了马车,眼见后头抱着穆灵溪的姑娘上了穆家的马车,便朝穆家车夫沉声道,“跟在后头,回褚国公府!”
那穆家车夫早被这阵仗吓得六神无主,听了这话就跟有了主心骨似的,忙不迭的点头。
魏钰看着两家马车远去,才将目光挪到了琉璃台上。
此时,景时卿已经救起了虞凝月。
魏钰唇边勾出一抹阴冷的弧度。
“天黑前,我要这件事传遍长安城!”
“是。”
刚回到魏钰身边的苏木,低声应下。
酒楼上,萧淮隐目光淡淡的瞥了眼琉璃台上的动静,半晌才道,“看来,景家与虞家好事将近了。”
余河眸色一闪,立刻会意过来,“奴才明白。”
“回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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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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