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城。
李金珠坐在廊下,仔细看着刚收到的信,看过一遍,拿起李小囡那封,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别的都好,就是最后一段她不明就里。
“吃饭啦。”梅姐摆好饭菜,喊了一声。
李金珠站起来,犹豫片刻,先到二门,二门外。
大眼正在拿着大刷子给两头健骡刷毛。
大眼是李氏族人,李士宽挑了他给李金珠赶过几次车,李金珠很喜欢他踏实厚道,就把他留下来做了车夫。
李士宽和族里商量后,在隔一条街买了一座小宅子,把大眼一家从李家集挪进了平江城。
大眼专职给李金珠赶车,从李金珠手里领一份车夫钱,大眼媳妇手笨,却有把子好力气,进了皮蛋坊干活。
大眼大儿子已经十五岁了,李士宽安排他到临海镇铺子里学手艺,大眼两个女儿一个十一,一个六岁,李金珠做主,大的送到了织工学堂,以学织布为主,也学认字念书,小的进了隔一天街的小学堂念书。
大眼夫妻都是只知道出力气的老实人,原本在李家集日子也就是勉强过得下去,因为这份车夫的活,一家人简直是一步登天,大眼一腔感激都用在了干活上,不管是车还是骡子,都侍候得不能再好了。
“咱们去一趟临海镇,我吃了饭就走。”李金珠和大眼交代了句,进屋吃饭。M.i.coM
傍晚前后,李金珠赶到临海镇何家老号。
何承泽听说李金珠来了,有些意外,急忙迎出来。
李金珠和何承泽客气了几句,笑道:“我这趟过来,是专程来找何老掌柜的。”
“有什么事您只管说。”何承泽忙笑道。
“是阿囡的事,阿囡在信里说,让我见到何老掌柜的时候,问问何老掌柜:知不知道她收了个门人?”
何承泽见李金珠不往下说了,犹豫了下,确认道:“就这一句?”
“嗯。”李金珠看着微微蹙眉的何承泽,想问一句阿囡是不是有什么事,话道嘴边又咽了回去,何承泽是睿亲王府的人,她不该问他。
“世子妃是有个门人,姓刘,家在南洋。这事我知道。”何承泽很郑重的回答了李金珠的话。
“那就好。”李金珠站起来,转身要走,何承泽跟着往外送,笑道:“大娘子放心,世子妃好得很。”
“嗯。多谢您。”李金珠辞了何承泽,上了车,吩咐大眼到李家铺子住一夜再走。
送走李金珠,何承泽想着李金珠那句问话,思忖了一会儿,吩咐心腹长随去刘家问问刘静亭现在何处。
世子妃这句问话,像是有事要找刘静亭。
……………………
建乐城。
城外,史大娘子站在院门口,看着王府护卫往两边分开布防,看着李小囡提着裙子拾级而上。
史大娘子迎到台阶下,微微欠身,“没想到你会过来。王妃知道你过来我这里吗?”
“和王妃,和世子都说了来看你,专程来的。”李小囡让史大娘子。
“得你先走。”史大娘子示意。
李小囡在史大娘子之前上了台阶。
进了院门,史大娘子打量着李小囡,道:“你不该来。”
“为什么不该来?”李小囡打量四周。
廊下已经摆好了桌椅以及茶桌茶炉。
她过来这事,王府已经提前一天让人过来知会了。
“你不容易,我也不容易。”史大娘子说着话,示意李小囡坐下,自己也坐下,开始沏茶。
“那我来这一趟,你更难了?”李小囡看着院子里姿态很好的几盆兰花。
“那倒不会。”
“我也不会更难。早就想来,实在是不方便,你看到那一圈人了吧?”李小囡手指划了一圈。
史大娘子知道她说的是那些布防的护卫,露出笑容,点头。
“王妃对你好吗?”史大娘子垂眼问道。
“不算不好,比我想的好。”李小囡看着史大娘子沏茶。
史大娘子回头看了眼李小囡,失笑。
“笑什么?”李小囡问道。
“前儿,九姐儿来了,大哭了一场,在我这儿住了一晚。”史大娘子将茶推到李小囡面前。
李小囡嗯了一声。
“我这里如今人烟稀少,只有九姐儿还和从前一样,隔三差五的过来。九姐儿每次来都很委屈。”史大娘子端起茶,和李小囡闲闲的说闲话。
李小囡嗯了一声。
“我大嫂十天半个月总要过来一趟,上次她过来,路上迎上了九姐儿,到了我这里,就说到九姐儿,说从前觉得九姐儿憨憨的可爱得很,现在怎么觉得她净说些不该说的话,实在让人心烦,说是跟着我那么些年也没学会说话做人。”史大娘子语调安闲。
李小囡抿着茶听她闲话。
“我二婶最疼九姐儿,这两趟过来,和我说起九姐儿,愁得不行,说九姐儿现在是越来越不懂事,不见长进反倒后退了。可是,我觉得九姐儿比从前懂事多了。
“九姐儿已经知道看我的脸色,也知道不敢说话了。可大家都觉得她越来越不懂事了,是不是挺有意思?”
李小囡嗯了一声,“我三阿姐出嫁的时候,世子敲锣打鼓的去添妆。那时候,族中的小孩子到喜棚下要吃的喝的,都是要被打出去骂出去的,可我去要的时候,都是要什么给什么,还要夸我懂事,后来,他们去要东西就打着我的招牌,说是我让他们去拿的,也是要什么给什么。
“我们族里那些嫂子婶子们从来没觉得她们待别的孩子和待我不一样,她们就是觉得我怎么做都是懂事,那些孩子怎么做都是不懂事,她们是发自内心,真真切切这么觉得。”
史大娘子凝神听着,低低叹了口气。
“你今天不过来,我也要想办法去见你一面了,要请你援手。”史大娘子垂眼看着手里的杯子,“我不想到了人人都能说出一堆我的不好的时候,再……”
史大娘子的话戛然而止,片刻,苦笑道:“到那时候就来不及了。”
“慈育会的事儿?”李小囡问道。
“嗯,王妃跟你说了?”史大娘子看着李小囡。
“没有,能支撑你的事,你说过的就是这个了。”
“嗯,我到长沙王府当面问过,老夫人说慈育会虽说是她掌管,可慈育会的事儿,极小事儿就算了,但凡大点的事儿,她都要和尉王妃商量了才去做,她说她是替尉王妃掌管,慈育会交到谁手里这件是极大的事,她做不了主。
“我就请二婶去问过尉王妃,尉王妃没回二婶的问话,之后,我又请阿娘走了一趟,尉王妃说这事慈育会不在她手里,不该她说话,还说慈育会的交接一向是要请了皇上的示下才行。”
史大娘子干脆直说,没绕半点圈子。
“你怎么想这事?”李小囡问道。
“慈育会里大约还有我不知道的要紧事,二来,王妃大约不想放给我。”
“王妃那里我说不上话,我问问世子,要是慈育会里真有你我不知道的要紧事。”李小囡顿住,“先问问再说吧。见招拆招。”
“好。”史大娘子顿了片刻,看向李小囡,苦笑道:“这两年我才知道什么叫世事艰难。”
“以后我尽量多过来,说说话,喝喝茶。”李小囡看着史大娘子道。
“多谢。”史大娘子只觉得一股沧桑冲上来,忙低头抿茶。
……………………
李小囡还没想好怎么和顾砚说慈育会的事,阿武带进来了刘静亭的口信:他到建乐城了。
李小囡让阿武来回传了两回话,约在离王府极近的一间茶坊。
中午饭后,李小囡换了身晚晴的衣裳,和雨亭一起,偷偷摸摸出了角门,跟着等在角门外的阿武,往茶坊过去。
刘静亭已经在楼上雅间等着了,打量着一身女侍装束的李小囡,想笑赶紧忍住。
“没给世子妃留个听吩咐递信的人,是在下疏忽了。”刘静亭先认错赔礼。
“我是想问问你,南洋有格致吗?南洋的格致是什么样儿的?用来做什么?”李小囡直截了当问道。
“有,不如这里,用途,”刘静亭顿了顿,摇头,“没什么用途。”
“量地算尺寸呢?还有你们漂洋过海?”李小囡蹙起了眉。
“量地的行老都是从七八岁跟着师父学起,用不着专程学格致,其他算尺寸的行当,裁缝,木匠,都是自小学起,各自都有各自的门里手艺,至于漂洋过海,都是九死一生历练出来的,格致能做什么?”刘静亭不客气问道。
“你觉得,要是学好格致可以发财,发大财,会有很多人学格致吗?”李小囡紧接问道。
她要问刘静亭哪些事都是早就想好了的。
“会,格致能发大财?”刘静亭扬眉。
“嗯。”李小囡从袖筒里抽出一卷纸,递给刘静亭,“你看看这个东西,能不能做出来,要是这个做不出来,我还有别的东西。”
“这是什么?”刘静亭翻转着,不知道哪是正哪是反。
“你先看看再问我。明天,后天吧,我还来这里。”李小囡站起来要走。
“等等!我还有些别的事,只怕不能再建乐城久留。”刘静亭卷起纸卷。
“这个要是能做出来就是金山银海,别的事可以让其他人去吗?”李小囡站住。
“我先看看。”刘静亭欠身笑道。
他在建乐城能耽误十来天,先看看这是什么再说吧。
……………………
李小囡刚出了角门没多大会儿,这事儿就报到了尉王妃面前。
守角门的婆子垂手退出,沈嬷嬷提着心瞄着尉王妃的神情。
尉王妃神情很不善。
“大奶奶这可真是,去瞧史大娘子的事都能当面请王妃示下,这是要干什么,可真是。”沈嬷嬷瞄着尉王妃,陪笑探话。“要不,我去瞧瞧?”
“你瞧什么?”尉王妃没好气道。
“总不能不理会吧?”沈嬷嬷陪笑道。
“先看看。”尉王妃想了片刻,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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