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漠寒低头, 就能看见简烁的一颗头,抵在她的大腿处,仰面向上, 天真而狡黠。
像个急欲找人陪伴玩耍的孩子。
阮漠寒淡淡开口:“我为什么不来?”
她往旁边走,简烁攀住她大腿的手愈发用力:“你去哪?”
“脱风衣。”
简烁这才松了手。
趴在床上,只有一颗头和一只手从被子尾端伸出来,下巴枕在手背上, 像只慵懒的猫。
她望着阮漠寒, 在单人沙发边脱风衣的背影, 嗤一声:“你穿风衣, 真的丑死了。”
阮漠寒头也不回:“那你别看。”
在她把风衣搭上单人沙发的一瞬, 背后忽然一个力道,拽着她向鹅绒大床倒去。
那力道来的又急又猛,阮漠寒的后脑勺撞在鹅绒床垫上, 蓬松的砰一声。
软, 但没有姜凯伦家的沙发软。
简烁双手撑着身体,双膝跪着, 俯视阮漠寒, 始终笑嘻嘻的。
一双墨黑的眸子,即便在一片黑暗的房间,也亮的刺目,发着璀璨的光。
她凑到阮漠寒耳边:“你今天那件白色风衣,真的很丑。”
“不会是跟眼镜娘新买的那件白风衣,一个牌子吧?”
阮漠寒不露声色。
伸手, 轻轻抚摸简烁的头,像在安抚一只一个人在房子里憋久了的、暴躁的猫。
简烁一甩头,挣脱阮漠寒的抚摸, 下巴一扬,把阮漠寒的手指咬进嘴里,
突然她脸色一变,牙齿用力,狠命咬下去。
阮漠寒一向能忍,甚至渴望疼痛,这时也忍不住低低“嗯”了一声。
简烁狠狠把阮漠寒的手指吐出,“呸”一声。
又去狠咬阮漠寒耳垂。
阮漠寒这次没有出声。
只是轻轻抬手,像刚才一样,再一次,抚上简烁的头。
简烁狠狠躲开。
她起身,扑到床头柜边,突然把房间所有灯都打开。
,都不够合眼,不行么?”简烁笑得懒洋洋的。
阮漠寒双目如冰,伸手,再一次钳住简烁的下巴。
简烁又一挣,但阮漠寒这次手上发了力,她没挣脱。而且她越挣扎,阮漠寒越用力。
简烁像发狠的猫一样盯着阮漠寒。
呼吸的声音,微微变重。
“别装了。”阮漠寒冷声说。
简烁看着她。
阮漠寒:“我问过柏静娴,你从小到大,根本就抗拒跟任何人有亲密的肢体接触。”
“包括你青春期追褚行云的时候,你不是没有机会触碰她,但你从来没有过。”
“柏静娴一直以为,你所谓的包养我,只是一个游戏,没跟我发生过任何亲密的肢体接触。”
简烁的眸子微垂。
睫毛搭下来一点,遮住她远古湖泊一般的墨黑瞳仁。
“所以呢?”简烁面无表情的问。
阮漠寒用力钳住她下巴不放:“所以你为什么可以跟我有亲密的肢体接触?”
“在我手指上有姜凯伦味道的时候,为什么又不可以了?”
简烁盯着她。
阮漠寒手向下探,被简烁恶狠狠一把打开。
“为什么不可以?”阮漠寒冷声问,从表情到声音,像一块寒冰。
“简烁。”
“你是不是……喜欢我?”
简烁的神情,真实的迷茫了一瞬。
只一瞬,不到一个眨眼的时间,那种迷茫转瞬即逝。
妖冶又鬼魅的笑容,再次爬上简烁冶艳的脸庞:“喜欢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像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双手从阮漠寒耳侧撤开,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没完没了的笑了起来。
阮漠寒一侧头,脸贴在柔软的鹅绒床垫上,看着简烁。
软,但没有姜凯伦家的沙发软。
“漠姐,阮总监,你不会真的觉得我喜欢你吧?”简烁捧着肚子笑着:“哎唷哎唷。”
阮漠寒神色冷冷的看着她,
简烁笑个不停,声音尖厉,没有感情,像指甲刮在黑板上的声音。
阮漠寒的耳膜被鼓噪,但她只是冷冷看着简烁,并不阻止,等着她笑下去。
“哎唷哎唷,眼泪都笑出来了。”
简烁一抹眼角,把纤长莹白的手指,伸到阮漠寒面前:“看,眼泪。”
阮漠寒打开她的手。
终于简烁不笑了,只是那种妖冶的嘲讽,还一直挂在她脸上:“阮总监,你真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我刚开始勾搭你,只是因为你像褚行云。”
“只是后来我发现,我的清冷女神褚行云,落了凡尘,变得毫无趣味,你反而比她有趣。”
“我知道你把我当研究对象。”简烁媚眼如丝:“我呢,则把你当个玩伴。”
“你看上我没有感情,我也看上你没有感情,跟这样的人发生肢体接触,才没有后续的那些麻烦,懂吗?”
“喜欢你?哈。”简烁狠狠唾了一口,极其嫌弃似的。
阮漠寒坐起来:“是吗?你真是这么想的?”
简烁挑起细长眉眼,睨着她:“难道你觉得自己倾倒众生?”
阮漠寒摇摇头:“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就好。”
两人面对面坐在一张鹅绒大床上,对峙。
“软么?”简烁忽然问。
阮漠寒看着她。
简烁无所谓的盯着自己的指尖,后来,又把卷曲发梢缠在指尖上:“姜凯伦家的床,软么?”
阮漠寒不答,只问简烁:“要继续么?”
简烁嫌弃:“你手指上有她手的味道,不要。”
那种淡淡的罂粟香味,连洗手液都洗不掉,残存在人的手上,不停往鼻子里钻,很恼人。
“好吧。”阮漠寒从床上下来,光着脚,向窗边走去。
******
阮漠寒一把将窗帘拉开。
明晃晃的太阳照进来,连被简烁打开的满房间的灯,都不显得亮了。
阮漠寒推窗,打开一条缝隙,莹白手臂支出去,点了一支烟。
她抽一口,袅袅烟雾,在炽烈阳光中几乎看不清楚。
简烁盘腿坐在床上,望着阮漠寒的背影。
白衬衫,黑窄裙,淡淡的浅棕色长发。
一双黑色高跟鞋,在刚才被简烁一把拉到床上时,遥遥掉在地毯上。阮漠寒索性也没再穿,就光着脚站在窗边,抽着一支烟。
穿薄透丝袜的双腿,没有高跟鞋,依然纤细修长。腿肚上两条细黑线,更衬的双腿笔直。
禁欲到极致,反透出一种诱惑。
简烁开口:“因为姜凯伦也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所以她也可以,是么?”
阮漠寒对着阳光吐出一缕轻烟,没有回头。
“她也?”阮漠寒对着窗外的阳光说:“你觉得姜凯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不是怕她?”
“嗯,怕。”
阮漠寒像是没想到简烁会承认,抽着烟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把头转过去了。
从始至终,没有回答简烁的问题――
“因为姜凯伦也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所以她也可以,是么?”
抽完烟,阮漠寒淡淡说一句:“我要走了。”
简烁无所谓的“嗯”了一声。
脚步声,关门声,然后房间彻底恢复寂静。
简烁盘腿坐在床上,没看阮漠寒离去的方向,只是盯着刚才被阮漠寒推开的那扇窗。
阮漠寒走的时候没关,明晃晃的太阳照进来,刺眼的白光,吞没一切。
简烁换了个姿势,由盘腿而坐,换为把双膝抱在手臂里。
下巴搁在膝盖上,死死盯着窗外过分炽烈的阳光。
******
阮漠寒走出房间。
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三点五十九分。
隔着一扇木门的房间里静静的,没有任何动静。
阮漠寒低头站在门口,一直看着腕表上秒针的移动。
嘀嗒,嘀嗒,嘀嗒。
一分钟后,四点整。
房间里还是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呐喊。没有人走动。
阮漠寒垂下手腕,静静离去。
******
从w酒店出来,阮漠寒开着车,行驶在去医院接阮清音的路上。
天气已真像深春的样子,太阳到这时,还是明晃晃的。洒在挡风玻璃上的阳光,一片茫茫的白。
因为过分耀眼,反而什么都看不清楚。
让阮漠寒想起姜凯伦的一双眼。
想起今天上午十点,在姜凯伦家的时候。
在姜凯伦提出去她卧室的要求后,阮漠寒表面淡淡,不露声色:“去干什么?”
姜凯伦反而笑了:“不用这么紧张,有东西给你看而已。”
“我说了,这次只是请你到我家来参观,什么都不做。”
“你觉得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吗?”
阮漠寒起身,跟着姜凯伦走上别墅二楼。
姜凯伦:“我的卧室,在走廊尽头。”
她带着阮漠寒走过去,推开门。
卧室里也是一片繁花锦簇的热闹。
十九世纪英式风情的胡桃木大床,法式风情的弧形拉门首饰台,赛夫勒瓷片的双门首饰柜,不拘一格,自成一派。
最醒目的,还是床头悬挂的那张巨大照片。
镶嵌在一个胡桃木的精致翻花相框里,看上去,至少已经十多年了。
阮漠寒表面不露声色,内心深受震撼。
姜凯伦端着一杯红酒站在她身边,问道:“看得出来这是谁么?”
阮漠寒轻声:“是你。”
姜凯伦笑:“好眼力。”
并非刻意谬赞,而是照片上的人,真的很难看出是姜凯伦。
那时的姜凯伦,应该才二十多岁,至多不过三十。眉眼脸型,其实与现在区别不大。让人难以辨认的,是姜凯伦脸上的神情。
照片上的姜凯伦,气质依然知性优雅,但阮漠寒敏锐的看到,她的脸,她的眼,有温度,有情感,也有光。
不似现在,看进去,就是一片深沉和虚无,一直看,也看不透,好像里面,本就什么都没有。
让人觉得一个毫无感情的非生命体,才能拥有这样的一双眼。
“阮总监,你很聪明,我就不跟你打哑谜了。”
“照片上那个岁数的我,跟现在的你有同一个愿望――变成一个真正没有感情的人。”
“为什么?”阮漠寒轻声问。
“为什么?”姜凯伦抿了一口红酒:“大概是因为父母突然遭遇车祸,双双离世,我内心空虚,觉得忙碌的工作才是唯一救赎。”
“感情变成了最多余的东西,只会让人痛苦。”
阮漠寒凝视那张照片,轻声问:“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姜凯伦笑了:“你好奇了,不是吗?”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不过是你下次来我家的时候了。”
阮漠寒凝视着照片,那时候的姜凯伦,还没有貂一样的一双眼睛。
姜凯伦在她身边,没握酒杯的手轻轻抬起,食指伸出:“你敢吗?再碰一碰我恒温的手指,并且,下次再来我家。”
阮漠寒深吸一口气,转头。
那一瞬间她的耳旁,响起的是柏静娴的声音。
柏静娴在回答她的问题:“阿烁从小到大,都很排斥跟任何人有亲密的肢体接触,我算是唯一能碰她的人吧,不过那也只是简单的接触而已。”
“阮总监,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
“你当阿烁所谓的金丝雀,其实就像在陪小孩玩一个游戏,其实她没跟你有过任何亲密接触,对吧?”
阮漠寒耳边一片“嗡嗡”耳鸣,好像那天来不及戴隔音耳罩、简烁就在她身边开枪后的感觉。
阮漠寒凝神,对住姜凯伦貂一样的眼睛。
那样优雅的笑,甚至眼睛都弯起来,可是瞳仁里闪着的光,却看不透。
没有感情,没有情绪,什么都没有。
阮漠寒在想,为什么她以为同样毫无感情的简烁,可以与她亲密接触呢?
为什么她对简烁来说,是个例外?
阮漠寒不愿再想下去,对着姜凯伦抬起手。
姜凯伦笑望着阮漠寒,以为阮漠寒要抵上她的手指。
没想到阮漠寒面无表情,眸子冰凉,直接与姜凯伦五指紧扣,整只手掌握上去。
阮漠寒脊背发寒,姜凯伦从手指到手掌,皆为恒温,连温度都完美的不像真人。
阮漠寒觉得自己的手指,大概由于出自神经末梢的关系,又要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了。
可她控制住了。
控制住自己不要转开头,一直凝视着姜凯伦的眼。控制住自己不要颤抖,一直紧握住姜凯伦的手。
姜凯伦笑了:“阮总监,有意思。”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你的愿望,与十多年前的我一样强烈。”
她主动放开阮漠寒的手,把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抬手看看腕表:“十二点到了,你该走了。”
“这次……就这样?”
“对,聆音的秘密,周一一早,会出现在你的办公桌上。你可以走了。”
姜凯伦对她笑笑:“我们,下次再见。”
******
周一九点,阮漠寒准时抵达办公室。
低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到了一张名片。
她把杨助理叫进来:“我桌上的名片,是你放的么?”
杨助理摇头。
阮漠寒叫她出去了。
那么,这张名片就只可能是姜凯伦叫人放的了。
阮漠寒凝视手里的小小一张名片――“聆音集团董事、邶华大学名誉讲师、涵玉妇儿慈善机构名誉主席,柏静娴”。
全都是一些虚衔,包括柏静娴在聆音的董事之位,也只是因为嫁入简家时分到了5%的股份,顺利生下孩子后即可自主支配。
柏静娴从来不管聆音的任何事,也没有任何实权。
阮漠寒不明白,姜凯伦把一张柏静娴的名片放在她办公桌上,是想暗示她什么。
为什么柏静娴跟聆音的秘密有关呢?
阮漠寒知道,即便她去问姜凯伦,也问不出任何答案。
她把柏静娴的名片,收进办公桌的抽屉最底部,用一份文件压住。
更多的秘密,只能她自己去探究了。
******
连续一周,阮漠寒都没有再见到简烁。
每晚六点下班,走到地下停车场,她都有一个斑斓身影会突然跳出来的错觉。
然而并没有。
路过一辆辆车的时候,阮漠寒凝神,用敏感的双耳去捕捉车底的动静。
什么声音都没有。她从前能从车底听到的、猫的脚步和呼吸声,彻底消失了,猫好像真的搬了家,再也没出现过。
简烁扔到地上给猫的半截鸡肉肠,也再没出现过了。
******
周六中午十二点,阮漠寒回到家中。
她打包了阮清音还算喜欢的披萨,所以不做饭,阮清音也毫无怨言。
但即便是还算喜欢的披萨,阮清音也有一口没一口,咬的兴致缺缺。
就像阮清音自己所说的,她从来没有饿的感觉。
阮漠寒也没有饿的感觉。
所以也只是机械匀速的,把鸡胸三明治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妈妈。”阮清音用叉子玩着披萨上的一片酸黄瓜问道:“为什么你现在周六也都有事要出去了?”
“也跟你的医学研究有关?”
阮漠寒盯着阮清音面前的碟子,一片酸黄瓜被她戳得稀烂,汁液流淌出来,剩下的黄瓜片好像失去了灵魂,变成碟子里软塌塌、零碎碎的一片。
阮漠寒回答阮清音:“对,也是因为医学研究。”
“你上次说好像变异了的研究对象,还在变异么?”阮清音还在用叉子戳那片酸黄瓜。
“我……”阮漠寒轻声说:“还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变异。”
“这样啊。”阮清音点点头,无所谓的样子。
她只是随口与阮漠寒闲聊,并没有放在心上。
阮漠寒忽然问她:“音音,为什么你要把酸黄瓜的汁水都戳出来?”
阮清音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因为酸黄瓜的汁水,本来就已经糊在披萨上了。”
“已经不完整了,没什么存在的必要,彻底戳烂好了。”
阮清音从桌边走开:“我先去换衣服。”
阮漠寒下午要带她去医院,进行感统训练。
剩下阮漠寒一个人坐在餐桌边,盯着那片烂成一团的酸黄瓜,
是这样么?因为不完整,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就要被毁灭?
不知道没有共情能力的小孩们,内心是不是都潜藏着这样的破坏欲。
这时,阮漠寒放在桌边的手机响了。
她拿起来,是那串已经熟悉起来的陌生号码,发来短信:“1704。”
她放下手机站起来,去敲阮清音的房门:“音音好了吗?我们该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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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漠寒是被一只莹白的手扯进1704的。
简烁一扯,再一推,阮漠寒整个人就靠在了玄关处的落地镜上。
衣服穿的薄了,背脊上突出的蝴蝶骨硌在玻璃上。
坚硬,冰凉。
简烁凑上来的唇却是柔软的:“想我了吗?”
人鱼般魅惑的声音,和身上妖异的大丽花香气一起,钻入阮漠寒的耳朵、鼻子,加上那张冶艳的脸,一起侵蚀着阮漠寒的五感。
她欲去啃噬阮漠寒耳垂上的小痣,阮漠寒却抬手,捏住简烁尖而俏丽的下巴:
“那你呢?你又想我了吗?”
她让简烁看着她的眼睛,一双浅棕色的眸子,深深看到简烁的眼底去。
简烁猫一样,眯了眯眼睛:“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