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蔻换好衣服, 又洗了个手，抬头从镜子里看着自己。
她有着很奇怪的长相，笑与不笑, 仿佛两个人格。一个甜，一个盐。
大多数时候，简蔻都是盐的。
微博上那些彩虹屁她都看到了，他们居然夸她可爱。
简蔻眨了下眼。
镜子里的她也眨了下眼。
她想起她的18岁。妈妈去世的那一年。
最难熬的人应该是简骜。
从小到大, 简蔻都觉得爸爸像一棵能为家人挡风遮雨的常青树, 但是那一年，常青树上落满了雪。枯寂无声。
简骜有着很扛老的长相，42岁时刮完胡子参加节目，还被说像个30岁的青年。
然后等葬礼结束, 他飞快进入了四十岁。一夜老十岁, 不是瞎说的。
那一年也是他们互为亲人最不坦诚的一年。
简骜在遥远的冰岛拍戏，被小报偷拍到无数次酗酒, 却打电话说他一切都好。
简蔻在国内看着私信里一条条诅咒，给爸爸说她也很好。
报喜不报忧。
十八岁的简蔻，从象牙塔里走出来, 在潮水般的恶意中, 学会的第一个技能就是刀枪不入。只要她把心封闭起来, 就没人能伤害她。
所以她化最厌世的妆，走最莫得感情的路。
她有多久没听过可爱这个词了？
简蔻擦干手走出去。
林玖在走廊等她, 看见她后，下意识给她一个乖巧的笑, 凑过来：“森雀说第一轮番宣已经结束了，之后在线上做做宣传就可以了。然后等明年上映前一个月再做第二**规模宣传。”
“哦。”简蔻回应。
林玖问：“你接了江导下一部电影的女主角吧？这中间空出来的半年，你准备做什么？”
这个简蔻有答案：“咸鱼。”
不是骗人。
她既然打定主意要走大银幕路线, 那就按她爸祖传的模式来工作和生活。
没事尽量不出现在公众面前，保持神秘感，不给人留下固有印象，只用作品说话。
这样有利于以后角色演绎和塑造，也能防止观众出戏。
所以现在工作结束，就该找个犄角旮旯苟起来。
反正也不会无戏可拍，安心等下一次通告就行。
林玖不意外她的选择，因为他的想法也差不多。
他抿着一边嘴角，抬眼时微微挑起的眉像是在征询她意见，又像是在哄骗。
“要不，我陪你打游戏？”
简蔻愣了愣，歪头看他：“你？”
“嗯。”他笑了。
稍稍站直一点，像是有点小得意，想等她表扬：“之前我和方锐――”
说到这里顿了顿：“方锐是我在a大念书时的同学，他学公关的，后来我成立工作室，他就进了我的团队。”
他和她介绍了一下他朋友，才接完着说刚才的话。
“之前给你买ps5的时候，我叫了方锐一起，买了两台。我能陪你玩。”
她一台他一台。
就是等着这一天。
简蔻确实有几个很喜欢的主机游戏。
总之这小半年在家咸鱼，她唯一想努力的，就是努力打通几个游戏。
她不由得灵魂发问：“你会玩吗？”
林玖一看就是不会玩游戏的那种人。
林玖低下头：“不会。”
他像个没考好的优等生，坦白承认错误后，又立刻保证：“但我可以学。你教我，好不好？”
尾音带了一点鼻音，那双眼睛可纯了，像个撒娇的少年人。
简蔻想了想。
游戏这东西吧，教起来太麻烦，会让人暴躁，主要还是靠天赋。
简蔻又想说，那你求我呀。
他们这会儿已经到了地下负一层，因为林玖在，所以简蔻没让小孙过来接她。
他们越过几个空车位，走向林玖那辆路虎越野。
她还没来得及嚣张，就突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
“蔻蔻。”
两人都愣愣。
回过头，立刻看见一人站在不远处。正倚着车门，一边懒洋洋地笑着，一边对她摇了摇手上的东西。
李铮？
简蔻走过去，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是杯热奶茶。
“给我买的？”
“不然呢？”
“谢谢。”简蔻笑笑。
林玖跟在简蔻身边，沉住气看着他俩动作。
他已经不再笑，没了刚才会摇尾巴的小狗样，睫毛太长，遮住上方冷冷白色灯光，看不太真切他眼睛，就是眼神挺凉的。
简蔻用吸管戳了两下奶茶盖。
没戳开。
林玖沉默着伸手拿过来，把吸管插好。
再递回去。
然后问她：“他是谁？你朋友吗？”
简蔻：……
又双 ！
她不由得用有点问号的表情抬眼看他。
她发现林玖这个人有点偏执，同一个问题，他已经问她三次了。
而且每次都用同样的眼神直勾勾看她，好像她不回答他就不肯罢休一样。
也不知道他在执着什么。
简蔻咬了下吸管，和他对视。
好在李铮这次没二五仔，似笑非笑：“我们前段时间才在一起喝过茶，犯不着这样为难蔻蔻。”
简蔻惊了：“喝茶？”
你俩？
这又是什么魔幻现实？
她看看李铮，又看回林玖。
林玖盯着她没吭声，唇线微抿。
李铮说：“在朋友那里遇到了。”
简蔻表情有点微妙。
主要是针对林玖。
这厮太狗了吧，都认识李铮了，还来逼她做什么？
简蔻看见林玖的喉结滚了一下。
他居然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不像是要给她解释，仿佛还想等着从她口中听到“这个人是谁”的答案？
简蔻很莫名。脑袋转了回来，感受着手上那杯奶茶的热度，回到主题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问李铮。
李铮笑容收了一点，淡淡的。
“有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
李铮没说，抬抬下巴示意他的车：“先去吃饭，边吃边说。”
“行。”简蔻一口答应。
地下停车场昏暗且干燥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汽油的味道。
简蔻回答完才想起还有个人在这里，怵了一下：“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玖拉住手腕。
有些凉的手。
李铮看他们一眼，笑了笑，先行回车上。
林玖的眼睛里闪着黑色的光，低头盯她。不是搞事情那种森然，是有点莫名的，简蔻读不懂的情绪。
简蔻戳戳他：“林玖，你先回去吧。”
声音娇里娇气的，与其说是哄他，不如说是在表达“我饿了，让我走”的撒娇。
林玖没动，低着睫毛，自上而下的灯光将他耳下的线条勾得凌厉迷人。
“我们的事还没说完。”他压低声音，难得不像以前那样平稳。
简蔻：“之后再说。”
林玖抿了抿嘴，依然没放手。
他固执地把话说完：“你要是觉得教我打游戏很麻烦，我就自己去学，我能学得很快。”
就像刷题一样，前两天解谜游戏到了他手上，不也很快就能应付自如吗。
他拉起简蔻的手，低头用唇贴了贴她的食指指节。
“我今晚就去学，给我两天时间，然后我陪你玩。好不好？”
低低的，小心的，没有威胁，反而有点求她的味道。
仿佛他这一放手，她就会飞走。
简蔻：？？？
发生什么了吗？兄弟，你有点不正常。
她应付：“再说吧。”
简蔻强行抽回手，给他做了一个你走吧的手势，像在斗兽场里对决斗倦了乏了的贵族小姐。
然后困困地收回注意力，转身上了李铮的车。
黑色的商务车很快驶离了停车场，简蔻从后视镜看到林玖在停车场站了很久，直到他们离开，他也没动。
李铮也瞥了一下后视镜。
“最近看微博说你们俩好像在热恋期。”
“营业的。”简蔻吃到了奶茶里的珍珠。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18岁。准备继续念书那阵。”简蔻没瞒着。
“和周起营业的时候？”
“对。”简蔻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久留，转移开，“你想和我商量什么？”
李铮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好半天慢悠悠地开口。
“想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带着我家几个孩子，去你家小岛上住几个月？”
***
简蔻家的小岛在巴哈马群岛。
北半球的冬季正在蔓延肆虐，热带现在依然夏意浓厚。
简骜有地产收集癖。他所有的地产里面，简蔻最喜欢的就是这座小岛。
大概有30多英亩，五个海滩，和两条海湾。
因为他一家会经常邀请朋友来岛上玩，所以岛上除了一个聚会用的餐厅，还散布着七间海景客房，以及两个私人码头。有三个管家常年在这边维护小岛，不论岛上是否有人。
邱嘉铭走上沙滩的时候，眼睛都要直了。
只剩下最简单最原始的一个词。
“天！”
前几天他也蹲了《接受任务》的直播，简蔻家的城堡就已经让他窒息了，这座小岛再次让他瞳孔地震。
这是真实生活？你确定？
关键是，简蔻还告诉他，你们老大也有个小岛。
“但是我家岛上什么都没有。”李铮在邱嘉铭惊呆的眼神中笑了，“这些岛没你想得贵，我们现在在的地方，周围一圈，基本都被好莱坞承包了。”
朴实且枯燥的有钱人啊。邱嘉铭感叹。
巴哈马的海水是浅蓝色的，通透明亮，白色的沙滩沐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邱嘉铭实在憋不住：“简蔻姐姐，我能问一下价格吗？”
就想看看他这辈子买不买得起一平米。
“和我家城堡差不多，就朝阳区一套别墅的价格。”
这些稀奇古怪的地产真的就只是听起来唬人，价格低得令人发指。
简蔻踢了一下脚下的沙，“这座岛是我爸拍《奇兵2》的时候买的，花了他一半的片酬。”
《末日奇兵》系列作为华纳超级ip大片，几个主演的片酬拍一部翻倍一次。
不少人打趣说，前一部赚的钱都用来请下一部的演员了，不知道奇兵7会不会翻上亿。
邱嘉铭深呼吸了一下，站住不动了。
片刻后，他突然直直倒下去，成大字形嵌在沙滩上。
一副“你想怎样我都可以”的模样。
“你这是做什么？”简蔻俯视他。
邱嘉铭望着天空：“不想努力了。有无富婆包养？”说完用看富婆的目光亮晶晶地看她。
简蔻：……
就你这种小屁孩，成年了吗？
她表情像在看一个弱智，踢了他一身沙。
李铮没踢沙，直接踢到他小腿上：“没大没小。”
邱嘉铭：……
草。一种植物。
***
他们在享受热带小岛的假期时，林玖将ps5收了起来。
初冬的城市寂静凛冽，窗口大开，冷空气闯进来呛入肺里。
他的房间干净整洁到不近人情。
林玖以前想，简蔻不喜欢整理房间，那他整理。
简蔻喜欢打游戏，那他学了陪她。
就像告诉粉丝的那样，她身边就是最好的度假地。
只要她喜欢，他都可以做到，只要她不喜欢，他就可以改。
她想把欺负他，她想把他当成宠物，都可以。
他就是喜欢她，一切都喜欢，一切都接受，这是一个不可控的事。就像简蔻的问号那样，喜欢得没自尊，没道理。
林玖有点茫然。
其实他从小到大都挺自信自负，甚至于说，在他的冷静礼貌之下，是有点狂妄的。所以林玖一贯对预感啊直觉啊一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太重视。
反正就算真的噩梦成真，他也能解决。
但是那天在地下停车场，因为那点虚无缥缈的不安，他第一次重视了自己的预感。
他伏低做小的。
哄也哄了，求也求了。
他想陪她度过这个冬天，她不要像他预感中那样飞走。
然后，他的预感成真了。
简蔻第二天就飞走了，连一条短信也没通知他。
他的低声下气根本没用。
简蔻的心捂不热。
她什么也不在乎。
林玖耷下眼皮，把玩着手柄。
她家的小岛叫维尔斯岛，他在百度上查到的。
然而地图上没有标记，这很正常，大部分不开放的私人岛屿都不会在地图上标记出来。林玖在卫星地图上熬了两个晚上，也没找到。
找到了也不能怎样，因为那不是对外人开放的岛。
他低着头。
胸腔中的某处仿佛在慢慢崩碎，一块块渣落入深渊。有风从深渊中吹拂上来，凉得难受，空得难受。
半晌，他垂眸打了个电话。
正是傍晚，夕阳铺了一地，鎏金的余晖安静地落在他睫毛上。
对面很快接起，蔚述好像在打瞌睡，一口一个呵欠：“怎么了？哥们儿？”
说完想到什么：“你家小姑娘跑了，你想找我排忧解难吗？没问题，我可以给你一个爱的抱抱。”
喝茶工作室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掌握各种小道消息。
蔚述知道简蔻飞走了，很正常。
林玖没理他，凝着墙壁上那副小豆蔻油画，很平静：“你上次说，我这恋爱谈得真卑微，是什么意思？”
蔚述一边打呵欠一边想。
哦，是营业论突然散播的那天他说的话。
蔚述揉揉眼睛：“小甜酒，你不是早猜到了吗？你确定真要听我说？”
林玖默了很久，应了一声。
那天方锐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告诉方锐，蔻蔻只是有点别扭，其实她对他挺好的。
直到现在，他还想给她找理由，还想自欺欺人。
蔚述觉得他这声“嗯”里面都是卑微。
哪像他以前那个看似安安静静，其实心里一万种办法捏死人的老同学。
恋爱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蔚述吸了口气，吊儿郎当：“营业论。不是周家在搞鬼，也不是裴氏在搞鬼。这些言论没有想黑你，也没有想黑她，这么大费周章，只是为了给你们以后分手做铺垫。你觉得还能是谁的手笔？”
答案呼之欲出――
蔚述一字一顿。
“是你家简蔻的手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