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月华初上, 冷光毫无顾忌从天撒向斜卧于软塌上的女子身躯。
女子慵懒至极,浑身丰腴,多一分不多, 少一分不少,穿着棕金色的绮罗衫子, 外罩一层明黄色的纱衣,于月光下镀了层美轮美奂的仙衣。
她下裳着乳白色绣云纹内里, 金色披帛随意拖地,要遮不遮地露出的半个胸.脯,雪白细腻的肌肤与月光相得益彰, 绣着丹蔻的红色指甲, 轻轻将头上要掉不掉的金饰拿下,把玩在手中。
只让人想到一个词,雍容华贵。
“姑祖母, 你得想想办法啊, 沛笙留在长安就够棘手的了, 若是父皇下令让钟世基回西北,那于我们的大事不利啊。”
笑声悠长,金钗点起跪在地上太子殿下的下颌,软塌上的女子轻然起身, 她一举一动都透着成熟, 驻颜有术哪里像是生过三个孩子的人, 便是说她年轻如尚未出阁都当得,不过是比不得随手间流露的风情。
她便是长安公主。
金钗收起,朱唇轻启,“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太子殿下濡目听话, 当下不敢再多言,但焦急的神色掩盖不住。
长安公主瞟了他一眼,才道:“西北军进长安月余未走,已是拖得十分不易,拖到不能再拖,这不是最开始定下的事情,你急什么?”
“姑祖母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在她面前不敢放肆,收着性子道,“这几日弹劾我德不配位,让父亲废了我的折子源源不断,他们以为我不知道,我早就安插眼线察觉到了,我这位置岌岌可危啊!”
蠢货。
长安公主剜了太子殿下一眼,若没有陛下首肯和放任,怎会有弹劾他的折子不断出现,不过是陛下有心要废,所以顺水推舟,听之任之。
竟还以为是自己安插的眼线有功。
“那你意欲为何?”
太子殿下激动了,“姑祖母,不然我们将事情提前,有姑祖母手里的羽林卫控制,再加上钟世基手中的私兵,我们定能出其不意围困宫城,待大事成,姑祖母便是要垂帘听政都使得。”
长安公主睨着他,半晌笑了,“你且先回去,等我消息。”
“那,那,姑祖母定要好好考虑。”太子殿下摸不准她的想法,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她从软塌上起身,长尾拖地,直接走入到佛堂之内,这是她为自己第一任丈夫和长子宋祀备下的。
跪下拾起佛珠,她闭眼轻念。
香烟袅袅,一经念毕,她倏地睁开眸子,里面诉尽野心。
粗壮的闪电从天空中划过,暴雨倾盆而下,在这个普通的日子里,从西北绕道悄悄赶至长安的私兵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王府中,早已可以下地行走的苻令珠,被王易徽接回了王家,王家又要多一个小生命,老夫人最是开怀。
她怀孕后,整个人都有些无所事事,便能用更多的时间去思索自己可以做什么。
初初回来,她只想让家人避祸,给王老狗找些麻烦,以报自己宰相之位被夺之恨,如今误会解除,她又怀了孩子,从前想的种种,都要推翻重来。
两年多,近三年的时间,算算日子,那场血洗长安的祸事就要到了。
她先是确定了大伯父当真同太子殿下没有半分瓜葛,告知让他们注意,最近无事不要出门。
大伯父苻质也已经感到了风雨欲来,在朝中声讨太子殿下,要废了他的时候,便称病告假了,他本意是不要被缠进储君之事中,好巧不巧得合了苻令珠的心。
在家中休息,便将苻汝真和柳如溪的婚事,定在了半年后,正好可以躲过这混乱的时刻。
而后苻令珠给自己在长安的好友,悄悄递了消息,巧的是,纪四娘也给她传了信,让她在家浇花弹琴写话本,不要去书肆。
她会知悉风雨,是仗着自己前世的经验,纪四娘会给她传消息,可见事情已经严重到何种地步,朝堂之上,定是为了储君之事,吵得天翻地覆,近几日,王易徽回来的日子越来越少。
心神不宁之下,许久不见的王易徽怀里抱着拉芙,,我父亲祖父打下的蒲州城,大都护管的可开心?”
“你找死,你这个混血!”
钟世基招招狠辣,势要打弯王易徽的脊梁。
王易徽不闪不避,他势必要手刃敌人,“还我父亲和祖父的命来!”
两人斗得你死我活,私兵和金吾卫也打得难分上下,就在此时,钟世基抹了下被雨水冲刷的脸,笑道:“看来长使今日照样要变成孤家寡人,听闻你夫人怀孕了?就是不知待一切事了,你还能见到二人的尸骸吗?”
王易徽脑子炸了一下,分神之际被钟世基一刀划过胳膊,血液喷发。
“将军!”
他捂住自己的胳膊,死死盯住钟世基,吼道:“我无事,不用管我,今日不许这些私兵踏进宫门一步!”
“是!”
“哈哈哈哈,”钟世基大笑,“好一个忠君为国,你就不想回去救她们?”
王易徽咬牙松开手,强迫自己不理会自己的伤口,就用这个疼痛来提醒他,他得活着回去。
“你话太多了。”
他陌刀挥出,眼睛轻眨,睫毛上的雨珠被甩落,“我的夫人,比之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管你们想做什么,碰到她手里,只有失败的份。”
钟世基专挑他受伤的地方打,“我希望你不后悔。”
两个曾为将领的人,再次大战在一起,刀刀碰撞。
而在他们战到一处时,王家的大门被拍响,“奉长安公主令,有请夫人移步到公主府,公主会照料夫人的。”
“夫人,公主传信让我们过去避难,我们收拾东西吧。”
“不可。”
阴雨天,老夫人的风湿犯了,如今府里能主事就只有苻令珠一人。
不说王易徽走之前特意嘱咐过她不要出门,就说她才是经历过前世祸事之人,那幕后之人可不就是长安公主,这个时候让她去公主府,是想让她当人质啊。
她将怀里的拉芙放在床上,让王家的两个孩子帮忙照看,分散他们的注意,自己则穿的严实,戴好蓑衣,带着人往前院走去。
敲门声一声比一声响,她站在长廊下,喊道:“诸位请回,替我谢过公主好意,我们在自家府中便可。”
说完,她让人爬树去看。
“外面有多少人?你们可能应付?”
上树之人回道:“夫人,外面人人带刀,足有百人,但夫人放心,这点人,我们还不看在眼中。”
外面声音渐歇,想来是见骗她出不去,打算强抢了。
“夫人,你赶紧回屋吧,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苻令珠不为所动,要了弓箭来,拉好弦道:“听我令,凡进王府者,杀。”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翻墙落地,脚还没站稳,她一箭射出,直接让其毙命。
跟在她身后的人,无不激发出勇气。
他们怎么能连怀着孕的夫人都不如。
很快,就和不断跃至府中的人打到了一起,苻令珠一箭射出,提了士气,便退到后面,被众人保护起来。
她手放在小腹上,她的孩子不能出事,不然按照她的性子,是要冲锋在前的。
闭上眼,她将自己代入长安公主,若是她,骗人骗不出来,打也打不穿,那要如何吩咐手下?
“警惕他们一计不成再升一计,注意火油!”
瓷瓶摔落到地,赫然是火油的味。
“夫人,你快走。”
“别废话,不要让火油落到院中,脱下你们的蓑衣,给我拦截火箭!”
火油、火箭,火苗立即不顾大雨在院中燃起。
苻令珠眼眸一暗,当机立断,“带着人护住后院,让夫人和郎君、娘子不许出来,剩下的人,同我开院门,杀出去!”
“是,夫人!”
进不来就扔火油,那她就反其道而行之,且看你这百来人,拿什么同家中上过战场的儿郎比。
“保护老夫人和夫人!”
“保护小郎君和娘子!”
门口处,很快就堆满了尸体,有公主府的人见苻令珠出来,立马道:“公主有令,夫人身为她的,啊。”
苻令珠收回扔刀的手,距离只有五步远,话还那么多,找死。
“夫人,”王府的人围上来,“雨势更大了,别受了寒,赶紧回屋吧。”
她点头,“诸位且放心,我这便回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尔等了,注意补刀,而后赶紧退回院子。”
王府的大门再次关上,苻令珠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回了屋,立刻换衣裳,泡热水,又喝了碗安胎药。
而后坐在孩子中间,等待着王易徽的归来。
长安公主棋下的没错,这个时候抓她,时机卡得刚刚好,但她低估了自己,还以为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夫人吗?
可笑。
长安公主府,回去复命的人被长安公主一眼眸望去,就被屋中另外一个侍卫一刀毙命。
她手重重拍在案几上,“废物,骗不回来竟然还抓不回来,百来人丧命在那。”
“来人,替我更衣,我要入宫廷。”
“公主,”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公主,快,快……”
长安公主心脏猛地一跳,“快什么,将话说清楚!”
来人跪在地上,“公主,快逃,左右羽林卫将军均被杀,宫内的千牛卫已经转而去支援王长使,钟大都护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废物、废物、废物!”
“公主,快走吧。”
长安公主犹如困兽一般喘着粗气,旁边的内侍扶着她,劝道:“公主,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她鲜艳的红唇翘起,哪里还想不明白自己这是上套了,咬咬牙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