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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故人归

天井之下,赵盼儿显然陷入了回忆之中:“你知道,我之前做过歌伎,小时候,着实吃过不少苦。那会儿,我喜欢跳舞,可每回记起我娘的吩咐,又不敢跳得太好。所以总挨乐营管教妈妈的打。有一次,我又缩在角落里哭,有个小娘子替我抹去眼泪,跟我说我娘说得对,对于我们身在贱籍的人而言,以色事人的才艺越多,才越可悲。她说,若是我喜欢跳舞,她以后悄悄带我去瓦子里玩,我们私下里跳就好。那里的人,不会看不起我们。”

池衙内张了张口,搜肠刮肚地找着安慰赵盼儿的词汇,一时却也没想出来。赵盼儿眼前浮现她和宋姐姐一起在瓦子里欢快地跳起胡旋舞的画面,继续说道:“她就是引章的姐姐,她带我去瓦子的时候,那儿总是笑声不断,有糖吃有歌听,又暖和又快活。也只有那儿,我才不会挨乐营的管教妈妈打,才会开开心心地看姐姐们在上头唱歌跳舞。所以,就算歌伎生涯那几年是我最不堪回首的时光,但瓦子对我而言,却依然是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后来呢,后来琵琶精的姐姐怎么了?”池衙内已经听入了迷。

赵盼儿没有回答,而是低下了头。

池衙内立刻明白过来,心中唏嘘不已:“难怪你那么一直照顾宋引章。哎,她们和好好一样,都是命不好,世代乐籍,轻易赎不了身。要是我爹和我大哥还活着,还能想想法子……”

赵盼儿轻轻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从回忆回到现实:“不说其他了,我只问你一句,如果你也觉得瓦子好,为什么我们不把它重新开起来呢?”

池衙内被赵盼儿跳跃性的思维弄懵了:“啊?可是咱们开的不是酒楼吗?现在改开瓦子?这弯转得太急了点吧?”

“酒楼里难道就不能开瓦子吗?”赵盼儿仰头看向站在二楼围栏边的池衙内,微微一笑,像是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如花笑靥落入池衙内眼中,池衙内只觉有一种异样的情绪正在他心中升腾而起,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像是三冬飞雪,千树万树、纷至沓来;像是四月春晖,千丝万缕、暖意融融。

他赶紧晃了晃脑袋,想也没想便否决道:“当然不能了,酒楼行会不会同意的。瓦子是下等人去的地方,开在酒楼里,多跌份子啊。”

而楼下的赵盼儿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她清声反问:“酒楼行会是律法吗?你愿意服他们管吗?他们又管得了你吗?谁说瓦子是下等人才去的地方,是那帮说商人低贱的人吗?”

池衙内猛然间醍醐灌:“既然已经断了前尘,我和谁在一起,都不关别人的事。”

池衙内看着车帘,突然明白了眼前的这一出戏是演给谁看的,他眼珠一转,往赵盼儿身边一靠:“没错,昨夜大雨倾盆,今朝艳阳四射,我和盼儿一见如故,刚在永安楼摆酒饮欢,促膝长谈。引章、三娘,她们都是见证!”

顾千帆在车内闻言,当即心如刀割。

池衙内见车中毫无动静,当即决定再加一把火,他看向赵盼儿,故作温柔地问:“你走累了没有?旁边这间绸缎坊也是我开的,要不要上去坐坐?”

车中传来一声轻响传来,池衙内脸色一白,因为那声音着实有点像骨头折断的声响。

车内,顾千帆捏碎了整个扶手,但他虽然喘着粗气,却仍然一言不发。

陈廉听到声音也被吓了一跳,侧眼看着身后车帘,却不知如何是好。

孙三娘此时也明白过来,顾千帆就在车中,却不愿见赵盼儿!

见赵盼儿强立在车前,浑身僵直,却背心微颤的样子,孙三娘火上心头,冲上去就要拍马车:姓顾的,你给我出来!

孔午等人忙着急拉开她,不料孙三娘力大,几人一番拉扯,孙三娘险些跌倒。

宋引章扶住孙三娘:“真是个没用的男人,盼儿姐三娘姐,我们走!”

孙三娘也气坏了:“对!池衙内,麻烦你再找个火盆来,盼儿要踩一踩跨一跨,去去霉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着,孙三娘和宋引章强拉着木然的赵盼儿进了旁边的绸缎坊。

池衙内冲马车那边做了个鬼脸,这才颠颠地跟了上去。

陈廉看着赵盼儿一行人进了酒楼,忙飞身回车,焦急地问顾千帆:“现在该怎么办啊?”

顾千帆终于抑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鲜血顺着顾千帆的嘴角徐徐留下,可他却如若无感。良久,顾千帆虚弱地说:“先回去,只要确定她没事就好。”

陈廉犹豫。

顾千帆痛苦吼了出来:走啊!

陈廉大急:“走,走!”

马车移动起来。

陈廉在忙替顾千帆找布巾:“头儿您放心,我马上去查池衙内,一定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你别急啊,你才醒,身子还虚着,千万不能再有事!”

顾千帆紧抿着唇,闭上眼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有如烈火一般炙烤着他的心。就差一点,他险些就想冲下马车,一把拉走盼儿,和她一起远离这苦难实多的尘世,浪迹天涯。但他的理智又始终在他心头嘶吼:“顾千帆,你不能下去,否则你就再也没有勇气放开她了!她的父亲,本是戍边卫国的英雄。当年却因为朝中的议和纷争,被萧钦言刻意的弹劾,拉出来充当了主战派的替罪羊,就此含冤死在流放的路上。身上流着奸臣之子血液的你,根本不配站在她的身旁!”

另一边,听到马车离开后,在孙三娘、宋引章的牵引下进了绸缎坊的赵盼儿再也支撑不住,蓄在眼眶的泪水也终于滑落下来。客人们看到此景,无不惊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池衙内惹哭了这个漂亮的小娘子。

池衙内引着三女入座,忙不迭地请走所有客人,又指挥掌柜道:“愣着干什么?打热水,找胰子香脂,再泡几杯茶来啊!”

赵盼儿继续落泪,但就是呆呆坐着,不发一声。

宋引章被赵盼儿的样子吓坏了,轻轻摇晃着她的手臂:“盼儿姐,难受你就哭出来啊,姓顾的不好,咱们不要他就是了,以后有我陪着你,不值当为他这样啊!”

赵盼儿依旧没有反应,孙三娘也毫无办法,急道:“这杀千刀的顾千帆,果然是活阎罗,这是想要我们盼儿的命啊。”

“别急,看我的。”池衙内眼珠一转,走到赵盼儿面前贱兮兮地说,“盼儿啊,你知道我现多有多高兴吗?我跟顾千帆这小子作对了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赢得这么痛快,他居然缩在车里,连个声都不敢出,像只鹌鹑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赵盼儿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池衙内一狠心,一把抓住她的手:“为了让他继续这么糟心,要不然你就索性跟我好了算了。咱们俩个天天花前月下,恩恩爱爱,气死他!”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赵盼儿一个耳光便扇了过来。好在池衙内早有准备,早用手贴在自己脸上,端端正正地受了这一记。

他无比骄傲地向赵盼儿展示着手上的红印:“我就知道你会打我!你们瞧,她没事了吧!”

孙三娘和宋引章对视了一眼,总算松了一口气。

赵盼儿却像回了魂一般,先是无奈一笑,随后便哀声啜泣起来。今日顾千帆的避而不见,已经彻底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碎。她暗自下定决心,从今往后,她与他就是陌路人了,而这漫漫余生,她一个人也要过得风生水起!

幽深的宫巷之中,高鹄在内侍的引导下缓缓前行,远远有一青袍官员迎面而来,见到高鹄便侧身礼让。

高鹄本已从那青袍官员身边走过,可冥冥之中,他感觉事有蹊跷。他疾步回身看去,只见那官员恭敬一礼,分明竟是多日未见的欧阳旭。

“你怎么会在这里?”高鹄如若见鬼。

“下官奉圣命寻访仙师已毕,昨日回京,既蒙官家召见,今日入宫,自是理所当然。”说这话时,欧阳旭面上的笑容极尽得意,随后转用亲近的语气问,“久未拜见岳父尊颜,不知您身体可还康健?”

不知为何,高鹄觉得欧阳旭脸上的笑容格外阴森,他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少胡说,两家婚书已退,谁是你岳父?”

然而欧阳旭却只是气定神闲地笑了笑:“莫非岳父是想在此处争执,最后闹到官家面前去么?岳父还是先忙正事吧。容小婿先洗风尘,随后再来拜见。毕竟以后咱们还有几十年相处,又何必急于一时呢?”说完,他竟在一礼后,自顾自离去。

欧阳旭的样子如此有恃无恐,足令高鹄惊疑不定,他双眉紧蹙,招手叫过内侍,向他吩咐了几句,那内侍便匆匆而去。

另一边,高慧显然也是知道了欧阳旭回京的消息,她双眼发直、精神委顿,脸色比纸还要白。

春桃在一边劝道:“娘子你千万别着急啊,一切等主人回来再做计较!”

“我怎么有脸跟爹说?与其被他威胁,不如一刀一命,图个痛快!”高慧语声颤抖,一咬牙,从墙上摘了剑就往外冲。

“娘子不可!”春桃大惊失色地追了出去,高府的其他下人也纷纷上前,合力抢下了高慧手中的剑。

正在扰攘之际,高鹄进了宅门,见状喝道:“这是在干什么?”

“爹!”高慧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般抓住了高鹄的手臂,“欧阳旭他回来了,他还……”话音未完,她又羞愧满脸地哭了起来。

春桃忙替高慧擦起眼泪。

高鹄见状,挥手屏退众人,小心地问:“我知道他回来了,他来过府里?”

高慧摇头,仍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可是……”

春桃见高慧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硬着头皮道:“还是让奴婢来说吧。欧阳旭这个杀千刀的,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里头叫娘子卿卿,还有、还有半件这个……”她看了看四周,从袖中拿出半截绣着花的肚兜。

高鹄先是震惊,随后才赶紧别开目光,他不敢置信地问:“这是你送他的?”

高慧羞愧难当地捂着脸承认:“我那时鬼迷了心窍,他说他在西京想我,我就……府里的护院去拿退婚书的时候,我只让他们拿了我和欧阳旭往来的书信,却忘了这个……”说着,又悔不当初地大哭起来。

春桃深吸了一口气道:“在他手头的另外半件,有娘子亲手绣的慧字表记。”

高鹄头一晕,跌坐在石凳之上,随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天已经黑了,高鹄也已经苏醒过来。高慧端了一碗参汤送到屋里,难掩担心地说:“您喝些参汤。是女儿不孝,害您担心了。”

高鹄接过参汤,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随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放下汤匙。“爹已经没事了。慧儿啊,这儿只有我们父女二人,有些话,索性我也就直说了吧。刚才爹在宫中也碰到欧阳旭了,他不知道走了什么狗运,竟然在西京抱上了齐牧的大腿。齐牧原本是因为帽妖案被萧钦言斗败而出京养病的,没想他为了东山再起,如今竟然炮制了清流素来最鄙视的祥瑞献给官家。看来为了扳倒萧钦言,他是什么都不顾了。今后清流一派与后党,必有一场血战啊。”

高慧实在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这些政事,我都听不懂。”

高鹄低下头,眼中满是愧色:“不懂没关系,你只要知道齐牧因此重得官家欢心,已经销假复职了就行。而有了他的力荐,官家也升了欧阳旭做馆阁校勘、权监察御史里行。这是正正经经的馆职,算是把他曾任宫观官的斜路都给掰正了。如此一来,你嫁他,我们高家面子上,也算过得去了。”

高慧闻言大惊,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高鹄疯了:“我嫁他?爹,你没说错吧!”

可高鹄的语气却是越来越坚决:“没说错。欧阳旭身后既然站着齐牧,又有备而来,这门亲事,就必须得重新拾起来了……”

高慧猛然站起,愤怒地提高了声音:“我不嫁这个骗子!”

“当初哭着嚷着非他不嫁的人是你,如今作茧自缚的,也是你。要是你当初肯听我的劝,早日清醒早谨慎,今日又何至于此?”高鹄恨女儿少不更事将把柄递给别人,也恨自己救不了女儿,可他反而将错全都怪在了女儿头上,似乎这能让他好过一点。

高慧心中羞愤交加,恨不能亲自砍了欧阳旭,她咬牙切齿地说:“现在也不迟!大不了我跟他拼了,一命抵一命!”

高鹄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桌子:“糊涂!他在西京的时候不过是只蚂蚁,捏死也就罢了。可如今他是已经是翰林,又必定早有防备,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闹得朝野皆知!”

“你难道还怕他一个芝麻小官不成?”高慧满脸尽是错愕。

“我怕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齐牧!”高鹄强忍泪意,颤抖着握住女儿的手,“慧儿,我知道这事委屈了你,可古来女子婚事,又有几件是如意的呢?爹会给你再多加三成陪嫁。欧阳旭既然如今已经颇有城府,那他赢了这一局后,也会好好对你的。至于以前的事情……你就当全忘了吧。”

高慧一语不发,只是慢慢抽出手,静坐在榻上,宛如木雕一般。

高鹄不忍再看下去,长叹一声后离去,

蜡烛渐渐燃尽,屋内陷入一片黑暗,高慧独自坐在黑暗的最深处,直到月落,日升。

大清早上,永安楼万水阁中就有搬着修葺器具的工匠进进出出,不断传出叮当之声。经过了一夜的修整的赵盼儿,今日已经像没事人一般,正精神头十足地对着图纸,指点着工头:“以后中间这块儿改叫千山阁,接待散客,最左边一元阁是雅间。右边的瓦子呢,以后就叫万水阁,专事杂耍娱乐。”

“盼儿姐!”池衙内兴冲冲地跑进了万水阁。因为要翻新重建,阁中陈年的积灰都被扬了起来,见赵盼儿就站在灰尘中央,池衙内心中不禁感慨,这帮手下跟着他混了这么久,怎么在如何照顾小娘子这事儿上半点长进都没有。

“哎呀,你们眼睛都瞎了吗?这么大的灰,也不给咱们盼儿姐遮着点!”池衙内摸出一把扇子,挡在赵盼儿头!”

“我要去后厨找三娘,那儿全是油烟,你确定要跟着?”赵盼儿脚步不停,虽说她与池衙内现在是合作伙伴,可一码归一码,她的话,我也一直都没忘:我们要做一个全东京前所未有的酒楼,为了这个梦想,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赵盼儿退后一步,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池衙内。

池衙内摸了摸自己脸,发现上面没粘东西,便不解地问:“怎么了?”

赵盼儿倒也不掩饰,认真地答道:“头一回看你这么正经,差点都快认不出来了。”

池衙内嘿嘿一乐,正想再自夸几句,赵盼儿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走到灶房外,赵盼儿隔着窗子看见孙三娘正和几位厨子对峙,她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打扰。只见孙三娘一拍桌子,中气十足地开口:“行了,别跟我说什么女人不能当大厨,咱们手艺上见真章!”

说完,孙三娘抄起一块豆腐,唰唰数刀飞过,然后把豆腐放在清水中一漂,一朵豆腐菊花瞬时呈现。在场的厨子们尽皆倒吸一口冷气。

孙三娘随手将刀往案板上一插,那菜刀便深嵌进案板中:“不服气的,就来跟我比一比。服气的,就站到那边去,每人煎一道鸡子给我尝尝味道,我满意了,才可以留下,否则,就另请高就吧。对了,能留下来的,工钱加两成。”

厨子们对视一眼,纷纷站到了孙三娘所指的方向。

见孙三娘已经把一众厨子收拾得服服帖帖,赵盼儿对后厨这边不再操心,转头去了如今被宋引章改成表演场地的一元阁。一元阁已经被宋引章布置一新,比从前的半遮面雅间还要古典雅致。宋引章正领着教坊司的六名学徒参观,之前去过半遮面的素娘也在其列。

宋引章给姑娘们一一介绍着:“以后这边的一元阁会设二十四个雅间,分别以二十四节气为名,这一间,名为雨水。”

六名姑娘欣赏着屋内装饰、纷纷颔首,身在乐籍,她们也都是见过几分世面的,这一元阁虽说谈不上奢华,但胜在一个“雅”字,不比任何大官的私邸差。

素娘难掩激动地赞叹道:“真漂亮。宋姐姐,你今日请我们过来,可是要我们以后来这里表演?我们一定捧场。”

宋引章微微一笑:“不止如此。我想和各位签一个契约。大家以后在这表演,除了按市价有酬金之外,还可以按卖酒的一成提取花红。”

“真的?”众女哗然,这样的报酬她们平时可是想都不敢想。

宋引章从身后拿出一份契书:“不过,所有的表演都要听我安排,而且你们虽然也可以在别处表演,但是绝对不可以泄露或者模仿我们永安楼的节目……这是契书的样本,大家不妨看看。”

女孩们忙接过契书、争相阅读,看着契书上罗列的演出内容,大家都惊叹不已:“宋姐姐,这全都是你想到的主意吗?真是又新鲜、又有趣。”

宋引章看向楼梯口向她微笑的赵盼儿,也跟着温柔一笑,往日眉间的那抹忧郁之气,早已散尽。她毫不居功:“哪里,这是我和我的三个姐妹一起琢磨出来的。”

赵盼儿满意地从一元阁走到由葛招娣负责的千山阁,只见葛招娣正跟永安楼原来的掌柜和几个伙计交谈――风雨之夜,这小姑娘不单看了一晚上的家,还一个人把小院里的淤泥落叶清理得干干净。赵盼儿三人第二天回来一进门,还端上了一顿热腾腾的饭菜!极有眼色的她,见宋引章突然回归,也什么都不问。有这一份眼色在,赵盼儿相信,葛招娣肯定能干好领班!

果然,不一时,葛招娣已经游刃有余地与掌柜的、跑堂的称兄道弟地立起了规矩:“大家放心,我才这么点儿大,哪敢跟各位叔叔哥哥争领班的位置啊?老客们还离不开你们招呼呢。不过既然赵姐姐这个新官上任,咱们的规矩也总得动一动不是?这是我新拟的几条章程,刘叔您识字,待会儿跟大家交代交代。总之就是一个道理,勤快了有奖,可再像以前那样偷懒或是怠慢客人,那就得罚……”

至于葛招娣究竟准备怎么罚,赵盼儿并没有听到,因为这时疾步走来的何四匆匆对她说道:“有位高小娘子过来找您,说是您朋友,我就引着她上这儿来了。现在正在外头的马车上等着呢。”

高慧会来这里找她,还真的有些出乎赵盼儿的预料,左右永安楼里一时也没什么急事,赵盼儿便整了整衣服,出了门。

从栈桥走到岸边,赵盼儿便看见了正看着在永安楼开了:“我这人性子直,喜欢什么也不爱害臊的,瞧你跟着我后边磨了好几十天还不说清楚,怕你脑子糊涂,索性就直接问你了。现在我看中了你,那你想不想跟我好?”

杜长风将头点得飞快。

孙三娘见杜长风不说话,忍不住想再逗逗他,追问道:“怎么个好法啊?”

杜长风不假思索:“就是一起过日子的那种好法!”

孙三娘只觉得自己心脏狂跳,但面上却依然保持着镇定:“那我告诉你,你要这样的好,就得明媒正娶我这个连孩子都十多岁的杀猪婆,不然我恕不奉陪,懂不懂?”

杜长风一怔,随即眉开眼笑:“懂!”

杜长风答应的爽快,反而令孙三娘有些不放心,又细细地罗列起他跟她好要面临的风险:“你得想清楚了,你到底是喜欢上我什么?我都三十了,还被休过,脾气也不太好!我可不想是因为你打光棍太久,才觉得我能凑合的!还有,我是个厨娘,是个商妇,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这个的吗?你娶我,怕不怕别人议论?”

“不怕!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把我扔到河里面我都没怕,还能怕你在永安楼里干活?商妇怎么啦,我也只个没正职的官儿啊,而且胆小怕事,遇事就哆嗦,还克妻。我就图你人美心善又能干外加对我好!”难得利落地一气儿说了这么多话,杜长风自己也有些震惊。

孙三娘被他夸的有些飘飘然,又故意逗弄他道:“你说了自个儿一堆不是,那我嫁给你有什么好处呢?”

这些事情,杜长风早就细细盘算好了,他掰着手指,一条一条地说道:“你不用孝敬公婆,我又不存私房钱,也没胆子在外头花里胡哨,还有,你不是一直想戴凤冠穿霞帔吗?嫁给我就行了啊!八品官以上,成亲的时候新娘子是可按县君品级穿戴的!”

听到“凤冠霞帔”,孙三娘眼睛一亮:“嘿,你还想得真明白!”

杜长风知道孙三娘这就算是答应了,心中比他中了进士那天还要雀跃:“我就像茶瓶装元宵,肚子里有数,可说不出来。还是三娘你好,帮我一梳理,我这下就条理分明啦!我还在琢磨怎么才能跟你开口呢,没想到是你主动跟我说!三娘、三娘你真好!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请媒人过门?”

孙三娘想了想道:“等永安楼忙完了再说吧,到时候东京街市肯定是一片血雨腥风的,我先把你这边弄明白了,到时候就没杂事分心了。”

杜长风心急之下拉起孙三娘的手:“别呀,你不着急,我着急啊。三娘,三娘……”他突然鼓足了勇气,一口就往孙三娘唇上亲了过去。

可就在他即将吻上的那一刻,孙三娘猛然推开了他,杜长风就如同一只断线风筝一般跌了出去!

“啊!”杜长风惨叫了一声。孙三娘大急,连忙上前相扶,两人顿时滚作一团,纠缠半天才得以分开。

院门在这时打开,葛招娣循着声探出了头:“你们没事吧?”

孙三娘和杜长风连忙尴尬分开,齐声道:“没事没事。”

杜长风揉着身上的擦伤,面红耳赤地解释:“我眼睛不好,刚跌了一跤,这就要走了。”

孙三娘则干咳了两声,拿起簸箕,声调高得不正常:“是啊是啊,我也有事。咳,招娣,你帮我送一下杜夫子。到巷口帮他找一辆马车。”

葛招娣嘻嘻一笑,蹦跳着跑过来拾起了地上的灯笼:“好啊。明天早上记得给我做豆沙炊饼当封口费就行。杜夫子,请。”

孙三娘脸色一红,葛招娣却朝她做了个鬼脸,随后就引着杜长风往院外走去。

孙三娘看着他们的背影,活动活动了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做事,还是得雷厉风行!”可当她走回院中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渐渐消失,最终竟长叹了一声。

宋引章正在院中借着月光修剪插花用的树枝,听了这声叹息,幽幽地问:“叹什么气啊,嫁过去当官人娘子,不挺好的吗?”

孙三娘叹着气,在石桌边坐下:“有了顾千帆和你……咳,的教训在前,我哪敢啊?”

宋引章手上不停:“不用顾忌,以后沈如琢的名字,你随便提。反正他在眼我里,就和这树枝一样,没什么区别。”说着,她咔嚓一刀剪断枝丫。

孙三娘不禁一寒,她毫不怀疑倘若沈如琢再出现在宋引章面前,宋引章会毫不客气地用剪刀……她赶紧抖了抖身子,把这个古怪的想法抛开,又问:“那件事之后,他再没找过你?”

宋引章又咔嚓咔嚓剪下了几断树枝:“有切结书在我手里,他敢!今天素娘她们来的时候,也说了不少新闻给我听呢。现在外头到处都在传,他跟林三司的侍女不清不楚,被我给发现了,结果我一气之下,就拿琵琶砸断了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真断了?”孙三娘半是不敢相信,半是觉得恐怖。

宋引章微微一笑,在月色的映衬下,她那一笑可谓颠倒众生:“断了,不过不是我,而是被林三司砸的。码头那事,我出了好大的风头,人人都在夸我有风骨。林三司不敢对付我,就只能对付沈如琢啦。我现在算是明白了,男人啊,他就是个乐子,只能拿来陪陪笑,解解闷,别想着什么天长地久。所以三娘姐,你要是喜欢杜夫子的话,想嫁就嫁呗,大不了以后烦了,再跟他和离就是。”她摆弄着手中的花:“盼儿姐和我都被伤过,现在不也回来了吗?象现在这样,一辈子在一起插花、做生意,多好啊。”

孙三娘却只顾着否认前半段:“谁说我喜欢他了!”

宋引章面无表情地道出了真相:“那总不会是我喜欢他吧?”

孙三娘被宋引章的话噎住了,半晌方道:“引章,你出去了这么一回,怎么就变得、变得这么……”她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来。

“看破红尘、愤世嫉俗了?”宋引章替孙三娘把话说话,随手把剪好的花枝插进花瓶,“哎,谁叫我如今是个有风骨的娘子呢?没点魏晋风范还怎么叫人信服啊。”

孙三娘不是很懂宋引章口中那些文绉绉的词儿,只觉得经了沈如琢一事,这个引章妹子像是彻底变了个人,虽然外表还像从前那般柔柔弱弱的,可骨子里却透着一股狠辣。

想着想着,孙三娘突然记起来自己还有正事儿没做完,忙起身道:“我得去灶房再琢磨新菜式了,那几道菜的名字,你别忘了起。”

“放心,惋金惜玉,悲风泣月,这些名字,现在你要多少有多少。”宋引章看向空中的月亮,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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