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的少年身影, 裹着件棉袄,偏偏脖子长了些,看起来头小身子大, 在空旷的黄沙地里慢吞吞地走过来。
郁七容眼皮一抬,知道来人是谁了,徐寨, 上一次的月神之子。
他走的不算快, 可偏偏走过来的时候就像是瞬移一样, 只不过走了几步,就走到了郁七容身边。
徐寨笑吟吟地看着郁七容,脸上却没有什么真切的笑意,反而透着彻骨的冰冷。
郁七容垂眸, 徐寨的手上沾着淅淅沥沥的鲜血, 汇成流, 顺着他尖锐的不正常的指甲向下淌。
徐寨明明还是那张脸, 却没有那种邻家小弟的感觉了, 之前的羞涩像是演出来的,现在原形毕露, 其实是只会吃人的怪物。
他微微歪着头, 像是在等郁七容开口。
他见过不少造访黄沙村的天文爱好者, 但大部分人在月食开始之后,再见到他, 面上的表情都是惊恐的、不敢置信的,有时候还有尿了裤子的好笑事。
但面前这两个人, 一个自始至终戴着面具, 一个始终冷冰冰的, 都让人看不透。
郁七容犹豫片刻后, 如了他的愿,他张了张嘴:“别笑了,有点丑。”
徐寨笑容一僵,随后笑容直接完全消失,他也沉着脸,声音阴沉凶狠:“你找死。”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苏唐眼神一凛,垂在身侧的手中短刃骤然出现,周身气压很低,像是暴风雨将临的沉闷。
郁七容反倒镇定自若,嘴角微微勾起些,揪着徐寨的话反击:“死不了。”
“你出现在这里,光明正大的来,却不急着动手,是带着任务来的吧?”郁七容问。
徐寨愕然,稍显稚嫩的脸上终于露出些和年龄相符的神色。
他怎么会知道?他确实是……
“赶紧带路,”郁七容声音中带着庆幸,似乎是终于看到徐寨了一样,“我有点迷路,找不到你们那个月神祭拜地了……你们这个村子还挺绕的。”
徐寨低着头,怒目瞪向这个戴着面具的白发人,他低声喃喃道:“你不是来这里看月食的天文爱好者……?”
“哦对。”郁七容用着顿悟的语气,像是自己也刚想起这个设定,打了个补丁说道:“你们家爷爷说那个地方看月食最好,邀请我们去来着,你赶紧带着我去吧,晚了就赶不上了。”
徐寨:“……”
他紧盯着郁七容的表情,像是有些不太敢置信地看着郁七容。
他身为月神之子,确实是要带着人去见证月神降临,可他遇到的大部分人都见到他就跑,或者拒绝前去。这种时候他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杀掉他们。
死去的人会变成水井,忘却之前的记忆,甚至以为自己本来就是黄沙村的一员。
也是某种程度上的重生。
他看向旁边的苏唐,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的恐惧或者不情愿,但苏唐却一直看着那个戴着面具的人,似乎他要怎么样他都跟着,痴心得一塌糊涂。
徐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郁七容身后来的方向,“其他人还在屋里吗?或是在其他的地方躲着?没用的,这样死的更快。”
郁七容面色没有改变:“别管别人,先把我带过去,很急。”
徐寨警惕:“你要干什么?”
郁七容反倒露出些无辜的表情,耸了耸肩:“看月亮啊,我一个天文爱好者,能干什么?”
神他妈天文爱好者!徐寨就没见过这么不知道害怕的天文爱好者!
可他又无法为难愿意参加月神庆典的人,只好咬了咬牙,语气不善道:“跟上。”
他转身,特意用那种瞬移一样的速度带路,想要看这两个人跟不上他、惊惧着急的丑态。
可这样走了几步之后,他回头看过去的时候,这两个人却完全没和他拉开距离,依然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郁七容看见徐寨停步回头,反而好奇地问他:“怎么停了?”
“……”徐寨烦躁地搓了搓脸,“没事。”
怎么甩不开呢?
没关系,等到了时候,他们还是一样要成为他的同类。
这样想着,徐寨的心情才慢慢地转晴。
*
“真的能复活吗?”傅逸看了眼身边捻着佛珠、闭眼念经的孟禅,又快速将视线看向躺在地上的林思月。
林思月发丝散乱,胸口的血迹透过厚厚的大衣渗出来,面色青白,风一吹,满地的黄沙被吹起来,像是要把林思月的身体全都掩埋。
傅逸面色很难看。
月食一开始,他就带着人从有水井院子的屋子里撤出来,一路上边躲边藏。
林思月的情绪不太稳定,和她刚进这个副本时的模样截然相反,傅逸是隐约能够感觉得到的,只是没想到她会真狠得下心动手,自己捅了自己,去拼那个月食之日的复活传说。
如果在副本里死掉的话,就算完成了任务也无法在主神空间复活的。
没有人说话,连孟禅拨弄佛珠的声音都轻而又轻,像是生怕惊动沉睡着的林思月。
黄沙村的风却突然大了起来,空气中多了几分铁锈一般的血腥味。
傅逸凭着本能向旁边看去,像是刚从水中打捞出来的水鬼赫然出现在他身侧,动作迅速、力量成倍,加速向傅逸这边攻过来。
尖锐的指甲刚要触碰到傅逸的脸,便被金色的光罩挡住。
孟禅缠绕在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发着与光罩颜色相仿的光,不难看出这防护罩是他召唤出来的。
“最多十分钟。”
孟禅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嘴唇颤抖着开口。
这是他能力最多的坚持时长。
傅逸看着躺在地上,依旧毫无半点生命迹象的林思月,脸上同样出现了些汗珠,只是天气太冷,刚带着温热的体温出来,再往下滑的时候就变得冰凉了。
这这种如冰刺骨的凉意强行让傅逸冷静了下来。
他身为这个三人小队的队长,应该对每个人都负责。
傅逸暗下决心,十分钟之后如果林思月还无法醒过来,他们就应该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天上悬挂着的月亮就像是他们的计时器。
月亮一点点慢慢边弯,弯锋越来越锐利,像是一把无情的弯刀,不断地试探,收割傅逸的呼吸余地。
天色也随着月亮被削弯,一点点暗下来,黄沙地上的光影逐渐变得模糊,傅逸离得远些,只能看得见林思月身形的边缘,却看不见她现在的面色状况。
时间像装在漏斗瓶里的黄沙,均匀公正地迅速流失。
孟禅面色也越来越难看,他低声提醒傅逸道:“我快到极限了。”
傅逸还在看着地上的林思月,牙根咬得发酸,在同时失去视野和听到保护罩破碎声音的一瞬间,他想要发布撤退的指令,却听见自己面前有人起身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林思月,你醒了?”傅逸脸上一喜,眼前随即被一道光线直射,他忍着向光源的方向看过去。
孟禅手里拿着手电筒,照着傅逸这边的情况,面色冷静,没有开口,却示意傅逸回头看。
傅逸心头一凉,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孟禅几乎从来不露出这样的表情,也从不开玩笑,他这样只能说明确实发生了什么。
他回头,看见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林思月青白色的侧脸。
虽然她人在动,但身体却晃晃悠悠的,像是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头耷拉着,手垂下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后打摆,胸腔更是完全看不出来什么呼吸的痕迹。
“……林思月?”傅逸顿了一下,声音压低,小声唤着林思月的名字。
可她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似的,又或者是接收到了这个信号,但她完全不在意。
手电筒的光线从林思月身侧晃到她前面,照到原先攻击他们的那个水鬼,水鬼却失了原先的攻击性,变成了和林思月一样的动作。
傅逸随着孟禅的光线将周围都看了一圈,惊讶地看到了不少和林思月一样呆站着的水鬼,像是正在待命一样,却又都诡异地朝着一个方向,低垂着的头像是在朝拜。
他当然不会蠢到认为这些水鬼是林思月控制的,但林思月确实是被同化了。
这时天上原本被吞噬殆尽的月亮突然再次出现了,只是这次却带着看起来就很不妙的红色,一轮血月高挂在天空之中,照的黄沙地上也透着血色,像是原本就是一片血海。
傅逸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只愣愣地看着天上那轮血月。
孟禅沉默着关掉了手电筒。
现在已经用不着了,整片大地都是血一样的红色。
站着的林思月却突然动了起来,傅逸下意识后退一步,以为林思月要对他发起进攻,却看到林思月迈开左腿,朝着这群水鬼面朝的方向前进了一步。
不仅是她,他们视线能及之处的所有“僵尸”,都向着那个方向缓慢地前进,像是没有意识的丧尸。
那一瞬间,傅逸的脑子里想起了之前经历过的丧尸围城的副本。
如果这个副本是像那个副本一样的话,那么那些留在房间里的人多半也难以顾全,甚至很有可能已经成为了和林思月一样的怪物。
这么多的鬼同时向着一个方向,肯定是有事情发生。
傅逸强迫自己放下为林思月悲伤的心情,先为着三人小队剩下的两个人做打算。
“跟着他们走。”
*
傅逸跟着这群僵尸走,却走到了下午他们看到的停尸的地方。
地上的几口棺材全都被掀开了,不难看出,这些今天死去的人全都以类似于“僵尸”的形式复活了。
到了位置的僵尸全都停下了脚步,像是完全知道他们要到的地方到了。
黄沙地上没有什么掩体,即使站了这么多人,也因为是山坡的原因能够将每个人都看到眼里。
尤其是郁七容和苏唐还站在最高的顶点。
傅逸看见那飘逸的白色发丝出现,并且两个人站在行迹诡异的村民之间,看起来还完好无损的时候,他突然心中一紧,想起林思月对鱼七的指控。
如果,如果说这个鱼七真的是骗他们的,他就是这个副本的高危npc的话,那岂不是说明其他人……?
他抿了抿唇,打算继续看下去,却突然瞳孔紧缩。
顶点处,站在郁七容身边的徐寨突然举起尖锐不似人的利爪,向着郁七容的方向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