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
会议室内的谈话，也接近尾声。
“呃……该问的，咱们都问了。”
“那你再稍等一下，等谈话记录打印出来，签个字就完事儿。”
安欣很礼貌客气。
倒不是因为，周怡霏是徐少的前女友、省政法副书纪周志合的亲侄女。
而是经过调查和谈话，基本已经确定，周怡霏对史伦舟的违法行为，并不了解，也未曾参与。
既然不是犯罪嫌疑人，周怡霏又很积极配合的接受调查问询，所以安欣自然也不可能没好脸色。
“安处长，你抽烟吗？”
周怡霏忽然拿起一盒细支烟问道。
“谢谢，我不抽烟，不过你们公司……允许在会议室抽烟？”
安欣有些纳闷。
他以为在这干净整洁，非常现代化的飞宇电子科技总部大厦里，应该是全面禁烟的。
“咱们公司管理没那么严苛，除了办公区、电梯和走廊，会议室和厕所，都是允许抽烟的，但前提是要注意卫生，且别人不介意。”
“你要换个角度想想，咱们公司业务繁多、压力巨大，很多工作还都极具挑战性，如果不能抽烟解解压、发散一下思维，那不憋疯了呀？”
说到这儿，周怡霏嫣然一笑。
“所以……你们介意我抽烟吗？”
安欣左右看了一下，微微摇头。
“不介意，我注意到你们整幢楼，装了新风过滤系统的，烟雾会很快被吸走，对咱们来说，不会造成多大的二手烟伤害。”
啪的一声。
周怡霏点燃香烟，轻启红唇，抽了一口。
接着很放松的，往后仰靠椅背。
长吁了一口烟气后，周怡霏浅笑道：
“安处长，你以前是京海刑侦支队的刑警，如今是金融监管局的侦查处处长。”
“以你的工作性质，肯定会接触很多人，那你有没有遇到过一种人，他们为了名利，可以不择手段？”
安欣淡淡一笑。
“这种人，难道不是普遍存在吗？”
“现实的社会、残酷的生活，多少人能经受得住名利的诱惑？”
周怡霏微笑点头。
抽了一口烟后，接着说道：
“你们不是来查史伦舟的吗？”
“那我就再跟你们讲一件，他以前做过的事吧！”
安欣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打开原本已经合上的笔记本，又拿起了钢笔，一副要认真记录的模样。
“你不用记，这只是一件小事。”
周怡霏轻吸了一口烟后，不急不缓的说道：
“当年，他死缠烂打、苦苦追求我，为了能进我住的那个大院，他居然给拦住他的警卫当众下跪。”
“他那一跪，当场就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很多人都以为守门的保安，欺负了他，一个个群情激动要讨说法。”
“我理解民众的愤怒，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儒家文化思想，早已根深蒂固的国家，温良恭俭让，早已成为了本能。”
“我们会不由自主的同情弱势群体，反感恃强凌弱，所以下跪的史伦舟获得了同情，而做好本职工作的保安，却反而是仗势欺人。”
安欣眉头微蹙，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为了追求你，他显然已经不是不择手段，而是毫无底线，连男人最起码的尊严都不要了。”
周怡霏弹弹烟灰，讪讪一笑。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攀附权贵，可以不顾一切。”
“不过这件事，对我最大的触动，并不是他的无耻，用道德绑架的形式，迫使保安放他进小区。”
“我当时就发现，咱们所有人看似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但其实无形之间，是有阶层和等级区别的。”
“有一套很多人并未察觉，但却一直在持续运作的社会机制，让底层互相牵制，形成稳定的统治基础，进而无法以下克上。”
“上层在将压力与责任，逐级向下传导的过程，也给予了一些相应的权力，而获得权力的人，当然只会对权力的来源负责。”
“就像那个尽忠职守的保安，他的权力从何而来？是那个高档小区内，众多有钱有势的业主，因而他自然只会对业主们负责！”
“保安不想被业主投诉丢了工作，当然不遗余力的阻挡史伦舟进入小区，而在阻挡的过程中，他显然也获得了权力所带来的快乐。”
“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小权力，也能让他将一个西装革履、开着豪车的有钱人给拦住，逼得当众下跪求情，你说他能不全力以赴吗？”
安欣笑不出来了。
他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2000年的春节，高启强为了保住他的鱼摊，花好几千块，给唐小龙兄弟俩送了一台大彩电。
唐小龙兄弟俩，不过是菜市场的管理员，却能让高启强这样的小商贩，卑躬屈膝、巴结讨好。
后来高启强拘留释放，重新回到了旧厂街菜市场。
自己和李响，也没说给他撑腰，就去菜市场里转一转。
结果呢？
不止是唐小龙兄弟俩，整个菜市场的其他摊贩，也都对高启强开始巴结讨好、恭敬客气。
但自己和李响，那会儿不过也只是普通的刑警而已。
别看权力不大，却已经足以让底层民众敬畏臣服。
现在想想。
高启强的事业腾飞，搞不好自己也是间接出了一把力。
而且自己看着他可怜，去旧厂街菜市场为他站台。
这不就是利用手中的权力，为他撑腰吗？
严格来说，自己其实也算是以权谋私了。
行使手中的权力，满足了自己的同情心。
虽然没有得到一分钱的好处，但却也享受了权力带来的快乐。
这时候。
周怡霏唇角微扬，语气冷然的笑道：
“那时候，我就明白，权力不止是容易带来名利，还会抬高人的地位，让下面的人，敬仰、崇拜、爱慕、臣服。”
“不管是体制内，还是企业里，为了追求权力，无数人拼命往上爬，疯狂的向上层靠拢、向上层学习，趋炎附势的表忠心。”
“所以这也就导致了很多问题，比如大家唯上不唯下，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根本不管下面人的死活，也不在乎其他影响。”
“而已经爬到一定阶层的的人，又容易产生幻觉，以为自己已经成了权贵或富人，为了彰显身份而超前和过度消费，买豪车住豪宅。”
“他们显然不知道，当形势向好、经济向上的时候，虚幻美梦还可以维持，他们的存在也不过是上面的人需要牛马，并维持所谓的公平。”
“一旦有大事发生，那么他们就是背锅的，而一旦形势恶化，他们就是被抛弃的，如果不是规则的制定者，那么终究只是分量不同的棋子而已。”
周怡霏这一番话说完。
直接把安欣，说得无言以对。
看到发愣的安欣，周怡霏轻笑问道：
“怎么了？难道你不觉得，咱们生活的世界，就是一个大型的权力游戏吗？”
“父母对子女、老板对员工、领导对下属……甚至强国对弱国，大家有意无意的，都在行使和享受权力。”
安欣愣了愣后，竖起大拇指。
“说得好！”
“真不愧是飞宇电子科技的精英！”
周怡霏呵呵一笑，戳灭烟头。
“安处长，你就别这么抬举夸赞我了。”
“我就是一个没啥脑子的女人，想一出是一出，性情多变。”
“我如今之所以愿意在飞宇电子科技上班，并不是因为徐少给我的薪资福利待遇有多好。”
“我只是看不惯西方某些人的嘴脸，他们不想让我们强大起来，我却偏要把咱们的文化和科技，卖到全世界。”
安欣连连点头。
“明白，金钱名利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你只想挑战不可能，做很刺激很有难度的事。”
说到这儿，谈话记录也打印出来了。
安欣主动起身，装订过后递给周怡霏。
“确认没问题的话，就请在最后一页签个字。”
周怡霏看都没看，便直接提笔签字。
“明天京海国际防务展就开幕了，比起上一届，今年又多了很多新科技新装备，安处长不想去看看？”
安欣当即摇头。
“想看但没机会，最近手头好几个案子，今晚还得连夜赶回省城呢！”
周怡霏签完字，将谈话记录递还给安欣。
“你可是京海出去的，难得回来一趟，就不和老同事们聚一聚，明天再走？”
安欣左右看了看。
两名下属，显然也不想赶夜路。
花了三个多小时，风驰电掣的从省城赶来京海。
这会儿又连夜赶回去？
显然没必要这么操劳吧！
“我们还得去一趟市局，要不要明天再走，到时候再决定吧！”
“好，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周怡霏微笑握手，落落大方。
片刻后。
周怡霏将安欣一行三人，送到了电梯间。
就在安欣即将进电梯的时候，他忽然停步问道：
“对了，我想八卦问一下，那个保安最后让史伦舟进小区了吗？”
“当然没有，除非他不想干了。”
“挺好，很尽职尽责，如果有权之人，都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放心，害群之马虽有，但绝不是全部。”
“明白，走了。”
“好，慢走。”
周怡霏微笑挥手，电梯门缓缓关上。
等电梯向下运行了几秒后，周怡霏才立马一脸阴沉。
掏出另一部私人手机。
这部手机所用的通讯卡，并不是用她自己身份证办理的。
所以安欣自然没办法，查到相关的通信记录。
回到自己办公室，周怡霏反锁房门，立马拨通了一个号码。
“我被约谈了，史伦舟那王八蛋，肯定会很快完蛋。”
“都这时候了，你他妈还狡辩？说你没参与他的生意，你爸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知道你做得很谨慎，连去濠门玩，都是偷渡过去偷偷玩的。”
“但就你那些小把戏，你以为真能瞒天过海？你以为现在的科技手段，都他妈是摆设吗？”
“你爸很有可能就这两年，便会由副转正，成为临江省政法书纪，将来肯定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你现在去主动交代问题，就是你立功，积极退赃并有立功表现，再加上大伯的影响力，根本就不可能坐牢。”
“但你要是自以为拖着没事，等史伦舟被抓进去后，他把你供出来，那可就是他立功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周怡霏气势汹汹的说完后，电话另一边，就只回了一句。
“他好像已经跑了。”
“草！！”
周怡霏忍不住一声怒喝。
“姐，你不用劝我，其实我听说安欣去京海找你后，我就已经找我爸了，他现在就坐我对面呢，你要不跟他说两句？”
周怡霏捋了一下头发，气呼呼的说道：“我他妈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搞的那些事，我又没拿一分钱。”
“可史伦舟大把大把的花钱供养你，你花的那些，不也是他的犯罪所得吗？”
周怡霏很硬气的说道：“他给了我多少，我会一分不少的退赃！”
“你有那么多钱吗？”
“这就不用你管了，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说罢，周怡霏便挂断电话。
将手机撂办公桌上，双手撑着桌沿。
“特么的！”
“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
“我早该想到，史伦舟这王八蛋，恬不知耻、处心积虑的接近我，根本就没安好心。”
“他哪儿是为了爱情，分明就是为了背景！成了周家女婿，就可以什么钱都敢赚！”
叹息摇了摇头后，周怡霏打开电脑登录银行网页。
将史伦舟的转账记录，全部单独筛选出来，并进行了统计。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别看结婚时间没多长，但收到的钱却上千万。
这还不算史伦舟一家在省城，出资买下的独栋大别墅、写字楼和商铺等，这些房产也都登记在两人名下。
“如果一分不剩，全部清退，我他妈怎么可能退得起？”
“算了，还是等案子审判后的法院通知吧！”
“到时候让我退多少，我就退多少！”
关闭银行网页界面，周怡霏瞟了一眼电脑屏幕边，贴的一张张便利贴。
确认近期的工作，完成情况如何。
她能很快在飞宇电子科技企划部站稳脚跟，靠的是能力，而不是关系。
事实上，大老板徐雷从来就没让谁，关照一下周怡霏。
反而是各种极具挑战性的工作，给了她一大堆。
比如希纳奥运会开幕前，让她想办法让飞宇电子科技加入top计划，成为赞助商之一。
包括明天即将开幕的京海国际防务展，以反恐为核心主题，展销推广公司的最新产品。
“徐少也真是的。”
“老娘辛辛苦苦搞的展台，他不到现场看看。”
“居然跑去了深城，去参加什么国际动漫游戏博览会。”
骂骂咧咧的收拾好东西。
周怡霏打卡下班，但并没有回家。
而是开车直奔京海国际会展中心。
这可是京海每年最热闹的一场盛会。
许多驻龙国的外交人员、很多国家的企业单位代表、无数国内外的观众，都会来看展会。
大量的军工单位与科技企业，也会借此盛会，展示推销各自的最新装备和科技成果。
所以这也就导致，防务展不仅是卖货，它还成了科技风向标，能看到很多尖端前沿科技。
由于近些年，恐怖袭击频繁。
所以不仅会展中心的安保非常严苛。
很多参展企业，也围绕‘反恐’带来了各自的最新产品。
故意兜一个大圈子，前往飞宇电子科技的展台。
这一路走来，周怡霏就发现，真是太卷了。
工业完善又人口众多的龙国，任何行业只要能赚到钱，就不愁没人干。
大量的资本和人才持续疯狂涌入，很快就能把一个行业，卷到相当恐怖的程度。
比如防范恐怖袭击，很重要的安检设备。
从产品外观到技术性能，从价格到服务……
大家样样都能卷，搞得琳琅满目、多种多样。
而每一届防务展，都是明星装备的无人机。
在大量厂家的疯狂内卷之下，今年展出的型号自然就更多了，性能也更加先进。
从和飞鸟差不多大的袖珍型侦查无人机，到可持续飞行上万公里的大型察打一体无人机。
从操作简单易上手，普通人也能用的各种航拍无人机，到可以挂载农药、灭火剂、探照灯的特种无人机。
而无人机都卷成了这样，其他无人装备自然不用说了。
有厂家展出了很多种形态的遥控装备，有双足人形的，也有轮式和履带式的，能在很多种地形、气候和环境条件下，进行遥控作业。
比如发现可疑物品，怀疑是爆炸物，便可以远远的操控履带机器人，去进行探测和拆解，即便炸了也不会造成排爆人员的伤亡。
亦或者，发生了地震、山体滑坡、洪涝灾害等，安排机器人去执行搜救任务，也能极大程度避免二次灾害导致人员伤亡。
至于正常工业用途的机器人，那就更多了。
有可以在深海进行焊接和搬运作业，有可以在车间参与生产加工的。
周怡霏也不知道，这些玩意儿为啥也要在这儿展出？
它们和‘防务’有关系吗？
又不是预警探测雷达、防空反舰导弹、各种陆地战车与自行火炮等正儿八经的军事装备。
如果非得要硬扯上一点关系。
也可以说，它们这些无人化装备，稍加军事化改装，也可以用于反恐行动和防御作战。
走了将近十多分钟。
周怡霏终于来到了自家公司的展区。
看到飞宇电子科技，在本届展会上呈现的各种科技产品。
周怡霏不由暗暗感慨。
“要说谁最卷？”
“我亲爱的徐少哥哥，才是真正的卷王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