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钓鱼
太阳渐渐向西边落下，把天空染成淡淡的金黄。
修洛特盘腿坐在丘陵的山头，遥望着远处的点点炊烟。那是夕阳下金色的村庄，还有田野间金色的豆田，一切都是如此的祥和。
时间却在祥和中浸染，金黄的云朵，便在无声中渐渐深沉，凝成一道道红色的云涛。没有多久，在夕阳落入黑暗之前，修洛特又抬起头，却只看见血色的天空。
和瓜马雷的谈判无功而返。看着天色已是下午，托特克便不急于分兵掠夺，而是让武士们加入民兵的队伍，在离城池数里外的丘陵上，修建起一个大大的营寨。
军团便安然休息，仿佛毫无防备，等待远来的客人。
一夜安静无事。
第二天一早，修洛特早早的起来，套上一件轻便的长袍，就去找到正在睡觉的阿维特，询问今天的计划。
阿维特惺忪着睡眼，揉着脸抱怨道。
“主神啊！这么早？修洛特，你别吵我，昨夜埋伏了一晚，什么都没等到。现在让我好好补一觉。”
“阿维特，今天的计划是什么？大军真的要散开去掠夺村庄吗？”
修洛特没戴羽冠，露出他清秀的面庞。他的脸上还有些稚气，但侧脸已然显出坚毅，眼中也满是倔强。在旁观者的眼中，这是一个俊朗而坚毅的少年。
少年此时盘坐在阿维特旁边。他等了一会没有回复，想了想，就伸出手指，戳了戳老师的鼻子。
阿维特鼻头微动，接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终于醒了过来。
“哎！修洛特，你别闹。掠夺村庄是肯定的，不过等会另有计划，你就跟着我，我们一起钓鱼。”
说完，他就用薄薄的棉布被子把头一蒙，转身又沉沉睡去。
修洛特有些无奈，只得起身回屋。他穿好羽冠和天狗祭服，重新变成一个严肃高贵的祭司。然后盘腿坐在营地中央，等待着总指挥官的命令。
很快，营地的武士们就被调动起来。修洛特先看到一千普通武士换上虎头羽盔和虎纹皮甲，冒充美洲虎战士的身份。然后，他又看见两千民兵换上武士的战袍和参差的皮甲，在正牌武士的带领下匆匆出营。
接下来，托特克又先后点出五个武士千人营，分别散向不同的方向。这样，营地中只留下一千精锐的美洲虎战团和两个武士营。而在瓜马雷城头看来，大营中只有一千武士和两千民兵。
随后，托特克又让十几个武士带上鲜艳的旗帜，到最近的山头等待。他们只要看到营地中的美洲虎战团出动，就要立刻举旗，召唤远处的伏兵。
此时已经到了正午，当第一缕青烟从不远处的村庄升起时，阿维特才醒来。他不慌不忙的一番洗漱，穿着正式的太阳石披风，笑吟吟的向修洛特走来。
修洛特则正心情沉重的，看着不远处的村庄。
这时候，火苗已经燃烧成烈焰，浓烟从烈火中升腾，远远的看到人影闪动，还有武士挥动武器的剪影。视野中不断的有人影倒地，风中传来隐约的嚎叫与哭喊。最后是星星散散的人群，从烟火缭绕的灰尘中冲出，奔向数里外的瓜马雷城。
修洛特站起身，看着一道道的浓烟逐渐从四周升起，或远或近，而逃向瓜马雷城的平民也越来越多。他心中难受莫名，却又无从开口，随即就被阿维特抓住了肩膀。
“哎呀！修洛特，我的学生，你的心是不是柔软的棉布做的？”
和少年相处的久了，阿维特倒是越来越没个正形。他呵呵笑着的说着，对杀戮与死亡毫不在意。
“啧啧！看到奥托米人受苦，你都会难过看，这哪里是冷漠公正的死亡与新生之神修洛特尔？简直是善良哭泣的河湖女神查尔奇赫特利奎。”
修洛特看向总指挥官托特克的方向，抿着嘴不说话。他想找总指挥官谈一谈，想着能少杀些人，放过妇女和儿童。
“主神呀！你别走啊。托特克现在可没心思，和你聊这些村民。”
阿维特笑了笑，把另一只手也放在少年肩膀，让两人正面相对。
“放心，今天的目标不是这些村庄。”
“真正的杀戮，是很快的，没有什么声音的。现在从远处看着热闹，其实不过一两百武士，带着两千民兵在四处放火，死不了多少人你想，军团真要动手，又怎么会让这么多人，逃到瓜马雷城这边？”
修洛特一怔，逐渐从后世的某种情绪中平复过来。这种情绪，虽然出现的越来越少，却依然深深的刻在他的灵魂里，难以磨灭。而在他内心深处，始终留有着一份柔软。而这种残存的柔软，这种对“人”的看重，也是他与这个时代的所有人，最大的不同。
修洛特沉思片刻，才冷静的问道。
“所以，这是一个诱饵？我们设下了伏兵？阿维特，这是你的主意吗？”
闻言，阿维特赞赏的看了修洛特一眼，笑着点头。
“不错，这是我的主意。现在营地里埋伏了三千武士，其中一千是精锐的美洲虎。营地左后和右后的山中，各有两千武士，离这里半个小时距离。而瓜马雷城外，两刻钟距离的树林中，还有一千武士。一切都准备好，就等着鱼上钩了！”
接下来，修洛特便和阿维特伸腿坐在营地中央，靠着中心的大帐，安静的等着大鱼上钩。总指挥过托特克则在远方，站成了雕塑。
一千美洲虎战士也静坐在中心的数十个营帐里。这些精锐的老兵把投矛和盾牌放在脚下，战棍背在身后，神态轻松的积蓄着体力。
营地左右两边各有一千武士，半数偃旗息鼓，半数摆出值守松懈的样子。墨西加武士们在无声的等待着，就像丛林中捕猎的虎豹。
而在期望中，可能出现最大的“大鱼”，是城里的五千奥托米武士和两万民兵一起来攻。这也是渔网的上限。
奥托米人如果全军出动，营地的三千武士就会立刻据营坚守，山头召唤援兵。然后五千武士伏兵从三面赶来，最后汇集在营寨下，把敌人彻底击溃。而此刻，谁都不知道鱼会不会上钩，又或者有多大。修洛特就静静的看着浓烟缥缈在远空，太阳向西方落下。
直到太阳西斜，离日落不过一个多小时，修洛特才听到忽然的嘈杂声，数里外的城邦突然间城门大开，两千多武士蜂拥着冲向营地。
托特克终于动了，他观察了一会，先让一千墨西加武士紧守着营寨，看着外面的奥托米武士们破开木栅栏，凿开木门，然后在缺口处和守卫厮杀成一团。
随后托特克等了足足一刻钟，看着双方武士各有数十人倒地，看到瓜马雷城城门禁闭，再不见有人出来。他这才挥挥手，命令阿维特和美洲虎战士们准备。
阿维特失望的叹了口气，对修洛特说。
“该死，瓜马雷城邦里，一定有一只老狐狸！这放出来的都是衣着朴素，服饰简单的平民武士，估计和城外的村庄沾亲带故。而其余的贵族武士们，几乎都藏在城里。”
修洛特想了想，莫名想起一个咆哮的身影，笑着回答。
“说不定，是一只老土拨鼠。”
阿维特摇了摇，也笑着道。
“算了！不管怎么样，既然鱼上钩了，我们也该提竿了。”
很快，阿维特就带着美洲虎战士在营地中心集结。这些王牌武士和军功贵族们年龄都在三十多到四十多岁，正处于经验和武力的黄金时期。他们左手持盾，右手反握着插好投矛的掷矛器，已经做好战斗准备。
看到美洲虎出动，山顶的武士立刻举旗召唤援兵。后方两路伏兵立刻往营地扑来，侧方的伏兵直接往瓜马雷城门而去，只要半个小时就能抵达。
托特克让寨门口的武士向两侧撤退，一千多奥托米武士就陆续涌了进来。聚集的奥托米第一武士营在营地前侧，挤出一个前凸的半圆型。
看到敌人聚集的突出部，阿维特立刻用力挥手，进攻的战鼓声就刹那间响起。美洲虎战士排成百人的小队，一排排冲向寨门前处投掷尖木投矛，然后把掷矛器往腰间一插，迅速拔出战棍，分散向两边迎击。
不过隔着二三十米距离，投矛呼啸着达到最高速，瞬息间破开奥托米武士们的皮甲，有些甚至透甲穿身而出，扎向后面武士的手臂。被射中的武士立刻如小鹿般倒地，有的立即死去，有的在地上挣扎，然后再被踩死。
修洛特愣在原地，被近距离大规模投矛的威力所震惊。而等到一千美洲虎战士投矛结束，营门口已经倒下了两百战死的奥托米武士，命中率高的可怕。
短时间内残酷的伤亡，让营地内的奥托米第一武士营士气骤降。随着美洲虎战士的接战，那精湛的武艺、恐怖的虎头、可怕的吼叫，都在不断打击着奥托米武士的士气。很快，入营的敌对武士，就到了崩溃的边缘。
总指挥官托特克看到了战机，立刻让偃旗息鼓、充作预备队的一千武士出动。大群的武士从两侧破损的栅栏处突出去，开始反向钳住上钩的两千武士，就像张开的蛇口。接下来，等伏兵一到，就是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大群美洲虎战团出现的消息，快速在奥托米武士中间传播着。营寨外，奥托米人发现被伏，惊慌喊叫，第二支武士营的士气也在迅速降低。
“原初之神啊！这是埋伏，是阿兹特克人的陷阱！”
看到两翼突出的墨西加武士，还有远方出现的伏兵，营地外的奥托米武士营长面露惊骇。他立刻机立断，吹响了撤退的螺号。接着，他丢下营队的战旗，一个转身，就率先逃跑了。
“滴滴滴！”
螺号响起，外围的奥托米武士们，立刻慌乱却又熟练的开始撤退。他们迅速向四边散开，同时无情的抛弃了，营寨内还在厮杀的营队。
奥托米第一武士营本就在投矛下损失惨重，此刻正依托狭窄的寨门，苦苦抗衡着一千精锐的美洲虎战团。而当两翼被暴露出来，被突出的墨西加武士一个夹击，奥托米人的士气，就立刻崩溃！
“众神啊！先祖啊！完啦！都完啦！”
奥托米武士们抛下战棍逃跑，然后在三面夹击下，如冰雪般融化。战斗很快进入到追亡逐北的阶段。三千墨西加武士从营地中冲出，一边屠杀着四处溃散的散兵，一边紧紧追击着还保持着队形、成建制的逃亡营队。
一场厮杀，迅速开始又结束，距离美洲虎武士出击还不到两刻钟！敌人溃散的太快，埋伏的联盟武士们，甚至都没来的及赶上包围。计划中的鱼，不仅小，还只抓到了一半。
追击持续了一刻钟，天色就完全黑暗下去。奥托米的武士们趁着夜色，消失在熟悉的山林。墨西加武士们看押着捕获的俘虏，悻悻然的放弃了追杀。
一刻钟的相持，两刻钟的厮杀，然后又是一、两刻钟的追击。这场轻松的伏击战只花了四、五刻钟。墨西加军队只阵亡了不到五十人，其中有三个美洲虎战士。
而惨败的奥托米人，则丢下了三百多具武士的尸体和五百多俘虏。剩下一千多人逃散在黑暗中，估计会在夜里的某个时间，逃回瓜马雷城，或者彻底逃远。
阿维特和修洛特相视一眼，无奈苦笑。设了个这么大的网，只捞了些小鱼小虾，根本没有吃饱。
片刻后，阿维特摇头失笑。
“哈！城中的老狐狸真狠，这时间卡在天黑前的傍晚，恐怕都是算好的就是把这么多武士，当做柴草！”
修洛特稍稍思索，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谋划。
“老土拨鼠真狠，这下城中应该会死守到底，恐怕再不会有人出战了。”
两人又齐齐叹了口气，一个是为城内的武士叹息，一个是为城外的平民叹息。血色的大地在黑暗下沉寂，而更大的血色即将降临。
随后，夜色渐渐深了，星星点亮了天空。众人沉醉在夜空的美丽里，暂时忘记了一切。
于是一夜无话，只有简单的葬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