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豫的耳朵里突兀地响了两声，开始一阵尖锐的耳鸣。陈焰隔着桌子紧攥住他的领口，拉着他靠向自己，眼泪从眼眶里一颗颗滚出来，像阵雷暴雨，砸在他手背上，犹如一块块造成不了多大伤害的指甲印。
“你在工地上，有人安全绳断了摔死了，你觉得害怕，在我学校门口蹲了一下午，不告诉我，你打黑拳，每天受很多伤，晚上回家不开灯不肯让我看见你的脸，你手断了，去医院没打一个电话给我，这样的事，我数都数不清。”
“你公司上市那天，没有跟我说。”陈焰顿了顿，笑了，“现在你公司都要破产了，你还是不跟我说。”
甚至陈焰连这件事的原因都不知道，秘书只模糊地告诉他是有人泄露了公司的核心文件。
“哥，我要一辈子这样吗？一辈子都做你圈养的废物，一辈子躲在你身后当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用做的白痴，跟他们一起吸你的血吃你的肉，一直到你真的什么都不剩的时候，那我又要怎么办？”
“没有人可以一直不长大，哥。”
陈豫忍着胸腔中那股剧烈的抽痛，他艰难地吸着气，耳朵里的嗡鸣声像杯子被摔得粉碎的那一秒，他经不住地反问道：“就算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能改变什么吗？”
陈焰愣了几秒，觉得整个人被瞬间撕得粉碎，他第一次承受到的真正的伤害，是来自他哥。
陈焰笑了几声，看不到他哥的双眼，巨大的被撕裂的痛苦让他下意识地也回以最尖锐的伤害。
“是，我什么都做不了。那你呢？”
“你难道又要去给人下跪吗，哥？”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都特别尖锐...
第30章 碎玻璃
【别再长大了，小崽。】
最亲的人知道哪句话最狠毒。最亲的人知道往哪里捅才最致命。
这是陈豫和陈焰之间，最能深刻体会的一个道理。
陈豫终于明白了，他花费了十多年，确实是亲手养出了一个他自己，只是陈焰把他所有的劣根都推进到了极致，陈焰像他一样狠心，又比他更要狠心，陈焰像他一样残忍，又比他更要残忍。
陈豫藏在桌下的手发痛到抽搐，嘴巴却还是忍不住要吐出更难听的话，因为陈焰也这样对他。可陈焰这样对他，是因为他也这样对陈焰。
他们就像两块尖锐的碎玻璃，并不是完全契合的两块拼图，他们永远嵌不到一起，并热衷于用互相伤害来让对方和自己一样痛苦，来证明对方即使和自己不契合，也只能来靠近自己。
不断打碎自己和对方，让他们尖锐的边缘最终要变成契合的拼图。
“是，你哥就是这样的人，怎么了，让你觉得丢脸了？”
但是这一瞬间，陈豫比陈焰要狠心，因为陈焰不再回答了，他不再继续回以伤害，他沉默了，盯着陈豫流着泪，哽咽到整个人都在发抖，那一刻陈豫想伸手去摸他的脸，想告诉他自己很后悔。
很对不起，小崽。我都做错了吗？可是我爱你。
然而陈豫没有伸出手，他只是同样沉默地看着陈焰，看着陈焰转身走掉，到门口的时候就开始奔跑，举着手臂在擦眼泪，公司里的下属告诉他，陈焰走的是楼梯，这么高的楼层，一直跑到了一楼，眼泪还没有擦干净，他们都告诉陈豫，您弟弟哭得很伤心。
第一次，陈焰把他的眼泪暴露在别人面前，在所有人面前，他从来不这样，他的眼泪只流给他哥，只有和他哥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哭，只有和他哥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是完整的。
是感到被背叛了吗？是感到被伤害了吗？被自己最爱的哥哥。再也不要依靠哥哥了吗？再也不要躲在哥哥身后了吗？再也不要把那些只给哥哥的东西继续留给哥哥了吗？
陈豫忽然什么也不敢面对，不敢面对公司发生的一切，也不敢面对小焰，他不敢承认自己对小焰的伤害，那些以爱为名的伤害，那些真实存在的伤害。
只好躲在公司，一刻不敢懈怠地想要挽救他的公司，不许有任何空出来的时间，去想到陈焰，想小焰在干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其实他想说，如果读书真的很辛苦的话，随便学一下就好了，没关系的，只要有哥哥就好了。
可那天小焰却对他说，没有人可以不长大。
是吗？小焰必须要长大吗？长大的代价是什么？他付出过的代价小焰可以不要再付出了吗？他还没有能力可以做到保护小焰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里不被吃掉，他只是想拖得再久一点。
别再长大了。
别再长大了，小崽。
陈豫找了很多关系，卖了所有挂在自己名下的房子和资产，挂在小焰名下的却一件都不少，他落魄无比，像回到了曾经住在烂尾楼里的那段日子，除了这条烂命，他什么都拿不出。
但他没有再去给任何人下跪，他那一文不值的自尊，没有任何人在乎，可小焰在乎。可小焰在乎，只有小焰在乎。
八中依然开学很早，陈豫和陈焰已经有一个月没见面，一个不肯再来公司，一个不肯回家，微信上也没有发消息，没有电话，一句话也不说，直到陈豫又接到陈焰班主任的电话，问他是什么原因没有来参加家长会。
老师的语气里都是责怪，认为他对陈焰太不上心，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弟弟。
“家长……会，是哪天？他没有和我说……”
陈豫抑制不住自己语气里的失落，在听到老师说就是今天的一瞬间，他慌乱地起身就往外走。
赶到学校的时候，家长会已经开始了，走廊上站了两排学生，陈豫从后门进去，看见教室后面也站了两排，座位上坐的都是学生的家长，只有陈焰，只有陈焰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在厚厚的草稿本上写着演算过程。
陈豫喉头哽了哽，垂在腿边的手指抽搐了下，在不断投来的视线中，他走过去，拍拍陈焰的肩膀，没有说话，而陈焰抬起头，看见他时只是愣了几秒，并没有更多的反应，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陈豫手心里全是汗，好几次在老师嘴里听到陈焰的名字，知道了陈焰一周前又在联考中拿到市三，但没有和他说，之前每一次都要举着手机给他看自己的排名，炫耀好半天只为了得到他一句肯定。
家长会开完后老师单独叫住了陈豫，和陈豫说明年三月会举行春考，只要再次拿下市前三就能直接走保送，要他多关注关注陈焰，让陈焰好好加油。
他点点头说好，看着站在教室后排的学生陆陆续续回到座位上，其中没有陈焰，他走出教室，走廊上也没有。
陈豫想给陈焰打个电话，犹豫了一路到了公司电话还没打出去，最后也只是在微信上给陈焰发了一句“明年春考好好考”。
陈焰没有回。
很快又是两个月过去，除了家长会那一眼，他们还是没有再见过面，陈豫慢慢把公司又救活了，虽然一切都得重来，但是没关系，为了小焰，这些都没有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