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公司当晚在一家地方特色餐馆招待岑沛安他们,桌上行政部和采购部的领导都在。
菜还没上齐,白酒已经开了不少,当地的烈酒,闻着辛辣上头,虽然来之前,岑沛安就知道避免不了拼酒,但看眼下这架势,恐怕要灌倒几个。
他们一行人里多是女生,加上岑沛安共三个男的,戴想第二天讲标,他不碰酒却一个劲拱火,一来二去这酒就全部落在了他和另外一位同事身上。
对方个个都是酒桌上身经百战,几轮推杯换盏下来,岑沛安有些招架不住,他借由去了趟洗手间。
回来时,桌上的同事已经倒了,剩他一个人应付到散场,戴想那王八蛋对他有意见,散场后驾着那位男同事,岑沛安不好麻烦女同事,只能一个人咬牙撑着回酒店。
烈酒灼胃,岑沛安吐得昏天黑地,胃疼头也晕,他捂着胃跪在洗手间地上,久久爬不起来。
床上的手机一直在响,岑沛安看不清屋里的陈设,他摸索着半挪半爬到床边,接起电话。
“结束了吗?”
“嗯。”岑沛安胃绞着痛,他索性躺在地板上,蜷缩起身子,用膝盖顶着胃,声线隐忍,透着隐隐的痛苦,“困了。”
“喝酒了?”
“嗯。”
“喝多少?”
“不少。”
岑沛安实在难受,浑身冷汗直冒,他鼻腔里哼出绵软的一声,没说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本想着能挨过去,结果天光乍破,岑沛安又去卫生间吐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喉管被灼伤,他吐出的水全混着血。
岑沛安叫了辆车,准备去医院,外面雨雾缭绕,气温偏低,他出门前从箱子里抽出那件防晒衣披上。
胃部轻微出血,岑沛安拿着检查结果从诊室出来,这医院不大,没设置日间病房,他缴费取完药,只能在输液区等着。
岑沛安一夜没睡,这会儿伴随着高烧,整个人浑浑噩噩,皱着眉头靠在角落的椅子上。
恍惚间,岑沛安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烟草味,夹杂着濡湿的空气靠近,他想睁开眼,眼睛却被一只手掌盖住。
“睡吧。”浑厚沙哑的声线,给人十足的安全感,岑沛安脑子昏沉,身体倒先一步认出来沈捷,被抱起来时也没挣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确定道,“沈叔?”
“是我。”沈捷昨晚挂断电话,放心不下,买了夜里的机票赶过来,“睡吧,交给我。”
话音落下,岑沛安真就卸下防备,窝在沈捷怀里,沈捷走关系,给他开了间单独病房,没一会儿,护士过来把针扎上。
岑沛安胃还是疼,他睡不踏实,蜷着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沈捷怕他压着针,一手托着他的掌心,一手捂着输液管。
两瓶水挂完,岑沛安半睁开眼,模糊了一夜的视线终于清明,他小幅度地转了下视线,看见沈捷坐在床头。
他没想到沈捷会来,而且推一下时间,恐怕沈捷挂完电话,一刻都没耽误就过来了。
沈捷也一夜未眠,来之前还开了一天的会,此刻正阖眼休息,他微微垂着脑袋,眼下乌青明显,下巴一圈隔夜长出的灰青色胡茬,身上的衬衫是来不及打理的褶皱。
似察觉到专注的视线,沈捷睁开眼,“醒了?”
“嗯。”岑沛安恍了下神,不动声色移开视线,“你、你怎么...”
“不说这个。”沈捷打断他,“怎么来医院也不知道和同事打声招呼?一个人过来出事了怎么办?”
他倒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目光深沉犀利,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呵斥的错觉。
“他们灌我酒。”岑沛安心里不畅快,这会儿回过味,没察觉自己的话里话外的撒娇意味,和沈捷告状,“说了不喝非逼着喝。”
说完眼睛朝斜上方瞥了眼沈捷,仗势欺人而不自知,指使他:“你去给我把场子找回来。”
岑沛安脱了防晒衣,里面一件纯白的短袖,身上萦绕着酒店统一的沐浴露香气,整个人病恹恹的,脸色比之前苍白一些,又因为低烧,嘴唇红润,惯有的孩子气里,有一点点不可言说的温柔。
沈捷盯着他,半响,嗓音掺着纵容的笑意说:“哪几个人?”
副院长领着海泰几位领导来的时候,沈捷正站在床边给喂岑沛安吃饭。
岑沛安胃不能喝粥,也不能吃油,沈捷就买了份清汤挂面,用筷子夹碎,再用勺子喂他。
“我不吃这个菜,有点苦。”岑沛安指着勺子上的菜杆,怎么都不肯张嘴。
“别挑食。”沈捷不悦地皱起眉,越发觉得岑沛安被惯坏了,这不吃那也不吃。
门口停下一阵脚步声,两个人同时看过去,下一秒,病房门被推开,海泰的副总在最前,“沈总,好久不见啊。”
“你们消息挺快。”沈捷语气不咸不淡,把碗放在床上的小桌上,走到沙发上坐下,“都坐吧。”
“哪里话,您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准备准备。”
“私人行程,又不是公务事,有什么好准备的?”沈捷话说得不客气,他翘起一条腿,姿态压迫,神情严肃淡漠,和刚刚站在床边,目光无奈柔缓的时候判若两人,“还辛苦你们跑一趟。”
“应该的。”为首的人瞥了眼岑沛安,试探地问,“这位是?”
“家里的小辈。”
岑沛安闻声抬头,下意识地看向沈捷,对方垂了下眼皮,是让他大胆承认的意思。
见状,岑沛安默认般礼貌地点点头,又埋头开始吃东西,尽量不去参与话题。
病房里场面话说个没完,沈捷神色倦乏,听旁边人喋喋不休地介绍项目规划,时不时看一眼岑沛安,看他把菜叶撇开,沉声道:“不许挑食。”
“......”
正在殷勤溜须拍马的几位领导被打断,是跟着看向床边,笑呵呵地说:“小孩都挑,我家里的也挑。”
岑沛安打量说话的人,一眼就认出他身后站着的就是昨晚酒桌上灌他酒最厉害的人。
昨晚灌酒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在沈捷面前倒是会惺惺作态。
“不吃了。”岑沛安推开碗筷,明目张胆地使唤沈捷,“沈叔,我想喝水。”
沈捷站起来给他倒水,屋里几个人敛起笑意,本来还抱有一丝侥幸,但现在看沈捷这寸步不离无微不至的样子,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焦头烂额的表情。
岑沛安小口喝温水,从杯子里抬起视线,看到他们的反应,心里总算是扬眉吐气。
沈捷挡在他面前,看他脸上眉飞色舞的得意样,轻咳一声,抬手弹了下他脑门,让他收敛一点。
岑沛安仰头看他,偷笑着吐了吐舌头。
一行人离开,病房顿时安静下来,沈捷坐在沙发上,疲惫地撑着手肘,捏了捏眉骨,又睁开眼问他:“胃好一点了吗?”
“嗯。”岑沛安点头,斟酌好久还是想问,“沈叔,你怎么过来了?”
“不放心你。”
“我又没事,有什么不放心的。”
“把自己喝进医院还叫没事?”沈捷蹙起眉,一脸不高兴,走过去抬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摸着退烧了才低声说,“做事冒冒失失,没一点分寸。”
岑沛安莫名其妙挨一顿批评,心里那点飘渺难以言喻的暧昧感激,此刻全部化为乌有,他赌气地拉起被子缩进去,翻过身面朝墙壁默不作声。
沈捷一向很忙,这次突然过来,榆京那边很多工作只能搁置,电话早上响了好几次他都没接,趁这会儿有时间他挨个回过去。
处理完事务回病房,看岑沛安在床上玩手机,病态苍白的脸色缓回一点血色,澄澈的眼睛里簇拥着水光,眨了眨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去?”
“下午。”
“这么着急吗?”
“不舍得?”沈捷笑了下,难以捉摸的目光神情,攥着人刚扎针的手牵到嘴边亲了亲,“跟我回去吗?”
“不行,擅自回去不太好,而且今天下午他们讲标,我也想去看看。”岑沛安规避掉他的第一个问题,别扭地抽回手,不适应地躲了下沈捷的目光,耳尖漫上一点绯红,拇指压了压被人亲过的地方。
沈捷还是习惯盯着他,嗓音变得含糊,话语间掺了点笑意说:“行,我一会儿送你回去。”
飞机起飞前,沈捷给他发了条短信,反正里里外外都是一些嘱咐的话,从吃饭到睡觉事无巨细。
岑沛安刚到对方公司大厦,回了一条自己知道的消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握着手机盯了好一会儿屏幕。
沈捷没有再回消息。
讲完标第二天,因为岑沛安这层关系,对方又格外热情殷勤地带他们参观公司产业基地。
基地大部分都在郊区户外,没个遮挡物,岑沛安心想还好有防晒衣,要不回去不知道被晒成什么样子。
回榆京那天,碰上沈捷出公差,老谈去接他,路上看岑沛安兴致缺缺的模样,问了句:“沛安,这次出差怎么样?”
“挺好的。”岑沛安有气无力地回答。
说完,空气陷入安静,安静中隐约能听见岑沛安怦怦怦的心跳,他装作随意地问:“沈叔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得一周。”
“哦。”
老谈和他开玩笑,“沈总走了,你也能自在点。”
岑沛安含糊其辞地“嗯”了声,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也不知道是在等谁的消息,反反复复地戳进微信。
过了好一会儿,岑沛安打开车窗,外面起了一阵晚风,吹得路上树枝沙沙响。
手机嗡嗡震动两下,岑沛安低头看了眼,又把手机扣翻在腿上,心照不宣地朝车窗外看。
屏幕上是沈捷的消息。
――在家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