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岑沛安翻来覆去睡不着,为自己心里藏的事儿,也为晚上沈捷在书房对他的隐瞒。
沈捷早上有晨跑的习惯,卧室门刚关上,岑沛安倏然睁开眼睛,他半梦半醒了一夜,脑子糨糊似的,从床上晕乎乎起来,猫进书房。
他笃定沈捷藏了东西,还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东西。
岑沛安先是在书桌上翻找,又挨个拉开抽屉,最后连桌布都掀起来,仔仔细细地摸索,最后翻出一个信封。
信封一半都是干掉的泥点,上面还一股酸馊味,瞧着不像是沈捷的,
摸着不薄不厚,岑沛安犹豫了片刻,打开从里面掏出几张折在一起的纸,展开后上面写着举报信。
岑沛安生平第一次见这个,纸的一角是飞溅的油污,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字迹。
岑沛安粗略看了两眼,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他甚至没有耐心继续看下去,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下方一小片刺眼的红,全是按上去的手印。
信里举报的人是沈捷,而且上访的人不止一个,他们检举沈捷滥用职权,只手遮天。
沈捷上周刚出面帮他解决刘耀的事情,举报信就递了上去,发生在这个节骨眼,实在是太巧了。
“你在干什么?”沈捷冲完澡,脖子上挂着浴巾,正抬手擦拭头发。
这岑沛安第二次干坏事被抓包,他听到声音猛地抬头,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气息粗喘不停。
“怎么了?”
沈捷把门推开些,皱了下眉朝他走过去,他走一步岑沛安就退一步,直至退到书架边,一本没全塞进去的书摇摇欲坠,沈捷眼疾手快地接住,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挡在他脑袋上。
“掉下来把你砸傻。”沈捷眼里笑意明显,抬手对着他脑门弹了下,又把书塞回去。
“我不傻。”岑沛安回他,把身后的东西藏得更深,沈捷揽住他的肩膀,强硬地把人转过来,才看清他手里的东西,眼里有片刻动容,问他,“你拿这个干什么?”
听着像质问,可实际一点也听不出责怪,岑沛安被他拉到腿上坐着,执拗地把纸别在身后,眼不见心不烦。
岑沛安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假的。”
沈捷看他活像炸毛的猫,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抚他的侧腰,“什么是假的?”
“这上面写的。”岑沛安气得不行,他手里的纸抖得哗哗响,“肯定是刘耀家搞的鬼,他舅舅被撸了,所以故意背后使坏水。”
“好。”沈捷不气反笑,不知道是他身上那股清爽的佛手柑味,还是这个溺人的笑,把岑沛安弄得直眯眼,稀里糊涂地歪人怀里,沈捷搂着他,摸他凸起的蝴蝶骨,“等开庭了,你去给我作证。”
“真的会抓你吗?”岑沛安一听毛炸得更厉害,坐起来,一脸紧张,小心翼翼地问,“你不能动动关系吗?你又没做过这个,不是你教我的么,有委屈要说出来。”
“我还教过你什么?”
岑沛安突然没话说。
沈捷掰开他的手指,把信封拿下来,“还教过你不要担心,就算天塌了也有我。”
尽管来来回回都是些兜圈子的话,可岑沛安没来由地安心了一点,他趴在沈捷肩膀,鼻腔里充斥着沈捷身上的味道,他迷糊糊地问了一句:“换沐浴露了吗?”
“没有啊。”沈捷顺势亲了亲他耳朵,“怎么这么问?”
“没事。”
岑沛安其实想说“闻着和平时不太一样”,可他又没说,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不一样。
既然沐浴露没换,那可能是心境变了吧。
从上次宴会分别后,岑沛安没有主动联系过刑芷,倒是对方第二天言行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在刑芷帮他安排周密计划时,岑沛安才会真实地感觉到时间在流逝。
他也在一点点背离沈捷。
“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刑芷讲完帮他规划的路线后,看他神情沉闷的样子,担心地问,“有些害怕吗?”
“不是。”岑沛安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脸上倦意很浓。
那种心慌、纠结和矛盾的情绪又开始吞噬岑沛安,千丝万缕,像是作茧将他紧紧缠绕,理不清捋不顺,找不到源头,也看不见尽头。
“担心沈总会发现?”刑芷其实也有些担心,说实话,她从来没有背叛过雇主,这是头一遭,不过她明白,现在绝对不是宣泄负能量的时候,“不会有问题的,就算沈总发现你走了,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让海陆空同时稽查你,况且他也不能出国,没法去找你,只要过了边境,任你想去哪都行。”
她说完,岑沛安也没有提起精神,勉强地笑了下,点点头说,“谢谢你刑芷。”,沉默片刻又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还有对不起,我不应该利用你,我...”
“别说这个了。”刑芷打断他,垂下视线,一时间忘记要说什么,随便换了个话题问,“确定中秋节走吗?”
“嗯。”
刑芷叹了口气,却忽然瞥见他风衣口袋里的信封,“这是什么?”
“没什么。”岑沛安用手捂住露出的一角,掩饰地扭头看向车窗外,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把车停在热闹的街道边,都没注意旁边的建筑群。
斜对着的主干道边,一座雄伟气派的办公大楼,上面悬挂着国徽,干警从层层阶梯上下来,迎着上访的人。
不知道看见什么,岑沛安的神色越发紧张,呼吸陡然变急促,捂着口袋的手不断收力。
刑芷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位中年男人从检察院出来,被另外两个人驾着坐上车子,狼狈不堪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唏嘘。
刑芷收回视线,又看了眼他捂住的东西,心里猜个大概,“在这你肯定递不上去,那些干警就是劝返上访人的,你要是想举报的话,恐怕要另辟蹊径。”
岑沛安木讷地转回头,他早上把那封匿名举报信偷出来,本来是想销毁的,但是又没敢,至于把车停在检察院附近,这纯粹是个巧合。
不过言多必失,岑沛安想,如果他现在解释,刑芷肯定也会以为他在欲盖弥彰,索性就没搭腔。
临近中秋节,沈捷工作量激增,最近几天都是半夜才回来,他怕吵岑沛安休息,一般都是在一楼洗漱完再回卧室。
沈捷轻手轻脚推开门,发现岑沛安开着床头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怎么还不睡?”沈捷掀开被子,微微凉的手背碰了碰他的脖子,“做噩梦了?”
说完,沈捷自己先紧张起来,岑沛安从年初出院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会梦魇,每次醒来都泪痕交错,惊魂未定好几天。
当初挑保镖的时候,刑芷其实不算最出色的,但沈捷最后还是定了她,只因为她学过心理学。
“没有。”岑沛安畏寒,他主动圈住沈捷的脖子,往他怀里蹭,黏糊糊的,“你最近下班好晚。”
沈捷微愣,心未由地跳很快,他伸手把人抱个满怀,亲昵又蛮横地吻岑沛安的唇。
这个吻过分缠绵,沈捷索求不够,吮着含着,把岑沛安亲得有些缺氧。
“工作太多。”沈捷给他留换气的间隙,忍不住又亲他脖子和耳后,“想先把工作做完,这样国庆能多陪你出去玩几天。”
沈捷感觉岑沛安呼吸一滞,他习惯性地安抚,不似以往那样强势,而是哄着脱他衣服。
岑沛安对情事一向很抗拒,今天却出奇乖,身子软成一滩水,让人翻过来翻过去折腾了两轮。
两场情事下来,岑沛安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抬起酸软的胳膊,眼睛泪朦朦的,迷离缱绻地望着沈捷,轻颤的指尖擦他鬓角的汗,“谢谢你沈叔。”
沈捷反问他:“谢什么?”
值得岑沛安谢的有很多,不管是帮他出气,替他撑腰,还是过分纵容,又或者是给他牵线搭桥,介绍人脉。
“很多。”
岑沛安莫名眼眶发酸,他抱沈捷脖子抱得很紧,和人脖颈相交,心跳贴着心跳。
他在心里又和沈捷说了句对不起,至于对不起什么,他也不知道。
中秋节前一天,沈捷要回大院,长辈在等,他没法在家一直耗着。吃过中午饭,岑沛安窝在沙发看书,沈捷走过来,边戴腕表边问他有没有时间。
“怎么了?”岑沛安问。
“送我回去。”沈捷直言,“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岑沛安耳尖泛红,他垂下头,指尖慌乱地翻动纸张,小声嘀咕了句什么,然后放下书,上去换衣服。
二环有点堵,岑沛安只能送到这,他把车停在路边,扭头见沈捷正在看他。
榆京天气忽热忽冷,昨晚下过雨,今天气温骤降,他穿了件风衣,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奶黄流心月饼。
这是沈捷出门特地装的,他不爱吃甜的,也从来不相信唯心团圆。可在学会如何爱一人的过程中,总要作出一些连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改变。
比如沈捷现在很想吃这块甜度超标的点心,也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他和岑沛安吃同一块月饼,就会人长久,共婵娟。
这完全违背了他追崇的唯物主义。
沈捷撕开包装袋,把月饼一分为二,一半喂到岑沛安嘴里,一半他自己吃了。
明天才是中秋节,沈捷突然望着阴沉沉的天,透过厚厚的乌云和无法拨快的时间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岑沛安始终未有只言片语,他沉默地吃完半块月饼,看着沈捷下车步行走在银杏叶纷飞的街道上,渐行渐远。
傍晚时分,岑沛安穿着最大众款式的黑色冲锋衣,带着棒球帽,口罩和墨镜,从刑芷手里接过护照,由于出众的身型,被不少经过的人投来目光,可能以为他是某个小明星吧。
“谢谢。”岑沛安简短道谢,他没带任何行李,只身转往机场里走。
“沛安。”刑芷忽然叫住他,岑沛安迷惑,转过来看着她,刑芷走上前夺下他的手机,从包里拿出备用的手机递给他,“不要用你的手机和卡,用这个,这个是我用组织里的关系帮你弄的,不容易被追踪。”
岑沛安迟缓地接下手机,低声又说了句谢谢。
“好了,赶紧进去吧。”刑芷忍着低落的情绪,竭力笑了下,“去吧,平安顺遂,有机会再见。”
“嗯。”
岑沛安点头,转身快步离去,刑芷形单影只,看着很落寞,她低下头,借机用余光瞥不远处的偷看的视线,一早就发现了不对劲,她几不可见地弯了下嘴角,若无其事地开车离开。
墙角里,有三个人鬼鬼祟祟,看到刑芷的扬长而去的车尾,赵亦冉疑惑不解,像是完全猜不透,“奇怪,她难道是真心帮沛安的?”
严旭反问:“那不然呢,护照都帮着偷出来了。”
“但是她为什么要帮沛安呢?没理由啊。”赵亦冉奇怪地反问回去。
“因为她喜欢沛安啊,喜欢一个人肯定是恨不得替对方上刀山下火海。”
“她和沛安才认识多久?”
“一见钟情多得是啊。”
“那都是小说里的,真的会有人看一眼就爱上对方,爱得死去活来吗?”
“有啊。”一旁的郑薇突然开口,其余两人直勾勾盯着她,似乎在等她举个实例。
郑薇表情空白,“沈捷啊。”
一个意料之外,却又万分合理的答案。
大院好久没这么热闹,酒过三巡,沈捷喝得半醉,撑着手肘用食指不停地擦手机屏幕。
喝醉的人总是不藏事,他把手机一遍遍解锁,点进和岑沛安的聊天框,看到最新消息还是自己几小时前发的:在做什么?
岑沛安没回他消息,沈捷难得怄了回气。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沈捷心里乱糟,他拿起外套出去,沈母叫住他问他去哪。
沈捷说今晚有事先回去,明天一早再回来,屋里的人嘀咕他不嫌折腾。
他哪里会嫌折腾,家里有人等着,万里迢迢也想再回去看一眼。
沈捷出门打了辆车,到家发现岑沛安不在,芳姐说他回家了,临走还给三角梅浇了水。
花盆里泥土湿润,沈捷用手指压了压,心里跟着土一起往下陷了一小块。
转天早上,沈捷还没出门,外面一行肃穆正装的人进来,为首的是检察院的熟人,对方朝他微微颔首。
沈捷请他进来,心有预感,便转身借由去卫生间,给岑沛安发了条信息:沛安,我要出几天公差,你暂时不用回来,在家好好照顾自己,我忙完回来去接你。
外面人耐心等着,“还请沈总配合我们的工作,和我们走一趟。”
沈捷临危不乱,温和地笑了笑:“原因呢?”
对方拿出一封信,沈捷看到信封心猛地一颤,说是坠入谷底也不夸张,碎石枯枝把那颗温热的心刺得千疮百孔,血流耗尽,无法描述的剧烈疼痛在胸腔盘旋上升。
本该在他书房里的信,却出现在了检察院手里,沈捷想,能把信拿出去的,除了岑沛安,别无他人。
而彼时,岑沛安乘坐的飞机在悉尼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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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安:
沈捷,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落地悉尼了
(很想笑
我写的很多职业包括情节设定会和现实有出入,希望大家不要介意,都是为他俩谈恋爱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