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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一桩十八年前的离奇怪案,最终居然牵扯出了一位历经五朝、年近百岁的致仕宰相。

这是乔翎及她身后一干吏员们事先如何也没能预想到的。

皇长子知道乔翎在查的这案子,也听小庄和公孙宴他们讨论过几句案情,对此隐隐有些猜测。

也正是因为这些猜测,此时他才格外地谨慎,甚至于少见地流露出了几分不安。

“事情还未确定,未必就真的与老闻相公有关系,赵六指也只是供述收买他的人是前任京兆纪文英的家奴,并没有提及过老闻相公的事情……

乔翎以一种探寻的目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皇长子被她看得心头发毛,不自觉停了口,下意识道:“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乔翎轻笑着耸了耸肩:“我可什么都没说。”

皇长子微松口气。

然而紧接着,乔翎便注视着他的眼睛,目光锋锐地问了出来:“方才审讯赵六指的时候,他的确只说了纪文英这个名字,也告诉我纪文英是往任的京兆尹――赵六指只说了这些,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不是你自己主动跟我提及老闻相公的吗?”

她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温和又犀利地道:“侯大,告诉我,纪文英涉案,为什么你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老闻相公?”

皇长子:“……”

皇长子被她问住,神色不免窘迫,嘴唇张了好半天,终于无可奈何道:“乔少尹,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不聪明!”

他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我说了句傻话不要紧,可你要是因为这句傻话找错了人,判错了案子,因此生了是非,那可就坏了。”

皇长子头大如斗:“老闻相公可不是一般人,他曾经做过先帝的老师,真的闹起来,你未必能讨得了好!”

乔翎却说:“你说的是不是傻话,我自有评判,你只需要把你方才想到的都告诉我,就足够了。”

皇长子心下踯躅,也觉无奈,长吁口气之后,终于左右看看,道:“那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乔翎痛快地领着他往自己值舍去:“走!”

……

到了地方把门一关,皇长子如实告诉她:“我知道你在查的这个案子颇有些妖异,甚至于还涉及到了夺命借寿这种诡谲法门,再知道收买赵六指的人居然是纪文英,就顺势想到老闻相公了――因为他真的活了很久很久了!”

将近一百岁了啊!

这也太能活了点!

虽然北尊也很能活,但那是另一个维度里的人物,跟这种肉体凡胎能一样吗?

“我有记忆开始,他就已经很老了……”

皇长子扒拉着自己的记忆,努力拼凑一个老闻相公的形象出来:“他是几朝元老,太后娘娘和我阿耶都很礼遇他,尤其是阿耶亲政那几年,他其实早就到了该致仕的年纪,只是为了稳定局面,一直勉力支撑着……”

“宁妃是老闻相公的小女儿,她出生的时候,老闻相公其实就已经年岁不小了,对于这个老来女,爱如掌上明珠,也有心给她寻个前程,所以最后叫她入了宫。”

“二弟出生之后,好像是过满月的时候?我好像还见过他呢。”

皇长子说到这儿,还多提了一句:“日前跟你打过官司的那个蔡十三郎,他胞兄蔡大将军的妻室,就是这位老闻相公的侄孙女。”

乔翎若有所思:“我入京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却没见过他呢。”

“这也不足为奇。”

皇长子说:“老闻相公到了这个岁数,素日里几乎已经不出门了,也没有什么人值得他专程登门拜访了不是?就连我阿耶,有时候想要见他,也会出宫往闻家去拜访,而不是令内侍前去宣召的。”

乔翎听得蹙一下眉,又问:“那纪文英呢?他跟老闻相公之间的关系如何?”

皇长子脸色有些古怪:“这就是我迟疑的地方了。”

他说:“事实上,纪文英已经问罪处死很多年了。”

乔翎着实吃了一惊!

她推算一下时间:“难道纪文英就是被圣上问斩了的上一任京兆?时间上不太对吧?”

赵六指与纪文英发生牵扯,是在十八年前,那时候他就是京兆尹――按照本朝的官制,京兆尹这种要员,不会久久让一个人占据着的。

“不是,”皇长子摇头道:“他任京兆的时间还要靠前。”

乔翎听到这儿,不由得打了个岔:“上任京兆被处斩了,纪文英这个京兆尹也被问罪处死了――京兆尹这个官位有毒啊,怎么谁来谁死?!”

皇长子也颇唏嘘:“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

后边那句没说出来,我替太叔京兆谢谢你啊!

乔翎有点无语,又问:“纪文英是因何被问罪处死的?”

皇长子“唉”了一声:“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毕竟那时候我还没有上朝听事,只是听我阿娘在旁边嘀咕了几句……”

德妃那几句话说得不太好听。

总而言之,就是觉得老闻相公太狠心了,大义灭亲,一点翁婿情谊都不给。

他要是真的肯伸手去捞,依照老闻相公在圣上面前的情面,怎么也不至于救不了这个女婿的。

纪文英的妻室是宁妃的姐姐,皇长子平心而论,德妃说这话,大概率是在幸灾乐祸……

只是现下再去回想,谁又知道当时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呢!

是老闻相公大义灭亲?

还是弃车保帅?

乔翎听完这一节,倒是想通了另外一件事――赵六指不老实。

起码,他还有话存着没说!

威胁他生死的纪文英早就死了,死了很多年了,他为什么还要继续隐姓埋名在外?

就算已经被注销了户籍,无法回去去家人团聚,起码,也不必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惶惶不可终日。

除非他还知道些别的内情。

譬如说,纪文英的死并不意味着当年的那件事情宣告结束,远没到能露头的时候!

小庄就在这时候匆忙过来了:“少尹!”

她声音干脆利落:“那宅子的主人查到了――是闻家一个管事的私宅!”

乔翎微微一笑,转而同皇长子道:“把我们刚才说的话告诉小庄,你们俩一起去京兆狱,再审赵六指!”

那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应声。

值舍门关了又开,这回进来的,却是白应:“那几具尸体我都已经查验过了,都是练家子,服毒自尽。有两个的鞋底发现了一些罕见的红褐色的泥土――他们应该去过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说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包,轻轻展开:“我取了一些过来。”

乔翎问:“桃娘呢?”

白应答:“依照你先前的安排,跟项链在一起。”

乔翎又问:“公孙宴呢?”

白应答:“依照你先前的安排,跟姜二公子在一起。”

乔翎听得颔首,继而果断起身,去寻太叔洪:“京兆,我这儿遇上了一桩有点棘手的案子,怕得劳您出具一份手书。”

太叔洪从案牍当中抬起头来,一边抽文书用纸,一边提起笔来,预备着开始写:“什么内容?”

乔翎道:“羁押闻家的一个管事到京兆府来问话。”

太叔洪听得手上一顿。

他没有急着落笔,抬头看她,神色慎重:“如若只是一个寻常管事,只怕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吧?”

乔翎应了一声,反问他:“若是老闻相公的心腹管事,值不值得动一动干戈呢?”

太叔洪深深看她一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吧,乔少尹?”

乔翎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京兆。”

太叔洪便不再言语,提笔给她开了条子,同时叮嘱一句:“小心些。”

乔翎应声。

出了门,她没有立时使人去拿闻家那管事,而是回到值舍去,静静等待小庄和皇长子的审讯结果。

赵六指先前既然已经开了口,现下必然也不会介怀于再开一次。

如是过了良久,那二人终于回来复命。

小庄在前,神色凝重,皇长子在后,忧心忡忡。

小庄蹙着眉头,递了赵六指的供状上来:“少尹,赵武的供词里,提到了老闻相公……”

如他所说,纪文英实际上只是庞大利益链条上的一个小角色,真正的饕餮巨口,还在他的身后。

是老闻相公,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人?

皇长子同小庄相较起来,诚然不够聪明,但出身和教育使然,他又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察觉到小庄决计无法察觉的事情。

卷宗里,乔少尹着重标注出来的那几个时间……都非常敏感。

一个年近百岁,却仍旧精神矍铄的政坛耆老,其实不算特别。

特别的是有几个时间对应上了先帝薨逝的那年,而张氏夫妻失子案,也恰恰发生在朱皇后薨逝的那年……

皇长子少见地有点不安,心头发冷。

他很害怕最后挖出来一个令自己绝望又惊恐的真相。

乔翎接到手里从头到尾翻阅一遍,心里边就有了底。

她瞟一眼座钟上显示的时间,说的却是:“小庄,这件事交给你来办――严密保护好赵六指,给他的食物和饮水都要你亲自看过才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触他!”

小庄神色一肃:“是!”

皇长子下意识道:“那我呢?”

乔翎抖了抖先前太叔洪开具的那份文书,拍到他的手心里:“你带上人去闻家,把这个人给我提回来!”

皇长子有点打怵:“我要是给办砸了怎么办?”

乔翎真是奇了怪了:“就是带个人回来问话,这有什么难的?他是房主,他的房子里死了那么多人,京兆府叫他来问几句,这不是很正常?”

皇长子踯躅着道:“老闻相公……”

单论辈分的话,这可是比韩王更胜一筹的老登啊!

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登,怎么可能登得过百岁老登?

真把老闻相公搞出个好歹来,他爹虽然是亲爹,但也是会下狠手收拾他的!

乔翎无奈道:“你是去办正事的,又不是惹是生非,老闻相公凭什么为难你呢?京兆府这边程序合情合理,就算是把官司打到朝堂上去,咱们也不怕啊。”

皇长子弱弱地问:“……那你干什么啊?”

他真正想说的是,你怎么不去?

乔翎就叫他看了看自己手里边那个纸包:“这是白大夫从那些死士鞋底下刮下来的泥土,暗地里探查太麻烦了,我去闻家一趟,问问老闻相公,看他们家园子里有这种土壤没有?”

皇长子神情木然:“……”

怪不得你能当我领导呢――你这是贴脸开大啊,领导!

乔翎还问他呢:“不然我们俩换换?你去问他也行。”

皇长子敬谢不敏:“……我还是去把那个管事给拿回来吧。”

……

说起来,乔翎这还是头一次登闻家的门。

先前梁氏夫人牵线搭桥,闻夫人倒是往越国公府去做过客呢――哦,论辈分,闻夫人是老闻相公的孙媳妇。

当时席间觥筹交错,气氛和睦,宾主尽欢,同今日比起来,显然就是另一番场景了。

闻夫人听人说京兆府的乔少尹来了,心头便是一突,倒不是喜欢不喜欢乔翎的缘故,而是现下这时辰该是上值时间,对方赶在这个时候过来,显然是有公务在身了。

闻夫人匆忙往前堂去见客,果然见乔翎身着官服,她见状也就肃穆了神色,宾主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听对方道出了来意。

“我有些事情不明,想要拜见老闻相公,是否可以请夫人代为通传一声?”

这其实是句很冒昧的话。

但乔少尹应该并非冒昧人。

并非冒昧人的人却说了句冒昧话……

闻夫人眉毛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初,从容一笑,使人去老闻相公那儿传话:“去问一问,看祖父是否有意会客?”

乔翎见状,不由得心想,闻夫人真是聪明人!

如是静待片刻,终于有人过来传话:“老令君请乔少尹过去说话。”

闻夫人脸上的笑意便愈发和煦起来,起身亲自领着乔翎过去,同时又心想:

这是老爷子跟乔少尹之间心照不宣……

还是说,这位不到半年时间就在神都城里闯出了赫赫声名的乔少尹,的确颇有些不凡之处?

……

等乔翎从闻家离开,重新回到京兆府之后,就发现京兆府里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因为知道乔少尹铁面无情,就连老闻相公的心腹管事,也硬是一点情面都没给,生生把人给提回来了。

崔少尹到底是个忠厚人,捂着嘴,悄悄去问她:“查到老闻相公身上了?”

乔翎学着他的样子,也捂着嘴,悄悄回答他:“是啊,查到老闻相公身上了!”

崔少尹:“……”

崔少尹被气笑了:“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案件的卷宗他已经看过了,大概上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可就是因为知道,才更不敢挤这个疮。

天命,寿数,活人炼丹,无极……别忘了,最早的记述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那是什么年月?

老闻相公还远不能一手遮天呢!

再去想先帝薨逝的时间和一向孱弱的身体,据说,当今年幼时也曾经生过一场大病……

这还怎么往下查啊!

崔少尹神情严肃,劝她:“就到这儿吧,乔少尹!”

乔翎坐在书案前,两手交叉着支着自己下巴,看着面前苦口婆心的崔少尹,无奈一笑,忽然间手臂发力,掀翻了面前桌案。

“要查!当然要查!凭什么不能查?!”

她铿锵有力,唯恐外边的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崔少尹,你害怕是你的事,我可不怕!”

桌案上的文书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崔少尹猝不及防,怔在当场,回神之后,一时百感交集。

气她不开窍,怒自己无能为力,感怀她将自己摘出去,其中不免还夹杂了一点茫然……

无言良久,崔少尹拂袖而去。

中午下值吃饭的时候,脸都是青的。

太叔洪悄悄劝他:“别管那个愣头青了,随她去吧。”

崔少尹张口欲言:“怎么这么……”

半晌过去,才憋出来一句:“待会儿她要是过来了,跟我说话,我也不理会她!”

太叔洪:“……”

太叔洪和稀泥:“啊,好的好的,我们俩都不理她,晾着她,孤立她,让她一个人难受去!”

只是最后叫他们失望了。

因为这天中午,乔翎没有在京兆府吃午饭。

她去御史台寻薛中道去了。

……

如是等这一日上班结束,回到越国公府之后,将将下马,门房就忙不迭说了:“太太回来了?太夫人那边早早交待过来,说您要是回来,就往她那儿去一趟。”

乔翎应了声,将缰绳递给侍从,自己摘下大氅上的兜帽,大步往梁氏夫人处去了。

梁氏夫人打发了所有侍从出去,自己一个人焦灼不已地在屋子里等她,见人来了,头一句就是:“怎么会查到闻家呢?”

乔翎从前面对过许多敌人,有皇室的亲王和公主,也有勋贵出身的高皇帝功臣,还有作为后族的外戚,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身上最显赫的那个身份,并不归属于朝堂。

说的更加清楚明白一些,就是这些人实际上都有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真的闹出点什么来,圣上站出来说句话,最后很容易就不了了之了。

但老闻相公不一样。

他是文官集团的标杆性人物,是一颗活化石,声望之盛,比肩唐红,甚至于隐隐地压了后者一头――因为他资历够高,活得也足够久!

如今政事堂里的宰相们见到他,都要执晚辈礼,这么说吧,韩王都不怎么敢在他面前作妖!

他跟乔翎从前遇上的所有敌人都不一样。

也正是因为老闻相公身份特殊,能够与他一起参与这个案子的,甚至于隐隐驱使他的,又会是什么人?

相较于走马观花的崔少尹,梁氏夫人更清楚这案子里边隐藏着的危险:“你,你还要再继续查吗?”

乔翎一歪头,看着她,笑眯眯地反问:“为什么不呢?”

梁氏夫人定定地看着她,久久不语。

乔翎反倒觉得奇怪呢:“婆婆,你怎么不劝我?”

梁氏夫人轻轻说:“劝的动的话,你就不是乔霸天了。”

她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重又坐了下去,对着空气里不固定的某个点看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随你去吧!”

梁氏夫人气呼呼地说:“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才不管你呢!”

乔翎忍俊不禁道:“明明就是在担心我嘛,还不好意思讲!”

梁氏夫人勃然大怒:“呸,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乔翎抗议着叫道:“就是,就是!”

梁氏夫人还要再骂,这会儿外边陪房干咳一声,过来传话:“芳衣姑娘来了,老太君请太太过去说话呢。”

婆媳俩听完赶紧正经起来,整了整身上衣冠,往老太君处去了。

过去的路上,芳衣说了找她的缘由:“老太君听说太太查案,查到了老闻相公身上,很不放心呢……”

等到了之后,老太君果然也问起了此事:“老闻相公的那个管事,是怎么回事?”

乔翎便简单地说了事情原委:“房主是他,自然得拿他去问话了。”

老太君神情凝重:“可我听说,你不仅仅拿了那个管事,还去见了老闻相公?”

这话落地,梁氏夫人都不由得将目光投到了乔翎脸上。

她也不隐瞒,点点头,坦诚道:“案子牵扯到老闻相公,他又年事已高,不好传召,当然就得我登门去讯问了,这不是很合理的事情吗?”

讯问……

老太君为之一默。

梁氏夫人声音飘忽地问了出来:“……你怎么讯问的?”

乔翎一五一十地说:“我就把从那些个死士鞋底刮下来的泥土给老闻相公看了,又简单说了说这案子与他的牵扯,最后问他,整件事情跟您有关系吗?介意我在您的园子里逛一逛,看看能不能找到这种土吗?”

梁氏夫人眼前一黑。

你这算什么讯问啊,这不是质问吗……

她木然道:“老闻相公怎么说?”

乔翎两条眉毛齐齐往上抬了一抬,有点气恼的样子:“他说,不用出去逛了,那种红褐色的土,是他专门用来种茶花的,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死士的鞋底,就是京兆府需要查明的事情了,与他没有干系!”

梁氏夫人紧接着问:“那这桩案子呢,他怎么说?”

乔翎回答地很干脆:“他说更跟他没有关系,让我不要含血喷人,不过,我觉得他这纯粹是色厉内荏,强撑着没有露怯罢了……”

说到此处,她冷笑道:“人证已经有了,至于物证,老闻相公自己怕就是最好的物证吧?至于老闻相公背后还有没有什么人――不管是谁,我查案子,一向都是要查到底的!”

梁氏夫人早已经明了了她的决心,此刻再度听闻,神色不免有些复杂,竟也不曾劝说。

老太君则微微摇头,觉得乔翎有点激进了:“老闻相公历经五朝,拥趸众多,案件涉及到他,一定要慎之又慎……”

乔翎应了声,但脸上仍旧是信心满满:“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

……

翌日朝会。

各衙门如常奏对结束之后,赶在下朝前夕,乔翎站了出来。

“陛下,臣京兆府少尹乔翎有事请单独奏对!”

大殿之上短暂地安寂了几个瞬间,继而小小地发生了一点骚动。

有人探头去看京兆尹太叔洪的脸色,有人去观望政事堂相公们的神情,更有人不动声色地去瞄工部的闻侍郎。

那是老闻相公的孙儿。

昨日京兆府才提了闻家的管事过去,听说乔少尹还专程登门去拜会老闻相公……

这位向来是个不安生的主儿,碰见闲事儿就爱管一管,路见不平说拔刀就拔刀,今次终于对上了闻家吗?

就是不知道事后谁输谁赢了。

群臣心下揣测不一,御座之上,圣上反倒表现得十分平和,随意地应了一声,便抬一下手,内侍旋即扬声,宣布下朝。

宗正少卿眼巴巴地看着乔少尹随从领路的内侍,往偏殿去了。

宗正’寺跟别的衙门不一样,他们虽然有主官,但是接近于无――韩王只是担了那么个名头,吃空饷罢了,一天班都没上过!

这老家伙,真是爽死他了!

真正主持日常事务的其实是两位少卿。

又因为阮少卿出身宗室,隐隐地占了个先,是以实际上宗正’寺行事,是以他为主的。

既是个散漫部门,也就不必跟别的衙门一样争分夺秒,宗正少卿甚至于还晃悠到太叔洪面前去了,悄悄问他:“出什么事儿啦?”

太叔洪悄悄告诉他:“反正她说要搞个大新闻……”

宗正少卿瞬间瞪大了眼睛!

大新闻!

……

乔翎跟圣上究竟说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然而圣上很快便下令传召老闻相公入宫,这却是千真万确,瞒不了人的。

而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相当明朗的符号了。

依照圣上一向对闻老相公的敬重乃至于后者的年岁,即便想要见他,也会专程出宫往闻家去,如今时今日这样以君臣之礼传召,态度难道还不明确吗?

闻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圣上连这份颜面都不肯为老闻相公保留?

而京兆府的乔少尹行事虽然张扬了一些,但自从进入官场之后,做事也还算是有据可依,并非无的放矢之人,闻家被她盯上,可见真的是立身不正了。

一时之间物议如沸,甚嚣尘上,闻家这块顶级文官门楣的招牌,一时之间都显得暗淡了。

而御史大夫薛中道就在这样微妙的时机,来到了京兆狱,去见闻家案的人证赵六指。

因着乔翎的吩咐,小庄这两日暂且将手里的活计都放下了,亲自在狱里盯着赵六指。

皇长子刚交了连环杀人案的结案文书,此时也无事可做,便与她一道盯梢,捎带着学些牢狱里的常识。

这会儿俩人正在一处吃饭,冷不防外头差役来叫:“御史台来人了,薛大夫奉圣上之命前来提审赵六指!”

小庄与皇长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解脱的曙光,三两口吃完了手里的东西,欢天喜地地过去了。

谁家好人想在监狱里住啊!

赶紧把赵六指弄走吧,他们也能消停一会儿!

小庄在笑,皇长子也在笑,只是真的见到赵六指之后,他们笑不出来了。

当着薛中道的面,赵六指一把掀起裤腿,露出两膝,但见青紫斑驳,极其可怖。

更有甚者,他大腿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血洞,上边的血迹都已经干涸成两抹乌黑了。

他哀嚎着往薛中道面前凑:“这位大人,是他们逼我这么说的――我不说,他们就对我动刑,这是屈打成招啊大人!”

赵六指翻供了。

他涕泪横流:“我一直说的就是纪文英,也只有纪文英,是他们让我构陷老闻相公的,跟我没有关系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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