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
新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坏消息一直不断。
根据目前形势,院里决定继续加开病区。
但最糟糕的消息已经传出,有医护人员中招,李英华第一个打了申请,义无反顾。
毫无疑问,战争一触即发。
人类和病毒的再次交锋,战况难料。
晚上八点,下班特意剃了光头的李英华换上了白大褂。
打开盒子,别上党徽,夹上工作证。
打开家里微信群,点击视频通话。
很快,提前消息约定好的家人全部上线。
看到大家都在线了,李英华开门见山,直接向家人问道:“大家最近有没有接触过来往武汉的人员?”
众人见他神情严肃,各自回忆一番,均摇头否定。
“怎么?武汉那边情况有变化?”
“你今天怎么穿这身?”
父母一起发问,关注点却各有不同。
“是的,感染人数一直在增加,已经确定人传人了。”
“爸妈,过年我就不回去了,今年医院工作走不开。”
没有去正面回答母亲的问题,免得又要唠叨半天。
看到视频中父亲欲言又止的表情,李英华便知道父亲看懂了他的用意,给父亲微微颔首,眨眼示意。
“哥,要不今年我们去你那边过年?”
妹妹没心没肺的话吓得李英华直接否定三连:“别,可千万别,想都不要想!”
“我这地儿可没陆家嘴好玩儿。”
“看最近这发展趋势,过几天我估计要忙起来了。”
“估计到时候顾不上看手机及时回大家消息了,我这里先说一下免得到时候大家着急。”
“你们这段时间也多注意一下个人防护,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接触。”
说完重要事情,一家人继续又拉了会儿家常才各自挂断视频。
群视频完,李英华打通老哥的视频。
“你今年带嫂子回家陪爸妈过年,多囤些防护用品。”
“你今天这什么情况?”
视频始一接通,兄弟两人的话就撞到了一块儿。
李英华不待大哥回应,话语连珠。
“长话短说,肺炎发展呈蔓延趋势,而且有医护人员感染了,形势发展严峻。”
“我老师是危重症专家,肯定上前线,我作为他的学生应首当其冲。”
“我已经打了报告,我这边忙起来其他什么都顾不上,家里那边就全靠你了。”
“想想当年**,以防万一。”
李英中看着视频中弟弟神情严肃,所有话都堵在了嘴里,只能静静聆听。
“对了,英和也在你那儿是吧?”
“嘱咐她最近别乱跑了,回家也看牢了。”
“她年纪小,对当年事情印象不深,我就不特意嘱咐她了,你把握分寸。”
“挂了啊。”
时间飞逝,转眼年关已至。
除夕夜。
前段时间准备的过年用品失去了往年的用处。
对联福字也没有空去点缀装饰,忙碌的一线医护人员已经对年夜饭失去了期待。
李英华早些时候储存的防护用品也早已奉献了出来。
医院开新病区,按照规定,病房消毒时间要满一个月。
而现在,仅需三个小时。
病毒仿佛给时间按了快进键。
一线全面告急。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国家已经在抽调军地医疗队准备支援了,各地物资也已经在路上了。
大家都在各自阵地翘首以盼。
随着物资人员支援到位,雷火二神降世,李英华终于抽出一点儿时间,陪家人聊了会儿天。
自然报喜不报忧。
挂断视频,李英华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但这么高的统计数据还是让人心惊。
“呲呲”
桌上对讲机的电流声打断李英华的沉思。
“李医生,10号床病人病情加重。”
“马上过来。”
抬起双手用力搓了搓脸,站起身,收拾好心情,重新做好防护奔向重症病房。
10号床病人是位性格开朗的阿姨,阿姨叫武珞珈,本地人,情绪稳定,在病房总是能说出一些让人感触颇深的话语。
有句话不知道是武阿姨在什么时候说的,但一直让他记忆犹新:死亡,从来不是结束,而是灵魂新的开始。
阿姨对生死的看法既豁达又浪漫。
入院这段时间以来,这位阿姨病情一直不稳定,发烧,夜间病情反复。
昨天还插了管。
重症插管,意味着一切已经来到悬崖边上。
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李英华踏入病房。
发现病人呼吸已经停止,一位年轻医生正在卖力做着心肺复苏。
李英华看此情形立马接过指挥权开始吩咐起来。
交替心肺复苏,准备除颤仪,准备药物,准备ecmo(体外膜肺氧合)。
有了指挥,大家开始各司其职。
“换人,准备除颤。”
“彭~”
“继续。”
“再来一次!”
好在经过三次电击,终于在第三次让这位阿姨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接着就是手术,上ecmo(体外膜肺氧合)。
这是维持患者生命的最后依仗了。
最后能不能挺过来,没有人能打保票。
现在无论是患者还是医生,大家都像是在蒙着眼在悬崖边走路,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踩在哪里,一切都是未知,前面的每一步路都需要摸索前行,小心翼翼,同心协力。
重症隔离区。
病床上,患者在生死线上挣扎求生。
病房内,护士身兼数职,不仅要干吸痰打针等自己的本职工作,还要帮着干着一些辅助检查心理疏导之类医生的活。
病房之间,一线医生奔忙于不同病床,手术,抢救危症,斟酌用药,指挥检查,观察临床表现记录,看片开会讨论总结,脑子身体连轴转。
前一刻还在说喂的水太烫,待会儿再喝,待水温了,却再也喝不到了。
医护人员心理和生理都在承受双重考验。
与病毒的拉锯战每时每刻都在进行。
病毒似乎对我们人体了如指掌,在战场上无往不利,而我们对它一无所知,一筹莫展。
无奈,只能以生命为代价,去剖析它,了解它,直至,解决它,消灭它!
战争还在持续。
陌生的团队逐渐有了默契,但匆忙的脚步声和仪器的报警声仍然是主旋律。
3月8日,李英华随老师赶往金银潭。
自2月16日凌晨刘良教授完成第一例尸体解刨开始,大家都等着这个报告会,以期望得到新的信息和武器弹药。
医学的进步好似一场接力赛,整场比赛中,有医生有患者,大家并肩作战。
现在人类终于有机会看清敌军的模样了。
医院四楼的会议室,坐满了医生,迟到的站在走廊,把头伸入窗内。
每一个人都很专注,深怕错过任何一句话语。
尸检结果解答了大家的很多困惑,但同时抛出了更多的难题。
肺部纤维化的改变,对肺泡摧毁式破坏,病理学家从病毒进入新宿主基因表达方面解释这样一个炎症的表现。
热烈地讨论,在夜晚的会议室中,大家都在通往真理的道路上摸索,一步步接近真相。
怕什么真理无穷呢。
回到医院,继续战斗。
15日,距钱阿姨入院46天。
病人身体各项指标终于稳定,达到了撤机要求。
全副武装的李英华走进钱阿姨病房,检查一番后,向门外老师报告数据:“血压平稳,心率在130左右,请求脱ecmo。”
对讲机传来老师沉稳的声音:“我同意你的请求,撤机。”
放回对讲机,李英华和同事一起配合,很快就完成撤机步骤。
目送同事推离机器,李英华对着武阿姨打招呼:“来,阿姨,讲话,发声音,咳嗽。”
“咳咳”钱阿姨跟着李英华的指挥轻轻咳嗽了两声。
“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武阿姨神情迷茫,可能都不确定自己是否活着。
很久不说话的嗓子发音有些粗粝沙哑:“我还活着吗?”
“当然,来,阿姨,说,你想回去。”
得到确认的武阿姨沙哑地说道:“我想回去。”
听到阿姨小声且含糊不清的回答,在场的医护人员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武阿姨的好转像是一个信号,形势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大家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欢声笑语多了起来,气氛不再压抑。
这天,休息时间,李英华给周围同事讲自己听来加油一词的由来。
“话说,张之洞大家都听过吧?”
“当然,那可是这边的名人噻。”
“加油这一词,就是从张之洞父亲当年鼓励族里年轻人读书而来。”
“加油即添油。”
“古时大家夜晚照明不是都用油灯嘛,当年张之洞父亲为鼓励族里年轻人挑灯夜读,特意吩咐专人拎油壶伺候随时加油,让其专心读书,不必劳烦外事。”
“加油一词便由此而来。”
说完这干巴巴的解释,李英华就想站起来冲杯咖啡喝。
这段时间连续熬夜,就靠着这东西提神续命。
刚起身,胸口猛然一痛,来不及捂胸,就感觉眼前一黑,大脑对身体失去控制。
接着耳边就传来持续而发闷的声音,想仔细听却又听不懂。
作为一名医生,李英华大概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这可真是全新的体验。
在完全陷入黑暗前,只能在脑海中苦笑一声“g”,作为自己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