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岸,枝头鸟,好奇往下看。
河畔前,蹲一人,身后放着一扁担。
总是一大一小两个桶:那小的,就像一个大汤碗;而大的,就像一座小假山。
此时此刻,大桶之内水浅浅。
噗唔……
一碗水,倒下去,何时能满?
便摇头,转身蹲下,继续搲水……
这在河边打水的,也没别人,就是萧玉晨。
嘴里自有嘀咕:“都认一个祖师爷,公认辈分都一样,又都没有拜过师,哪里来的尊卑贫贱和低等下等人?而且还都在外宗,都是从头练起的,凭什么就有人可以什么都不干,整天躺在那里享受乱分配,而大家却要轮流当苦力……还一个不讨好,就要被针对……”
唉……其实吧,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把“不合时宜”的心思暴露出来的,尤其是自言自语这种事,就连萧玉晨都觉得傻逼。
而作为一个男人,更是能想就不说,所以萧玉晨就突然沉默,也是后知后觉、知道自己犯了傻,便就只在心里嘀咕了。
水盆一满,便起身去倒:“叫你一声师兄都是尊敬了……”
却不忿,复搲水:“各论各的……就是没有规矩。也不管……全靠马屁分活计。别人又不是做不了,不就慢点嘛……”
又倒水,却从桶里看到满肚子的委屈:“效率是对啦……可也要给人一点挑战,和表现机会嘛……”
呼呜!
风从身后,水影飘摇。
倒影一怔,看清身旁:抱剑而立,侧身在后。只望前,不望己。
萧玉晨一时失态,瞳孔也逐渐扩张,好在反应及时,立刻转身行礼:“玉晨见过师兄,不知师兄过来,还请谅解。”
黄无擎并未看他,只是望着远外云天,突然道:“这几个人哪去了?”
萧玉晨心中凛然,虽然对方没有明说,可在这句质问之前,黄无擎却把那七个名字逐一地念到了他的心里面。
而关于这些人……萧玉晨不由打颤,愈发惶恐地低下了脑袋:“师、师……我、我不知道。”
黄无擎不由皱眉,猛地转头,凝视过去。
呼轰!
萧玉晨只觉得狂风扑面,衣发飞扬,更不知被对方看透灵窗,盯到记忆。
原来,事情发生在他立志爬上椅面峰的那一夜:
那胖子果然没有让刑让失望,也没有让慕婴失望——他早对旁人威逼利诱,就趁着夜色深沉而率人潜出营帐,打算去给那该死的二位奉上一个好教训。
可惜,一路上小心谨慎,也到了帐篷前,可是正要伸手去揭门帘的时候,却被一个剑鞘压住了手腕。
彼时震惊,无以复加,可惜不等惶恐滋生,还没撼然望去,就突然一静,血溅月华……
呼呜!
不止那身影飞天而去,黄无擎也瞬间收回了神识。
“呵(呃)……”萧玉晨身形虚晃,就要当场跌倒,却又突然抓住了大桶边沿。
黄无擎不由多看,却见对方强忍着虚弱和不安站好身体,尽管肘臂发颤,也不敢抬头,但脚步却是越站越稳:“师、师兄明鉴……我、我当时熟睡,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什么都没看到。”
黄无擎静望着对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随后嘴角一掀,眺向前空:“说谎的人,令人讨厌。尤其是男人——不但骗人,还骗自己。”
萧玉晨身心一颤,立刻低头承认:“是……是。玉晨确实料到,所以、所以早有准备……不但设下三重陷阱,还、还缩在墙角,等、等着对方进来,好从侧面、好从侧方偷袭……”
黄无擎根本不用去看,就知道对方在地上乱瞄,根本不敢抬头。
至于对方所说,或是事情经过,他根本不在乎,于是就稍侧明眸,斜睨过去道:“陈俊呢?”
萧玉晨瞳孔一缩,立刻咬牙顶舌,止住颤抖:“他、他不在。出去、出去……出去解手了。”
黄无擎不由眯眼,也并无他动。
可是他这种修为的人,即便只是审视,或凭目光,就足以让一般凡人无法承受,哪怕只是那目中流露出来的意味再多一点,都如同杀机,可以令人破智发疯。
万幸萧玉晨好歹有点修为在身,虽然只是几天的修行,但已经凝气成功了。
见对方只是噤若寒蝉,黄无擎也不由暗暗点头,于是就突然形散消失:“你心里有数便好。”
萧玉晨微微一颤,慌忙地低头持礼,俯身恭送:“是……玉晨谨记,必不泄露。”
可惜,没有回应,也不会有回应。
呼呜……
久后来风,致使二头肌颤,只是稍微低眼感受那一下,就觉得全身冰凉,手脚渗汗。
也是良久,才尾指一颤,平复过来。
“呼呜……”
可是大气一松,顿时全身疲倦,一阵无力逆袭,竟然险些失足栽倒,也好在大桶救了命。可望着桶中自己,却不由沉默。
“唧。唧?”
枝头小鸟轻轻转了两下头,也是见怪不怪了,就先行飞走了。
萧玉晨为之沉默,随后就用手臂抹掉脸上的不适,捡起小桶就开始拼命打水,却是忘了:有些人,正在从脑海消失……
噗唔,噗……
小桶不断,大桶渐满……
哗啦啦……
流水渐远,也不愿打扰于他,就望着,退远了……
从那之后,那胖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人知道另外几位去了哪里,更是不敢提起,或是无从提起。
而这,就是祖龙那天没有说全的一些话:
凡人,可以选错。也起码能活。
但修士,却不能。也没有第二选择。
因为错,就是死。早晚都要死。
而早晚二字,可能……只是一念。
至于出手的,谁人知道呢?
因为这天从他脑中消失的,既不是那些不值得被人知道的死人,也不是黄无擎前来找他这件事。
而是相关两者的面容,在消失,在融化……
就算他后来修为有成,也无法追溯回来。
“那天前来问罪的师兄,到底是谁呢?”
那一天,他没有再犯傻。
这一次,他同样记不得:“那位师兄……到底是谁呢?”
……
三水城,点酉楼。
所在何处不重要,只看那招牌右边,有一白联斜挂:三杯上吊。
可这酒楼分明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根本一点都不诡异阴森和恐怖,怎用一张白纸斜挂着?搞得跟个甚么挽联一样。
但是话没说完,也就知道了。
“哎哎哎,抬走抬走,什么德性啊,啊?还敢连闷三碗?抬出去扔了。埋了便是。”二掌柜的只把右手摆出门外,手上拿着的白手帕也索性丢到那厮脸上了,算是白给一块遮羞布。
“让让、让让,别乱动手,再喷你身上了。”二银可不是抬担架的下手,他只跟在旁边,帮着开路。
“借过借过,麻烦别乱看,把白布盖上、谢谢,这身上五颜六色的,到处都是灵血,脏眼的不算,烫手啊~~”前头的担夫也是无奈,虽然要去的地方就在斜对面,还同是一条街,可这人山人海热闹乱凑的,见了鬼的才能赶过去。
“诶~~?让我看看。”围观的姐姐禁不住好奇作祟,就是要把那块遮脸布掀开了一角。
这回倒好,也可能是闻到袖里香风了,所以这自不量力的家伙就开始表现,或是帮自己争取活命的余地了:“呜呜……哕耶,哕耶,汩唔!”
“咿~~!”那姐姐顿时嫌弃撒手,也就额外多看了一眼,就满脸鄙夷地推开人群跑走了。
“啧。叫你别乱翻了……”后面的担夫了表不满,随后就乱讧腰身,强行挤空:“让让,借过借过,等会儿有你们好看的。”
嘣嘣嘣,嘣嘣嘣!
二银也难得突破重围,一上台阶就敲门:“张医师,张医师!开门呐,开门呐!又有自不量力的喝多要挂啦,行行好,接待接待呀。”
可惜,室内连灯火都没有,能有个屁的回应放出来?
“啧。”
众人一见无趣,立刻摆手散了兴,不是论说论笑着离开了这里,就是呼呼啦啦的涌进了酒楼里。
此时再一看那个“三杯上吊”,立刻就觉得顺眼了不少。
嘣嘣嘣,嘣嘣嘣。
“张医师,管管呐,管管吧!再不搭理,心头精血都要呕吐出来了!点子修为,马上就要被酒热融化蒸发、”
吱——
随着木门吱呀,不但二银顿了手、止了声,张医师也把门板搬开了一道,从暗中露出小半张的俊脸:“你们这家店,早该被人报复了。还能活到今天,真是苍天可怜。”
二银一愣回神,立刻退在侧边:“啧。又说那话……咱们店里可是明文规定的,真要挑战或是喝这酒,得先办卡成为上等贵宾,否则是一概不上的。哎呀算啦~~您又不是不知道,赶忙把把脉,给望闻切问一下子,或用什么扇闻法,赶紧吧,这万一治不好,别说贵宾卡券找不到地方退,咱们两家都要落人口实,说不定还得搭上更多东西呢!”
张医师不由摇头,也是有叹无声,这才挨个地撤掉门板,放人进来道:“丢院里去吧。那几个大水缸,就差他一个没人了。”
“得嘞。”
几人早是轻车熟路,立刻绕堂进院,也是趁着皎月垂怜,就把那厮抬送到了边上这个水盈盈、晶润润的大缸里。
又岂会管他沉浮飘转?撒手就抱走担架,忙溜溜地出去了,徒留下这一院两侧,整整二十四个水线不一的浮人大水缸。
“多谢张医师。”
“有劳张医师。”
“忙着张医师。”
这三位也是有够德性,一个趁便抱拳,一个扬扬下巴,一个扛着担架就直接过去了,真是敷衍了事,个个没空。
张医师不由摇头,也是借着他转身去院里,或是走入月光中,才彻底看清:这人竟是,张神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