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遥峰。
就像某些远古部落或学校,总有那么一个特殊之地是年青人无事便去、好与聚闹的,无遥峰便是如此——它就是缘天宗里的那个特殊聚集地,当然也可以看作游乐场,或是一个小坊市。平日里,无论人多人少,这里每天晚上都有篝火聚会,而那些摆摊换宝的师兄、兜售饮食的师弟,或是设坛拼手艺、搞些话题圈的师姐妹,也从来没有真正归零过,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总有闲人的。
但今天,这一夜,却是只有篝火,无摊无乐。
远远望去,三五成群黑暗里,几人一堆背靠背。
而种种的窃声私语或传音,也就随着夜色的深沉传开了。
“楚仁的修为不低的……”
“……”
“无力哥也不是一般人。”
“……”
“我师兄曾经说过:各大主峰的封山结界,足够承受道神境修士的全力一击。尤其是以攻击为主的天雷峰,若是长矛化盾,就连道化境的仙尊老怪都不一定能够轻易破之。而且它是没有敌我辨识的,就算是峰……就算是宗主硬闯,也会遭受轰击,非死即伤。”
“……”
“山境之内还有灵云迷雾阵,等闲之人若是从山下潜入,就算是道境修士,在摸到外宗谷地前,也会被千鸟峰的师兄发现。”
“领空也有感知结界。若是没有腰牌开路,或用手诀化解牵引,在透过第一层隐膜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暴露了。”
随着种种议论,猜测纷纷,这曾经象征着轻松和惬意的地方,也不再写意。
所以便有人问了:“底山的阵法……有破解之道么?”
这一次的沉默,覆盖了整个无遥峰。
只是不久,就有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很容易破解。”
“……”
“但只要动用了不属于那里的灵气或本源,就会立刻引发地灵反扑。就算是操控或挪用境内的灵气,用来引路或探寻,这灵气本身也会把潜入者体内的气息慢慢拽出来。所以……”
“就又回到原点——即刻被千鸟峰察觉。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还会根据情况的持续,逐一点亮各大主峰上的广场宝鼎。彼时光柱一起,就是四九耀空,又成一阵,绝对逃不掉的。”
“那怎么进来的……”
这一次的沉默,更久了。
直到新月绝情,乌云弃爱。
“只有凡人,无法引起变化。”
“也就……不会诱发,触发警报。”
“可是波动……”
“就像凡兽。小鸟野狗。即便有人形,气息不一样。但传导层级……潮汐镜像的收溯时间不一样。”
“多久?”这个问题本身就相当重要,但真正让人沉默的,是说出这句话的人——慕婴。
他当时背对这边,就站在那堆篝火前,也总是抱剑,好像在望着火焰。
也不多久,就有人禁不住转过头去。
可惜,他只是在等,在等答案。
连带着,许多人也都看向了那位千鸟峰的小师弟。
那师弟又有沉默,随后才摇头,先把樽中果酒喝尽,再往下勾住脑袋慢摇头,拉伸放松着颈背道:“潮起潮落……过去时用多久,回去时就多久。就好像白浪上沙滩,会把覆没之物的具体影像倒模卷走,一般来说,在无人监控的情况下……从最远的边界上收溯回来,需要十个慢呼吸。而把具体影像,映射到信钟上的游龙灵珠内……还要三息。”
“也就是……十四个弹指,多一点。”慕婴已经心中有数,不由地转头望向天雷峰,却如夜空,悬月不明。便回头,望篝火。
呼。
忽然间,他目中篝火荡散,人便从那消失了,唯留下几句悠传天地的话语:“凡人蝼蚁,生死无常。而修士更是如。与其有那心思哀伤,或是借故放纵,还不如想想自己,看看身边。不想兄弟也那样,就把脑子叫回来。”
没错,修士的人生可以很长,但也可以很短;所以是没有时间悲伤的。
彼时再打眼一望峰头上,无不失语、个个心长,便有人立下决志,把酒喝掉,掷杯而起。
众人沉默,一路目送。
只见他走向篝火,停身一望,就拿起一根,只顿在眼前一看,便抬头,举向夜空:“这世上从来不会有人白死。要么敲响警钟,要么敲响丧钟。”
他面上也没有什么情绪,只是一目有月,一目容火:“楚仁。你不过先走一步而已。”
啪!
也不知谁人突然摔响,随后便有越来越多的家伙掷杯起身,也或是喝光,或是弃酒,根本不去不望那,只从八方飞下山。
“先走一步!”
此声阴沉,融千纳百。
又极寒,如霜凝夜,冻彻明月。
这一夜,很漫长,尤其对那月下小筑而言。
那小居,坐北朝南,丝绫飘香。
透过清幽,从东窗而入……
没想到,古香古色中,偏曲后一字:不止这书桌画板上都是丝缕美人,那北墙一排大柜上,直到君子寄梦处,竟然也是从头到尾、满满涉黄。再看那床头,还是打上赛克马儿算罢了。
而这一角睡床上,也不止潇洒一人,还有一个真正的丝缕美人,就趴在那厮肩胸上,用他的右手为自己遮腰,别让腹脐着了凉。
可又为何不是搂?明明都没睡。
因为那厮,在发呆。就望着黄粱。
而这美人,在假寐。被风一吹才睁眼。
“怎么了……在想什么?”她用手指滑过潇洒的左脸,似乎对那轮廓久看不厌。
潇洒一时无动,良久才说:“突然想问你。”
“嗯?”她一顿右手,随后便就绕指下游,在他胸口画圈:“说……”
潇洒想了好久,不太确定道:“若是有天……把权力给你了,你会怎么做?”
“唪。”她失笑。
“啧。”潇洒了表嗔怪,也不看她:“认真的。”
她笑而不语,真如狐媚,慢慢地把手滑下去,摸向某处道:“你都傻……的……”
潇洒突然窒息,但随后就慢慢平缓了呼吸:“怎么说。”
“枉你还说自己懂女人……”她顺着声音的余韵去闻他的脸,并一路往下去:“什么打打杀杀,争权斗勇夺天下,那是男人的乐趣和人生。而女人……除非哪天那个男人不争气,才会取而代之……或找代替的。”
“乱扯。”潇洒只此评价。
“唪。”她一笑,突然就按床骑坐了上去,只是望着他,慢慢扭动往下退,直到好下嘴:“女人要的,不是什么公义道理和权力,也不是天下万物和荣誉,而是男人,拥有这一切的,男人。”
潇洒不由皱眉,随后便躺平脑袋,默望向黄粱:一切……?
突然的,露出一抹轻嘲:唪……可笑。
哗啦啦……
那一夜,突然刮起风,随后下白绒,只转眼之间,就雷雨交加。
箜嗡……
大雨瓢泼时,攀在那悬崖。
此时的萧玉晨还算从容,就拽着那一瀑藤蔓,如同悬崖勒马一般。
却又不是往上看,而是在往北方看。因为有人站在那——抱剑垂容,雨中跨立。但从这边看过去,近者高而远者低。
嗡隆隆……
雷鸣呼啸,暴雨如针,那人远看像是黄无擎,而近了一看,却不是。
呼呜!
将要看清那一刹,这人突然面容重叠,直冲天际,抬头去,如同苍鹰,目比月冷,似乎将皎月取而代之,当空落下!
“呼!”
萧玉晨突然梦醒惊坐起,可左右一看却空空,原来是虚惊一场。
擦擦汗,看后边,那位于右后对角的发小或同伴。
见对方朝里侧卧,睡的老实,萧玉晨便会心一笑,打算拉上被子继续睡。
可还没躺下去,却突然僵住了。
呼呜——床尾那边的门帘和窗帘被夜风吹开了一角,然后吹歪他的鬓发,把后方那条半挂在杂物柜的顶角上的纱布吹掉了。
烛火也飘摇,似乎在招手,于是就产生了拥抱,它也熄灭,它也燃烧。
飘落在地,燃出杯弓蛇影,左右飘摇……
萧玉晨突然目中一怔,再次转身望去。
这一次,才看到:对方的身体倒是睡的平稳,可那映在墙角上的影子,或是缩在被子下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萧玉晨顿觉疑惑:陈俊虽然较为瘦弱,可从小到大却从来没病过,无论怎么折腾都是出奇的健康和抗造。怎么现在……
他心中不安,就立刻掀开被子,下床去看。
“小俊……小俊?”
可他不唤还好,一晃便遭:陈俊本就唇口发白,满头冷汗,只是背光看不到;如今一晃,竟然使他陷入昏厥,瞬间就面无血色,落枕瘫倒。
“小俊!”萧玉晨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掀开被子,打算把对方背走送治,可手才伸到一半,就猛地低头,瞳孔收缩:“这、这!”
原来,陈俊的右手正在发生异变:他手部的筋全从腕部爬出,就如同血蛇,化作触手血线,然后逐寸逐层的往上缠绕和攀爬,不但快要爬满小臂,还把覆没之处穿透吸食了无数……可那些晶莹透亮的鲜血,却又滴不掉,流不走,更无法被身外之物吸附和沾走。
至于他的右手,那骨肉倒是无妨,可皮肤却如同积雪一般,正在慢慢消融。
“小俊……小俊!”
萧玉晨恍然惊醒,可无论他怎么摇晃都无法唤醒对方,就算掐人中、打耳光,也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和征兆。
再往鼻下一探……顿时全身一颤:“死、死了……?”
他一时恍惚,惊恐莫名,只是不等更多杂念滋生,也才刚刚眼泛泪光,就转身冲出了营帐……
今天没有雨,但是有狂风。
就算萧玉晨把修为运到脚底、吸住地面,也有些寸步难行,更遑论顶风而去?于是便抬头,抗着风压上望。
轰隆隆……
那风暴太大了,足将整个缘天宗都囊括在风眼当中,就连鼓出的风声也如同雷鸣。
“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
萧玉晨不敢多停,咬牙便向前方趴去,可他本来是想冲刺过去的,如今却只能一步一步向前爬:“去找执事……去找长老!就算没人!也要传上去,也要爬上去!”
慢慢的,他似乎找准了方向、摸到了路径,也从未如此坚决:“绝对不是好事……不能被别人知道!”
“嘶——”而这些血色触手,也随着纱布之火的弱化而成长,在那墙影之上,于慢慢摇曳中,发出生命般的微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