桁市经济比较凋敝,宾馆也便宜,李雨升站在前台开了房,看着鹿明烛走上前来录入身份信息,身份证上写的名字是“祝明”,出生年份在二零零五年。
“哟,零零后大学生。”李雨升笑着调侃一句,也习惯了鹿明烛没给他任何反应。
两人乘坐电梯上楼,走在走廊里就已经能感受到这个宾馆隔音算不上太好了。
李雨升和鹿明烛来到各自的房前,两间房间是隔壁,位置在中段不在头尾,李雨升一边用房卡划开自己房间的门,一边状若无意地问了鹿明烛一句:“我看你也不是鬼,又不是人,那你是什么?妖怪?”
鹿明烛还没回答,李雨升又自说自话地笑道:“算了,也不重要。”
他推开房门,走进自己的屋子,对着鹿明烛摆了下手:“晚安了,小美人儿。”
鹿明烛没有回李雨升一句“晚安”,李雨升没怎么介意,走进了房间里,“哎”地一声倒在了床上。
今天发生的事又多又杂,李雨升把口袋里的烟摸出来,点燃了一根,吞云吐雾地抽了起来。
先是看见了吃人的女魃,又遇到了这个和自己前生有着暧昧勾连的小美人儿,新买不到十分钟的房子里抓出来两个鬼,紧接着就这么住进了宾馆里。
“也不是本命年啊,怎么这么多狗篮子事……”李雨升幽幽地骂了一句,一连抽了好几根烟,坐起身来,去到浴室冲洗。
他过来一身清清白白,也没个换洗的衣物,外面的衣服还好说,贴身的内裤便只随手搓两下,挂在了空调机下面,自己腰间围着个浴巾,仗着房间里没有别人,大大咧咧地挂了空挡。
李雨升重新躺回床上,摆成一个大字型,他手长腿长,整个床铺立时被占满了,脚还伸出床外好大一截。
李雨升抬起手关掉房间的灯,没有拉上窗帘。
桁市常住人口不多,往来车辆也不多,外面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盏灯,路灯的光也病恹恹的,不怎么透亮。
李雨升一天下来身心俱疲,想要早些睡觉,然而一闭眼眼前总是浮现出那女魃吃人的样子,再不然就是焦炭肉山摇晃的样子,怎么都觉得心中惊惧,想要赶走那些画面,脑子里又浮现出鹿明烛的模样来。
鹿明烛漂亮到人鬼莫辨的脸蛋、鹿明烛双眼之间的那两颗痣。
鹿明烛白中透粉的肌肤、鹿明烛细瘦的身材、鹿明烛柔软的发丝……
李雨升想着想着,终于感到了一丝困倦。
可他还没来得及深刻地体会这种困倦,一种更为庞大的、铺天盖地的恐惧瞬间席卷了他的身体。
——有什么东西,正趴在床边,看着他。
直觉告诉李雨升,现在最好别睁眼。
但是死也要死个明白的好奇心掌控了李雨升的身体,他缓缓地睁开了眼、转过了头,看见了床边的“东西”。
披头散发的、面目狰狞的、满脸血迹宛若疤痕一般剖开面庞的……小女孩。
——如果这玩意还能用“小女孩”来形容的话。
那东西双手扒在李雨升的床边,空洞的眼珠与李雨升对视,只这一眼,李雨升感到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我草拟吗的!!”面对恐惧的应激反应让李雨升瞬间暴起,抓过枕头就朝着那东西砸了过去,然而枕头却穿过了那个东西,直接扑过一团虚空,“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咯咯咯咯!”小女孩发出一阵令人骨寒毛竖的笑声,接着竟然“站”了起来,向着李雨升的方向爬去,李雨升连蹬带踹地逃下床,爆发出一连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几乎是同时,房门“嘀”地响了一声,被人快速打开又快速地关上了。
一道人影“飘”进房间里,李雨升立时认出来那是谁,差不多四肢着地地朝着那人滚了过去,像抱住救命稻草一样,狠狠地将他一把拦腰抱住——
“小美人儿!救命啊——!!”李雨升紧闭双眼,恨不得手脚全缠在鹿明烛的身上,失声大喊。
然而鹿明烛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只是抬了下手,把房间的灯打开了。
“嗷——”小女孩尖叫了一声,倏忽之间退了回去,缩在了房间老板椅的阴影下面,努力地蜷缩着手脚捂住眼睛,比起刚才那一副夺魂索命的厉鬼样子,变得可怜极了。
“关灯!快给老娘关灯!!杀千刀的臭道士——”
“啪。”鹿明烛再次抬起手来,还真的把灯关掉了。
老板椅下的小女孩愣了愣,又“咯咯咯咯”地怪笑起来,猛地向着鹿明烛和李雨升的方向冲了过来!
“别关灯啊快开灯!!”李雨升大喊了一声,也不知刚才都吓软了的双腿怎么就又有了力气,陡然站了起来,一把按开了鹿明烛指下的灯。
“嗷————!”小女孩再次惨叫着缩回了老板椅的下面,嘴里骂骂咧咧叫个不停,但就是一点都不肯出来了。
“我草这又是什么东西啊,我他妈的今天一天把能见到的鬼都见了一遍了吧?”李雨升抱着鹿明烛不敢撒手,隔着远远地看那不断叫骂着的小女孩,在灯下才看到小女孩露在外面的皮肤上竟然全都是伤痕,头顶上还有一根非常明显的粗大的钉子,像是被硬生生打入了头颅之中。
“别吵了。”鹿明烛低声说了一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张黄纸摊在了自己的掌心,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毛笔和一个红色的小盒子。
李雨升直愣愣地看着鹿明烛居然开始表演现场用朱砂写符咒,一时之间根本不明白这是唱得哪出。
那小女孩倒是看得分明,“呸”地吐了一声,不仅没有闭嘴,反而变本加厉地骂:“破了身的色道士!老娘只怕童子血!朱砂这东西对我来说根本没用!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浪荡货!活该你——”
小女孩还没骂完,鹿明烛的符咒倒是写完了,并拢两指掐起手诀,黄纸直接“啪”地一下飞贴到了小女孩的嘴上,小女孩瞬间只能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来。
“这还不管用,我看很管用嘛!”眼见小女孩动弹不得又不能张嘴,局势瞬间翻转,李雨升立刻狗仗人势地嘚瑟起来,胆子也大了,一把捞起刚才掉落在地上的浴巾重新围到腰间,晃晃悠悠地朝着小女孩走了过去。
反正只要鹿明烛在这,那就是妥妥的安全感,李雨升什么都不怕了,干脆坐在床尾仔细地观察起小女孩的样子,把小女孩气得简直要魂飞魄散。
“是你厨房里的那个。”鹿明烛走到李雨升的身边,介绍了一句。
“什么意思,在我屋子里不算,还要上我的身?半夜还要弄死我!”李雨升指着小女孩,转过脸向鹿明烛告状,“我草,我都快睡着了,这玩意它趴在我床边,我草,这谁受得了!?”
鹿明烛倒是微微摇了下头,说道:“她是头胎女儿,生前家里为了要男孩把她活生生钉死了,所以讨厌所有男人,才吓你。她不是厉鬼,不能害你的命。”
李雨升听得一愣,看着鹿明烛怔了一会儿,又去看那个正想尽办法想要弄掉嘴上的符咒的小女孩。
或者说,小女鬼。
李雨升看着小女孩,整个人沉默下来,鹿明烛本身也不会主动找话说,一时间房间里只有小女孩嗯嗯呜呜的声音。
——听起来骂得很脏。
然而最让李雨升觉得揪心的是,这小女孩嘴里心里骂着鹿明烛和自己的这些脏话,极有可能是小的时候,她的父母亲人拿来骂她的。
怪不得不在阳间破案不愿走,李雨升不太知道要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演化成为厉鬼,但是如果移形换影,让他处在这个小女孩的位置,叫他怎么不去恨、不去怨。
“唉,算了,反正我也死不了的话,就让她闹腾去吧,你不说她四岁上就被家里人害死了,而且死了二十来年?就算这嘴臭的小丫头真活到大了也比我小上几岁,我就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妹妹,不和她计较了。”李雨升摆了摆手,站起身来,走到床头,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小女孩霎时飘了出来,呜呜地叫着绕着鹿明烛一顿乱飞,但是根本近不了鹿明烛的身,她又飘去李雨升的面前,一双眼睛瞪得极大。
知道这东西不能害自己是一回事,直面这东西的心理冲击是另一回事,李雨升说得大义凛然,但在黑暗中和一个死状凄惨的鬼面对面还是接受不了的,赶忙伸出手去,拽住了鹿明烛的胳膊。
“哎哟,还得是你在,安心安心。”李雨升拉着鹿明烛一起坐在床上,干脆闭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在小女孩好似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叫声中,询问鹿明烛:“那她什么时候能走呢?不会明天还得来吓我一通吧?”
鹿明烛没立刻回答,李雨升自己倒先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