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来得很是诡异且毫无由头,但是一定是极为不好的预感,李雨升眼睁睁看着女魃牵着女鬼童,非常自来熟地站到开放式厨房的冰箱前翻零食,一时之间居然连害怕和忌讳都忘记了。
他摸着自己别在后腰的、鹿明烛给的书和木板,心脏忽然又是一抖——
视线的余光中,他好似看到楼梯拐角处的飘窗一角,有一颗人的脑袋,正在看着他。
李雨升猛地回过头,那飘窗处却什么都没有,只余一片漆黑,他紧皱着眉,小心翼翼地转回头来,视线重新落在厨房里,终于发现了一点不寻常的地方。
——或者说,最恐怖的地方。
李雨升看到厨房边窗垂下的硬布窗帘上,有一道灰黑色的、人的影子,正在动着。
那道人影好像是在洗碗、在擦着桌子,李雨升一下子捏紧了腰间的木尺,低声对女魃那边道:“外面……外面有影子!”
“什么啊,是我的影子投到窗帘上了。”女魃不耐烦地对着李雨升一摆手,笑眯眯地拿着一袋乳酪棒要喂给女鬼童吃,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李雨升的眼睛却越瞪越大。
——开玩笑!影子的动作一定是和能够有影子的东西一致的!可女魃明明在弯腰给女鬼童递东西,那窗帘上的身影,李雨升看得分明,明明是站着的!!
李雨升紧盯着那道影子,深吸一口气,尽量压低声音,对女魃道:“不是,不是你的影子。”
女魃仍旧毫不在意,施施然站起身来,将一袋的奶酪棒塞在女鬼童怀里,轻轻朝着李雨升的方向推了女鬼童一把。
下一秒,女魃转过身,看似不耐烦地面向窗帘,却陡然间出手发难,一把按在了那影子上!
影子好似真的有生命一样,被女魃按住之后像是拽住了尾巴的泥鳅,来回挣扎扭动着,看着越来越不像个人的样子,李雨升明明眼也不眨地盯着女魃和那道影子对峙,可忽然之间,女魃与鬼影就这么全部消失不见了!
只有大开的窗户、依旧垂下来的硬布窗帘,帘子下方的塑料板被风掀起来又落回去,撞在瓷砖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李雨升向前走了两步,然而心中牢记着鹿明烛“不管发生什么都别离开房间”的叮嘱,只是戒备地看着一鬼一怪消失的地方,甚至没打算上前去把窗户关起,而被女魃推过来的女鬼童却抱着那袋奶酪条歪了歪头,皱眉道:“奇怪。”
“啥……啥啊,你又咋了?”李雨升现在经不起一点刺激,慌忙低头去问女鬼童,女鬼童瞪了他一眼,骂了一句:“瞅你那没出息的三孙子样儿。”歪着头思考了两三秒钟,说道:“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呢。”
“我的小姑奶奶您是我的亲妈,那外面可是厉鬼,我求求您了,千万的别跟他们有什么熟悉的感觉行不行?”李雨升双手合十,玩笑似的对着女鬼童拜了拜,女鬼童“哼”了一声,想了想,道:“我得去看看。”
“你去哪儿啊,小美……鹿明烛让你就跟着我,刚刚女魃那个意思也是让你和我待在这儿,你不明白?”
“你妈还让你天冷了就穿秋裤呢,你听你妈的吗?拿着!不许偷吃!”女鬼童又瞪了李雨升一眼,不由分说地将奶酪条往李雨升怀里一塞,转过身“飘”到了窗户之外,不过眼神一花之间,鬼影就不见了。
“……他妈的我……”李雨升看着女鬼童消失的窗口,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奶酪条袋子,抬起头来,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大圈。
塑料条仍旧砸着瓷砖壁,发出规律的声音,房间里说不上是黑得发蓝还是蓝得发黑,总之幽幽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有无数游魂从地板的缝隙之中长出来,拽住李雨升的脚腕,将李雨升拖下地狱去。
恍惚之中,李雨升就好似见到——见到一个戴着清朝时期的大宽沿帽子的人,脸色铁青发乌,一身官服是有厚度的棉衣,又灰又旧,胸前打着式样模糊的补丁,眼睛瞪得比发癔症的牛还要圆,站在李雨升的面前,正看着他。
可当李雨升凝神去看时,房间里却又空空荡荡,什么鬼影人影都不见。
然而他再一个晃神,这玩意儿就重新出来,一时好像总跟在李雨升的后背也似。
该说不说的,人的要求总是一点一点降低,李雨升独自一人在这透风发黑的房间里,竟然觉得和女魃共处一室也是很好的,和女鬼童被迫捆绑的日子也不错。
——要是鹿明烛在身边,让他抱着,那就最好、再安心不过了。
李雨升这么想着,回身“啪”地一下按开了身后的灯。
强烈的光从头顶洒下来,李雨升双眼被刺得要流泪,他却不敢闭上,只用手掌简单遮挡着,从指缝里往外看,渐渐适应外部环境。
可不寻常的事一直环绕着他。就在灯打开之后,那一直被风吹动的窗帘,竟然停止了。
一切陡然间安静得像是李雨升聋了一般,除了他自己动作间发出的、摩挲衣服的声音之外,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李雨升凝神去听,竟然连楼下老夫妻睡觉打鼾的声音都没有。
这里的隔音绝对没有这么的好,经历了这么多事,李雨升也不想再抱有什么样的侥幸心理,不寻常就是不寻常。
可再不寻常也没有办法,他是被鹿明烛这个“孙悟空”拿着金箍棒画了圈的“唐长老”,不能擅自走出房间,只能把木尺与旧书都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地走到沙发边,坐在了女魃适才坐过的地方,瞪大了眼睛左右打量,回忆着鹿明烛这些日子交给自己的那些皮毛知识,掐了一个……凝结智慧的手诀。
——他妈的!这玩意儿在要命的关键时刻根本没用啊!
李雨升回忆着鹿明烛教授的知识,大部分都是什么清心、静气之类,难道真的见了鬼,他哼哼哈嘿地打一段八段锦,鬼就叫他给吓跑了!?
李雨升越想越坐不住,屁股下面好像放了一排钉子,他来来回回挪动着身体,某一个瞬间,恍然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些动静。
李雨升赶忙屏息凝神地去听,果不其然,有隐约的、密集的窸窣声自四面八方响起——这种感觉更不好了,就好像一万只蜈蚣一百万条腿洪水般包围着他,而且在向着李雨升所在的方向“爬”。
果然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李雨升额上浮起焦虑的汗水,恨不能跪下来祈祷时光倒转,回到方才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的时候,他保证安分守己、一动不动,再也不抱怨、再也不希望什么东西能发出个动静来了。
潮水般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倘若李雨升敢闭起眼睛来想象一下,一定能看到无数虫子沿着别墅的外墙、一层一层围拥着向上爬上来的画面。
不过李雨升自然是不敢想象的,饶是他再怎么不敢想象也明白——有什么东西,就要进来了。
李雨升下意识看向三楼唯一的通口,那扇开着的窗户,正犹豫着要不要螳臂当车地将那扇窗户关上,忽地听见类似暖水瓶内胆在塑料壳内爆炸般的声响,接着真的有什么东西从窗口闯了进来!!
李雨升簌然站起身就要往后退,然而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他看清了——竟然是鹿明烛拖着那女鬼童,一起从窗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掉”了进来。
鹿明烛单手撑着地稳住身体,女鬼童则好似受惊不小,鬼哭鬼叫着紧抓住鹿明烛的衣襟、还想要往鹿明烛的后背爬去躲着。
“小、小……鹿明烛??怎么了这是——”
李雨升话没来得及说完,就听得十分熟悉的锁链声连成一片地响起来,接着一团东西破窗而入。
“——我草厉鬼!!”
已经有过经验的李雨升大喊一声,眼看那被锁链拴着的好似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块的厉鬼落地就朝着鹿明烛扑过去,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勇气和力气,居然不顾危险扑了上去,一把抓住鹿明烛的衣领将他往后拉扯,另一手直把木尺伸了出去。
如果此时此刻李雨升没有因为情况紧急、危险可怖而大脑短路,大概会因为自己这个“想用短短的木尺戳死厉鬼”的举动而汗颜讪笑、尴尬万分,可是就好似瞎猫碰到死耗子般,在李雨升伸出手去的瞬间,那木尺竟然发出金光,将张牙舞爪的厉鬼逼地停了一下动作!
瞬息之间,外面的扶应已经催动锁链、将厉鬼牢牢束缚,且鹿明烛也得以喘息,反手护住李雨升与女鬼童,单手掐诀,几道金色的符咒如有生命般飞了出去。
“打得过吗你们!?打不过就跑吧我们!!”
李雨升揪着女鬼童,将她从鹿明烛的身上撕下来,对着身形已经有些踉跄的鹿明烛大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