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被父母抱在怀里哄睡时,李雨升的母亲放得不是什么温柔和缓的摇篮曲,而是评书、相声之类紧锣密鼓的东西,时至今日李雨升记得不多,但此时此刻愣生生让他想起来一句:“宝物击在了半空!”
李雨升暂且没工夫去看鹿明烛到底是在和石棺里的“人”打还是和牛鼻子老道窦鸿德打,他护着头依照鹿明烛的话直接一个箭步窜到四合院的东南角,人还没到,眼睛就先看见了一个忽闪忽闪的东西。
果然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李雨升停在那根红色的、好似还没烧多少的蜡烛前,觉得自己灵魂都超脱了,简直可以淡然面对人间任何苦难。
院中还是猎猎风声与符纸翻飞的声音,还有叮叮咣咣的打斗声,李雨升扬起头往院中看去,先是透过那些符纸走马灯拉洋片一样的空隙,看到石棺的盖子翻着掉在地上,已经有些裂痕,鹿明烛相当大不敬地站在棺材的尾端,另外一个大不敬的则是站在前端的窦鸿德。
这么一来,甭管棺材里的“人”是正着睡还是反着睡,只要不是趴着睡,总能看到一个男人的裤裆。
李雨升站在原地,随意动了几下手,聊胜于无地摆了些凝结智慧、静心安神的手印,着眼盯着窦鸿德的动作。
窦鸿德与鹿明烛、与扶应都不同,所使用的好像是一些被红线串起来的铜钱,更像是暗器射向——
“……”李雨升还没看到一半,窦鸿德的红线便已经全被鹿明烛的符纸绞断了,铜钱随之掉落,有的掉进了石棺里,有的掉在了地上。
敌我实力差距太悬殊,李雨升有些目不忍视,心下奇怪窦鸿德又不是鬼、鹿明烛结这个阴阳眼干什么,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鹿明烛喊了一声:“吹灭蜡烛!”
“……卧槽真的吗!?”李雨升被鹿明烛喊得一抖,不可置信地朝着摇摇晃晃燃烧着的蜡烛比比划划,“蜡烛灭了不就、不就他妈的会起尸了吗!!”
“真的!”鹿明烛回着李雨升的话,窦鸿德却要从棺材上跳下去、往李雨升所在的地方扑,鹿明烛伸手将他拉住了,抬脚一拌,把窦鸿德直接摔进了石棺里。
李雨升则看着眼前本就看上去“命不久矣”的蜡烛,秉持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小美人儿都这么说了一定有他的道理”的原则,眼一闭心一横,凑上去“呼”地一口。
烛火瞬间熄灭,李雨升觉得周身立时冷下来,如同在夏天里飘了雪花一样,他不敢回头去看,只能……只能……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火烛又摇摇晃晃地亮起来了。
李雨升眉头一皱,脑门上就差直接冒出个问号来,凑得离蜡烛近了一些,又是“呼”地一口气。
烛火明明就灭掉了,可没过一两秒钟,再次不屈不挠地烧了起来。
李雨升还从没见过这种事,捉摸着难道是棺材里面那位就这么死活不愿意起来,不想“上班”,就听得身后窦鸿德发出了一阵相当嚣张的大小声。
“哈哈哈哈哈——山人就防着这个——买的是变戏法用的吹不灭的蜡烛!”
“……”李雨升沉默一瞬,被人戏耍的愤怒从脚底板直冲大脑,直起身来大骂了一声“老子去你大爷的”,狠狠一脚踩在了那根蜡烛上。
“吹不灭是吧!?我看看你吹不灭是吧!”李雨升将蜡烛踩在脚底、咬着牙来回碾了数下才撤步,看着那根已经变得形状扁平的蜡烛死气沉沉地歪倒在青苔里,冷哼一声,一边说着“蜡烛我给灭掉了!”一边转过身去。
他先是看到鹿明烛——不对,应该先是看到一轮红得像被血泼过的月亮,鹿明烛站在月下,旁边的窦鸿德正在七手八脚地从石棺里向外逃,而这二人的身后,一具干瘪的、只有皱巴巴的皮包着骨头的、没有眼珠的尸首,正慢慢地“站”起来。
那尸体举起爪子一样的双手来,明显是要袭击的动作,李雨升想大叫一声让鹿明烛快点躲开,可眼前影子一晃,尸体竟然直直地朝着他扑了过来!!
——有没有搞错!让你死了也不得安宁的是窦鸿德!在你坟头蹦迪的是鹿明烛!关他李雨升什么事啊!?论起来还是他好不容易弄灭了蜡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才对啊!!
李雨升脑子里七扭八转,身上动作也快,腿一曲一蹬,向着旁边窜去。
然而那刚刚起来的死物竟然没有一点僵直与迟钝,先落在李雨升待过的小角落,一个借力又朝着李雨升扑去!
“小心!”
李雨升听见自己身侧鹿明烛的喊声,一边逃命一边心想自己当然知道要小心、有空提醒不如直接救人,继而便听到身后竟然响起了锁链摩擦的、哗啦啦的声音。
李雨升还以为是扶应神兵天降,匆忙回头去看,脚步稍微耽搁差一点就和干尸对上脸,慌慌张张连退数步,而那具干尸被锁链拴住了四肢躯干,立在原处不得动弹,几秒钟之后竟然迅速氧化枯槁,开始腐烂了。
同时仿佛有一声隐约的鹤呖清响半空,李雨升抬头去看,却是一无所有,只有那些金属锁链,带着摩擦挤压的响声,收回鹿明烛的腰间。
鹿明烛神色如常,转过身去一把按住了窦鸿德,窦鸿德自然要挣扎,跳下石棺想要向外跑,挣扎间叮叮当当掉落了不少金属物件。
窦鸿德看着干瘦,力气竟然大,鹿明烛一时没能压制住他,叫他脱手跑了,李雨升倒是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对着窦鸿德的腘窝就是一脚,踹得窦鸿德“哎哟”一声趴在了地上。
对付死人死鬼的李雨升只能靠鹿明烛,但对付窦鸿德这种只有健身公园老大爷的力量水准的中年男人李雨升还是绰绰有余,一脚死死踩在窦鸿德的背上,压得窦鸿德一点儿都翻不了身,喘气都费劲,更别提逃了。
李雨升俯下身去,看了看从窦鸿德身上掉下来的东西,竟是一些簪子手镯之类的,他“嘿”了一声,转头对鹿明烛一挑眉:“我以为就是个江湖骗子,原来还是个盗墓的贼!”
“你要看吗?”鹿明烛还站在石棺上,没接李雨升的话,兀自起了个话题,李雨升瞥了一眼地上已经腐烂了的尸首,“噫”了一声:“死人的卧室,有什么好看,我不看。”
“好吧。”鹿明烛应着,自己回头看了一眼,“这是合葬,八十岁的老人和十六岁的少女,少女一直‘活’到现在。”
李雨升闻言簌然抬头,重新看向地上那具腐烂的尸身,还没开口,鹿明烛就像早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轻声道:“那是老人的肉身,少女的肉身还在里面,因为死前挣扎太过断了骨头,肉身不足以支撑,不然窦鸿德一开棺看到的就不是两具尸身,而是一个厉鬼了。”
“哼,还不如让厉鬼把这老东西给咽了。”李雨升鄙夷地看了一眼窦鸿德,扯下窦鸿德身上的裤腰带,把窦鸿德从嘴到手再到脚都扎了个紧实,随手丢在一边,转过身去却见鹿明烛还站在棺材沿上。
李雨升觉得奇怪,心说难道是为那殉葬的少女哀悼个没完了吗?鹿明烛经历过那么多事,早不是这样的性格了,继而脑子转了一下,无师自通,迈步走到了石棺旁边。
棺材本身加上垫高快要两米,比李雨升还高出一点儿,他站定在石棺前,仰头对着鹿明烛笑了笑,伸出手去:“来,我抱你下来。”
鹿明烛低头看着李雨升,嘴唇动了动,轻道:“我自己下得去。”
“我想接着你。”李雨升笑得更开,愈发贴近石棺一步,“乖,我抱你下来。”
鹿明烛身后的月亮已经恢复了皎洁的白光,莫名在这恐怖又杂乱的院子里落下柔和的氛围,感官实在诡异到极点,鹿明烛却慢慢向前倾身,抬腿自半空迈下。
他垂直着向下坠落,不过半米就被李雨升接在怀里。
人的血总是热的,故而体温也总是暖的。心跳总是有力的,故而呼吸也是鲜活的。
鹿明烛在李雨升的怀里闭起眼,像是只能有几秒钟的沉浸便餮足一般,强迫自己开口,用很轻的声音破坏温和的气氛:“……用九通锁是我一时情急,不要告诉扶应和骆欤非。”
“嗯?这也是得瞒着的?”李雨升没放开鹿明烛,仍旧搂着他的肩,低头问着,随着唇间吐息不断吹动鹿明烛额顶的一缕发丝,他干脆张开嘴,将那缕头发抿进了嘴里。
“我的纸符与铜钱是黑无常的功法。锁链和鹤都是白无常的,有超度的效用,所以……”
“那你这超度挺硬核的啊,直接把人超死了。”李雨升随口说了一句,话音落下自己先反应过来这句有暧昧的歧义,不由得将鹿明烛搂得更紧,低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