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升确实没想到女鬼童的事这么快就风卷残云般扫了尾,不由得愣了愣,脱口道:“以后我就见不到她了?”
“怎么,你还挺想见到她啊?”
解见鸦说完话又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李雨升知道自己情急之下问错了话,憋着不再开口,直等到解见鸦笑够了,伸出那写满了咒文的手,抬着拍了拍李雨升的肩膀:“要是扶应没安排来娣投胎,说不定你还能再见见。不过嘛,小扶应最近……”
解见鸦一句话没说完就没了下文,李雨升听着疑惑,却也没心思再问,他思量了一会儿,看向解见鸦,算是慎重地开口问道:“鹿明烛是怎么变成鬾的?”
“从娘胎里就用特殊的方法养着,养到一定岁数再用特殊的方法弄死,就这么简单。”解见鸦混不在乎地笑了笑,歪头凑向李雨升:“怎么,想给你的老相好报仇啊?”
“我能有给他报仇的本事?”李雨升冷笑一声,想起鹿明烛说自己早就活够了,不由得攥紧拳头。“让他遭这罪是为什么?”
“人因欲望作恶,谁知道那时候一时兴起的欲望又是为了什么,再说了,他出生的那时候,更是拿下等人的人命看得比能干活能卖钱的畜生更轻贱的时候。”解见鸦说得十分无所谓,更显得听得人万般无力,她回过头看了一会儿李雨升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饶有兴味地笑了笑,“不聊了,追漫时间到噜,我还答应今晚要给亲友画她的oc呢,忙得很忙得很~”
李雨升听不懂解见鸦又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已经被解见鸦一把推开,眼看着传说中勾魂索命的黑无常哼着小曲儿趿拉着拖鞋,一步三晃溜溜达达地朝客厅去,“嗨哟”一声跳到沙发上舒舒服服地窝下了。
解见鸦那边已经按开了电视,明显是不打算再闲聊了,李雨升在小露台兀自站着出了会儿神,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下楼去。
他才一下楼,正赶上鹿明烛打开房门走出来,一双眼睛灰蒙蒙的泛着银光,明明看不出有瞳孔焦距,却一下子就定在了李雨升的身上。
鹿明烛这个样子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有心理作用的缘故,李雨升总是觉得有些骇人,被看着觉得后脊梁毛茸茸的,必须得伸出手摸到鹿明烛的身上确实是个实体的才能消解。
他赶忙加快脚步朝鹿明烛走过去,不过就几步路的工夫,鹿明烛眼中的灰雾已然层层散去,朝着李雨升迎上来。
“已经找到头颅的位置了,我怕迟则生变,现在过去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兵贵神速,这是你的事儿当然由着你来。”李雨升忙不迭对鹿明烛一点头,鹿明烛也略略颔首,伸手托住了李雨升左手的手腕,掏出一条好多颗红珠子配着一颗金珠一颗黑珠的手链来,套在了李雨升的手上。
“朱砂串,有纯金压胜,这一颗是我的头发和血,辟邪护身可能不如旁人有用,但是一旦进入鬼梦,能保你找到我。”
“谢谢我的小美人儿,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回头可得好好想想怎么给你回礼。”李雨升抬起手腕来,笑着仔细打量了一番,鹿明烛轻声说了句“不用”,转身回自己的房间里取了一个斜挎的布包出来。
李雨升将鹿明烛的布包接过,发现竟然还有点分量,沉甸甸地背在身上,随鹿明烛一起穿过因为电视节目和解见鸦的吱哇喊叫而满是噪音的客厅。
沙发上再也不会有那个蓬头垢面、乱叫吓人的小小身影,李雨升站在门口,等着鹿明烛叫车的工夫,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后收回视线,慢慢地、轻轻地阖起了门。
后半夜的路面上有些水雾,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时候下过小雨,还只是昼夜温差。鹿明烛毕竟不能真的把车打到抛尸的荒郊野外去,两个人在最近的长途车站下了车,李雨升吃了一碗热汤面暖身子,之后一起朝着女尸头颅所在的大致位置步行而去。
李雨升觉得夜里寒凉,因着在荞头崖四合院的经验,特意穿得厚实许多,还多带了一件外套出来,颇有私心地给鹿明烛穿上了,拉拉链时看着鹿明烛的下半张脸都被竖起来的领口盖住,尤其显得眼睛既大又圆,乖得让人实在想狠狠亲上一口。
无奈亲是不可能亲的,就算李雨升觉得或许隔着衣服亲一下没什么,但一则隔靴搔痒到底没有意趣,二则恐怕今天真亲了,接下来鹿明烛就该随时随地和他保持两三米的安全距离了。
痛定思痛,李雨升最终没有轻举妄动,只是俯身用力抱了鹿明烛一把,力气大到挤得鹿明烛鼻腔里哼出来一声,像是被主人突然发疯抱着压到肺部的小猫,更让李雨升心里发痒,双手愈发不想松开,好歹惦记着有正事,才恋恋不舍地放了手。
两人沿着车站向外的路走了多半个小时,四周已经漆黑,路灯的光照不清什么,年久失修的城际公路布满硕大的裂痕,间或有一辆两辆车高速驶过,震荡着发出颠簸的声音。
鹿明烛走在公路旁的沙土地上,将李雨升外套的袖子撸起来一些,手上搭着自布袋里掏出来的罗盘,李雨升还是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这种东西,一开始嘴里念叨着在电视剧电影里看到的“寻龙分金看缠山”之类的口诀,没看多久就被那不停晃动的龙头针搞花了眼。
李雨升揉了一把自己的眼睛,抱怨:“不是,它总颤个什么劲,不应该规规矩矩指到一个方向上吗?”
“附近魂魄多,而且都很轻,所以才不好找。”
“……我草魂魄多是什么意思。”鹿明烛话音一落,李雨升不由得紧走一步跟上,抬手搭在鹿明烛的肩膀上,一双眼睛左右探看,梗着脖子有些不敢回头,觉得一阵凉气瞬间沿着衣服的空隙就吹进来了。
“跑大货的路,旁边又多村人的墓地,很多野……很多被撞死的动物,也都是有魂魄的。”
“你是想说很多野鬼墓鬼的,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好糊弄啊。”李雨升低头点破鹿明烛刚刚硬换了的话头,鹿明烛抿了抿唇,轻声道:“都不算什么,不用怕。”
“道理我都懂,我靠,但是你让一个大活人不怕鬼,那还是有些难度的。不如你平时多和我说说我阳气盛魑魅不沾身鬼怪见了我就跑,你们还一个两个的见到我就说我招鬼阴气重,这谁受得了啊。”
李雨升抖了抖自己的肩膀,大喊了两声当做壮胆,低头问鹿明烛:“还要走很久?”
“不会太快。”
“你累不累,我背你?”
“……”鹿明烛的脚步因为李雨升说不上正经还是不正经的话而停下了,他回头看李雨升,眼神脸色说不上是不是对于这人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调戏“良家妇男”的无奈,然而李雨升看着他笑,笑得样子落实了“不正经”的罪名。
“怎么样,哥背你,你又没几斤分量。不想背那抱着也行,公主抱干将莫邪抱,我都行。”
李雨升说话没个把门的,一边说一边还伸手捧住了鹿明烛的下巴,强迫鹿明烛仰头看着自己,两个人贴得很紧,无奈衣服实在厚实,鹿明烛感觉不到李雨升的心跳,只有温热的温度慢慢浸透后背。
“……背。”
“什么?”
“那你背我吧。”
鹿明烛当李雨升是没听清,不温不火地又重复了一遍,李雨升却笑起来,笑得胸膛震颤,带得鹿明烛的后背跟着发麻。
“小美人儿,你说,‘好哥哥背我吧’,你说一个,让哥听听?”
这下调戏和占口头便宜的目的实在太明显也太恶劣了,鹿明烛的后背被李雨升笑得发麻,手心被龙头尺晃来晃去震得发麻,全身好像热起来又软下去,明明在该什么都看不见的黑夜里,偏偏该死的他要将这一切、将李雨升看得这样清晰。
——不是这样的时候。
——不是该这样做的时候。
——不是该动心、该这样做的时候啊。
鹿明烛喉头接连翻动,忽地在李雨升怀里转过身去,一张脸埋进了李雨升的肩侧。
他手里的罗盘硌在李雨升的后背,手臂却不管不顾地收紧了、不管不顾地抱着李雨升的身体。
“哥……你背我吧……”
本就轻微低哑的声音闷在衣料中,又被街道两旁的狂风吹散,吞没在车辆驶过的激声里、搅散在树叶摇晃的涛声中,可偏偏让已经因为鹿明烛突然的动作而愣住的李雨升听了个分明。
痒、热、酥、麻,种种难以描绘的感觉随同开了闸般的情意席卷四肢百骸,明明该是泄洪般磅礴畅快,可因为对象是话吞七分说三分的鹿明烛,而化成一股涓涓细流,不仅不能解渴,反倒像是饮鸩。
“……好了,我背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