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摆好姿势,三、二、一......”
“咔嚓。”
相机清脆的收光声响起,将一张张洋溢着年轻笑容、活力四射的面庞收录在相机里,技术部的负责人举了一个OK的手势,江希境双肩放松下来,伸出手指调整颈间的领带。
今天广播台给新一届部员定制的台服到了,不同部门分时段领取,顺便在台里架棚拍摄工作证需要的照片。台服是嫩黄色的长袖衬衫,要求下身必须是黑色正装,江希境一听逢广播台出席任何活动都要戴上工作牌,工作照是挂在脖子上呆一年的,连忙在家里用吹风筒和发蜡捣鼓了半个小时的发型,梳了个英俊逼人的三七分背头,挑了一枚自己最喜欢的耳钉,还骚气地喷了两泵索木香,身高腿长上演制服诱惑。
台里食男色的同事们也要制服诱惑,路一洋在技术部旁边用手机架起第二机位,一边拍下江希境颔首、蹙眉、冷脸......各式各样搔首弄姿的精彩时刻,一边嗷嗷叫道:“台草不错!台草真帅!再来一张台草!拍时尚芭莎呢!”
江希境照相引起不少人围观,毕竟学生时代能把衬衫穿成男模的帅哥不多,江希境那双昂贵的手工皮鞋踏上广播台地板的刹那,地板成了戛纳红毯,小小的摄影棚如星光驾到蓬荜生辉。技术部部员的机位来回转换,时蹲时站,手指在拍摄键上按得飞快,咔嚓咔嚓声接连不断,将肖像照拍成特写,一张工作照恨不得拍成九宫格。
“妈的,长成这样这辈子有什么烦恼?”
“长成这样还是会有烦恼的,重点是要有钱。”
“天啊,今天一来就能看到这样的美景,对我的眼睛真的很友好。”
江希境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自信地结束自己的part,将所有赞美一概收入囊中,唇角刚要往上翘,视线微微一巡发现没有自己在意的身影,那抹笑容瞬间缚在脸上,消得极快,找到路一洋小声追问:“一洋姐,陆部长呢?”
大家熟络之后互相称兄道弟,花名叫法更是层出不穷,只有陆声凭借自己铁面铁腕闻风丧胆,高岭之花立于不败之地,新一届的小部员几乎没人敢叫得亲昵,多数喊他‘陆部长’,私下里叫他‘玉面煞神’。
路一洋看了一圈屋内的人,道:“啊,小陆早就拍完了,应该出去了吧。待会还要拍部门合照的,他不会走远,你去外面找一下他?”
“行。”江希境应了声,张腿就往外走。
天晴气朗,闲云在暖蓝的天幕中自由自在地摇荡,从广播台的录音室往外拐,正巧是教学区靠近操场的大平层,放眼望去,绿茵景象一览无遗,不同学院的足球队正在草坪上划地训练,三两情侣闲散在深橙色的塑胶跑道上,偶有一些田径爱好者坚持日复一日地跑步打卡,无声的健将。
陆声靠在栏杆旁,目光垂落在手机屏幕上,神情有些冰冷。
阳光将他的发丝和修长身形镀上金沙,他不同江希境对自己的造型精凹细调,日常的发型换件衣服,窄腰长腿,不施粉黛,光那一站,也是一道养眼的风景。
脱离了嘈杂聒噪的广播台,四周的声音似乎安静了些,安静得江希境能听清楚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撞着胸膛,江小少爷有些恼神,告诉自己不是心动,只是声音变大了一些而已。
陆声的睫毛轻然一颤,神情有那么一瞬变得哀极,江希境知道他会哭,却从未看他哭过,陆声对外大多像坚冰一般冷硬,眼下透出半分柔弱,都好像不经意间赠予江希境的,是江希境在偶然间偷到的。
江希境忽然不知道用什么话题开口,连招呼到了嘴边都消音,干脆悄声地走到陆声身边,跟他靠在同一块栏杆上。
陆声果然看手机看得出神,没分半点注意力给他。
江希境干脆就想,他就默默地站在旁边,看陆声什么时候注意到他。
他心下窃喜,抬起视线往陆声的手机屏上看。
结果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陆声在跟别人小窗私聊,江小少爷面容又僵住了,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部长,跟谁聊天呢?聊这么起劲。”
陆声彼时才扭过头看见江希境,手腕一翻,下意识地将手机屏幕掩住,看见江希境时又一愣,似乎被他今天不同以往的造型小小地惊艳了一下,然后转化成正常的语气说:“没什么。”
不知陆声撂下手机的细节刺到了江希境哪根弦,江希境只感觉眼睛被扎了一下,语气也捎了点兴师问罪,“真的没什么?怎么我过来你抬头一眼都没看,不会是在和女朋友聊天吧?”
“我是单身。”
江希境心想,我知道。
江希境又装作不经意地试探道:“那......是喜欢的人?”
“没有喜欢的人。”
江希境哦了一声,对这个答案有点满意,又有点不满。
陆声无事从不主动开话茬,任二人之间的暖风凉成冷风,最后结成冻人的冰渣。
江希境用舌尖搜刮了一轮牙齿,憋出了一句问话:“我今天怎么样?”
陆声没料到他过来就问这么一句话,无奈又好笑道:“你帅且自知,还需要别人的夸赞吗?”
这句话小小地取悦了一把江小少爷的内心,江希境无意识地扬了扬唇,说:“不啊,不是别人的夸赞,是部长你的。”
陆声再度神情奇怪地转向他,只见江希境梳得痞气十足的背头,失了乖顺,有点邪气又勾人的调调,把五官的张力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浓眉俊颜,闪亮夺目,异形设计的耳钉闪闪发光,若是性取向为男的人,肯定会为他驻足,一个回眸足以心花怒放,对视就要小鹿乱撞了。
陆声见他眼底流光的窃笑,一副等待被评价的模样,油盐不进的陆部长轻轻叹口气:“本来皮肤就不黑,又是白金色头发,梳上去显得你的脸很长,像马。”
江希境:“......”
陆声被他光速变脸逗乐了,眼里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温情,笑了一下:“是帅的,挺好看的。”
“什么啊......”
江希境刚想拨乱刘海的手又停在半空中,低下头瞥了陆声一眼,耳尖跃起羞涩的粉红,像是为了掩饰某种雀跃大大咧咧道:“谢谢夸奖,我觉得你也还行,虽然没有我的一半帅,但是也算能看了。”
“......”陆声从鼻尖轻哼一声,“下期文案写完了吗?今晚能不能交给我?我提前给你改——”
“我错了,部长。”
跟江希境交谈了一会,陆声心里的烦躁感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覆过去的手机屏幕上,是他和陆闻的争吵。
形同陌路的弟弟突然来找他,张口就是要借两万块钱。
陆声当即拒绝,却迎来了对方一句——
【陆闻:陆声我知道你有钱,你妈妈去世的时候不是给你留了很多遗产,你怎么可能没钱?别装了,你没必要跟我装穷。】
仿佛一道熊熊烈火烧至心窝,器官都要疼炸了,陆声横眉,摁着手机屏幕的指尖都泛起白。
【陆声:遗产?】
【陆声:你怎么不去问你的好父亲,那些遗产到底在谁手上?】
【陆声:你一个月拿多少生活费?难道不是从我妈的遗产里面划的?真正一分钱没有的人是我!】
【陆声:你好意思找我借钱?你哪来的脸?你他妈跟陆宇铭不要脸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吧,说我装,你他妈配吗?我比你爸还装?】
陆声一顿狂轰滥炸连脏带骂,凶得屏幕对面的陆闻气势都小了很多。
【陆闻:你骂什么爸爸,陆宇铭不是你爸吗,陆声你真的是个疯子,连自己的爸爸都骂!】
【陆声:我爸早死了。】
【陆闻:......神经病,我要告诉爸爸。】
【陆声:呵呵,别急,你也一样,从我离开家那一刻,你们两在我这里就是死人。死人不会开口说话,借你妈逼的钱,哪天死了告诉我这个大喜讯,我烧给你们还差不多,赶紧给我滚。】
【陆闻:不借就不借,凶什么凶,还咒人死,真没素质。】
陆闻这条消息发出去,却收获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陆声把他删了。
删掉陆闻的联系方式,陆声有一种钝痛的释然,这下,他和陆家的最后一点牵连也消失了。
陆闻比他小,算是名义上的‘弟弟’,所以陆声在陆家对他还算客气,可等他搬出陆家后,陆闻和陆宇铭的说话方式愈来愈像,性格中的恶劣也是相通,明明曾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互相称作‘家人’,却总能将陆声刺得遍体鳞伤。陆声胸口阵阵发闷,天上轻盈的云、四周凉爽的风,似乎都变得浸了水一般,阴沉、潮湿、压抑。陈旧的结了痂的伤口不去看不去管,好像就不会疼,可但凡有一刻触到那种痛苦,鲜血就会重新迸发出来,告诉你这个伤口不会好,只会烂。
是不是把心丢了人才不会疼?
陆声问自己,没人给他答案。
往事历历在目,像扼住他喉颈的手,将他困于原生家庭的苦寒之地,逼迫他把暗黑的记忆在脑海里倒带一遍。
在地狱般跳动的火光中,画框和布料发出噼里啪啦的哀嚎,陆宇铭凶恶又冷漠地看着他。
他血缘上的父亲毫无感情地说:“你要是真的有能力,争点气,自己有一套房子,这些画随便你怎么处置。”
“你想裱在墙上,想放在床上,都跟我没关系,我也不会去管你。”
“但是这是在我的家庭里,这些东西影响到我和其他的家庭成员,我就要以我的意志来解决这些问题。”
陆声跌在地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面颊滚落着热泪,神情恍惚地看向那团火堆,沙哑着嗓音喊:“不......怎么会......”
他仇恨无比地望着陆宇铭,却只能看见父亲放大的凶残。
“用这种目光看着我是不是?!”
“啪——!”又是一个将人扇至偏倚的耳光。
“用仇人的目光看着我是不是?恨我?我是你爸!我养你这么久!白眼狼!没心的东西!”
陆声被殴打的间隙,惨叫间泣血地呐喊:“陆宇铭!你根本就不讲道理!”
“老子打小子需要讲什么道理!?......”
“部长,跟谁聊天呢?聊这么起劲。”
陆声猛地从回忆中抽神,转过头看向来者,江希境今天帅得过分,嘴角噙着三分笑,目光粹然灼亮,仿佛生来就没有怯意,能驱逐世间一切黑暗。
陆声看他那一秒的瞬间在想:像他这样的少爷,家庭肯定很幸福美满吧?
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爱中长大,才能有这种自信呢?
陆声放下手机,脑中又冒出那句易妒的话,心里又苦又酸,像自己这样的人,就算有天光降临在缝隙里,他都会嫉妒那道光太美好、太明亮。
--------------------
昨天......通勤来回坐了四个小时的车,把我的棱角彻底摧毁了,我回到家就昏迷了(悲痛)
待会再补一更,写小说比找工作幸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