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希境失魂落魄地出了咖啡店,咖啡店的外玻璃倒影着他的身影,犹如镜面般明亮的窗户上,既是青年又像大男孩的家伙穿着纯白色的竖型暗纹毛衣,灰蓝的牛仔裤,脚上踩的鞋还是他经过精挑细选——发现鞋面上沾了点灰,用透明胶带蹲下来黏干净的白色板鞋,脖子上拴着一条细绳吊坠,连耳边的耳钉都是江希境对着镜子比了三四次才确认的款式。
他出门前洗了三遍脸,每一根发丝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为了不让陆声觉得他太正式,他没有喷大量的发胶,但还是手搓了一点定型的发蜡,让刘海的弧度弯得再好看一些。
陆声肯定不知道,他还挤了两泵香水吧。
“有什么用?”
江希境看着窗户里的自己苦笑,那个俊朗倒影随他也露出一个苦闷干涩的笑容,他朝那人问道:“穿得再好看,陆声会跟你吃午饭吗?”
答案清晰明了。
江希境低下头,看着原先为了保持干净整洁擦得一尘不染的白色板鞋,此刻不知在哪又沾上了污垢,落了心里的灰。
陆声都没看他的鞋。
或者说,陆声看着他,但明显没有用心看,没有一点对他外形上的评价,让江希境出门前的自信变得束手束脚,仿佛怀揣着剧烈跳动的一颗心,紧张不安的样子,被那人探照灯般明亮的双眼照得无处遁形。
“是他不喜欢这种风格吗?”
镜子里的江希境歪了歪脑袋,为自己的失败复盘。
“他喜欢‘孤山’那种风格?”
西装领带小皮鞋,跟江瀚辰一般穿得要去参加殡葬似的,一想到爱抽人的‘孤山’,江希境的剑眉就蹙了起来。
让他看陆声被‘孤山’用鞭子抽还不如让陆声用鞭子抽他自己,只要陆声愿意,江希境忿忿地想,狗叫他也可以学得很好。
..
“听说你加入校广播台了?”
隔着屏幕,江瀚辰的声音从手机音响里带笑传来。
“跟你有什么关系。”江希境的语气颇不耐烦。
“没什么。”电话另一边,江瀚辰坐在皮质总裁椅上,那张和江希境的五官略有相似气质却浑然不同的脸生出几分动人心魄的笑意,看得一旁的助理和秘书纷纷低下了头。
他倚着椅背转了半圈,目光落在办公室由整面墙打造的弧形落地窗外,B市夜幕如无边无际的黑色画卷笼罩着万家灯火,地面上的星星比天上的还亮,霓虹像月色下一闪一闪的眼睛,综错复杂的城市道路上建起一杆杆明橘色的路灯护航,大路便被光线浸染成了橘色的通道,仿佛是连接着这座城市的血管,血液是橙色的,输送着不同的车型的‘膜泡’在城市里来回运作,人类便是里面的蛋白质,使城市的生命机能得以延续和生存。
再远一点,能看见故宫错落有致的垂脊房檐,像一座庞大的静谧的棋盘落在城市建筑物中间。
“我听了你的节目,还不错。”
江瀚辰淡淡道,虽然跟他年轻时比鲜有差距,但江瀚辰嘴上都是夸赞,只是想跟亲弟弟聊一下生活的近况。“比起你去沾那些胡乱的、不务正业的玩意儿好多了,这个事情我会反馈给舅舅和爸妈的,他们应该都很开心。”
江希境并不领他的情,厌烦他的虚情假意,冷道:“谁让你像个监护人一样跟我说话的?”
江瀚辰装作听不清,只道:“在广播台好好干,这个月生活费打给你了,看你表现这么好,还带了一点奖励。”
江希境的网上银行收到一串转账消息,里面的数位足以令普通老百姓目瞪口呆。
要是一向贪财的陆部长看到了,或许也会说出‘天空一声巨响,老奴闪亮登场’这种炸裂人心的台词。
江瀚辰轻笑:“好好成长吧,我的弟弟。”
江希境挂断电话。
..
不同与江希境心中的天气预报时常雨夹雪,多云转小雨,小雨转大雨,大雨转雪暴,雪暴转山崩地裂,G市近来几日的天气均是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G美的校运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湛蓝的天幕间掠过层层云海,阳光照耀操场却晒不出热,时有秋风轻拂,给在操场上的校运会工作人员带来一点秋高气爽的快意。
“今天天气真好,要是在这种天气下工作,工作一天我也是愿意的。”萌萌学姐举起手遮挡阳光,在眼睛上投下一片阴影,看着远处几位搬着道具箱和桌子赶来的明黄色制服男生。
江希境穿着广播台的制服,手里扛着两个装着名牌和矿泉水的大箱子,步伐稳健,足下生风。
“台草,这么有力气,帅哦!”萌萌学姐给他竖起大拇指,江希境礼貌地笑了笑,视线在大本营里梭巡,问:“我们部长呢?”
校组织要比校运会开幕提早一个小时进场,陆声上午有比赛,便排了上午的班,江希境得知此事后,又暗搓搓地跟路一洋学姐说他下午有约,只能在上午值班。
“小陆去换衣服啦,喏,不是在你后面吗?”
江希境一转头,发现穿着淡黄色制服的陆声款款走来,他的脖颈处拢了一件黑色的修身高领,神态自然,晨起清凉的秋风吹拂过陆部长的刘海,露出白洁干净的额头,那张脸看得江希境心生欢喜,19届校草又在散发着他别具一格的魅力。
江希境从搬运的箱子中间取了一瓶水,向他走去:“早上好,部长,喝水。”
“早啊,才刚开始工作呢,怎么就喝水了?”陆声好笑,还是接过了江希境好心递来的水,“我不渴。”
江希境问他:“你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陆声温和地点点头,礼尚往来地问:“你吃了吗?”
“昂......吃过了。”
大本营里有人掏出箱里用精致礼袋装的一打刚出炉的新鲜欧包,对着同事们大声询问道:“这是谁的啊?”
在忙活的台员们看了一眼那礼物袋,纷纷摇头,只有江希境上前认领:“我的。”
江希境将好几个口味的切片欧包一股脑地倒在桌面上,心不在焉地说道:“带了点面包,怕大家工作起得太早,来不及吃早饭。”
“我靠,台草,这么细心?!”
“台草,你太好了吧~~感动~”
江希境干笑两声,“你们来分吧,没吃早饭的都可以拿。”
“大家快来,台草请人吃面包啦!”
“还有这种好事,我第一个到场。”
“来啦来啦!”
大家乐滋滋地上前分欧包,萌萌学姐给江希境比了个大拇指,戳了戳陆声的腰窝道:“你这个部员还可以啊,自掏腰包,体恤民众。”
陆声淡淡一笑:“确实是个好孩子。”
除了作品差了点。
江希境看着心意没有送给意想中的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怎料陆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江同学破费了呀。”
江希境低头看他,那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滋味就爬上舌根,委屈地想:你又不吃。
他哀怨地看了陆声一眼,鼓起勇气道:“部长,你要不要尝一点?”
陆声摆摆手:“不用了,让那些没吃过早饭的同事分吧。”
江希境:“哦。”
看江希境一副好心落空成落寞的样子,陆声解释道:“我有比赛,怕吃太多会吐。”
这个理由似乎也没能让江希境提起劲,陆声莫名感觉到他的头上仿佛有两只小狗耳朵,此刻正丧气地耷拉下来,连身后幻视的尾巴都不摇了。
是自己看错了吗?
陆声看了江希境两眼,“你给我留一个,我比赛结束尝一尝,好不好?”
啊,那个小狗耳朵竖起来了。
随着太阳攀上天空,在跑道上洒下金黄的瀑布,不同专业的运动员队伍和院组织陆陆续续地入场,G美校运会就在天高气清的环境下热火朝天地开幕了。
美院的运动会不需要整个班级参与,许多同学在宿舍呼呼睡大觉,来的人通常是自己院校的团学和参赛的运动员,一改预备时的冷清,第一个竞技项目的开场枪声便如一滴火星炸入表面平静实则沸热的油锅,四面响起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和助威声,排山倒海的加油一浪高过一浪,跑道上一个个疾迅的身影看得人浴血沸腾,紧张和激动的气氛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小陆什么时候比赛?”
“十点十分。”
陆声褪了制服,露出里面为了运动而穿的长袖紧身衣,黑灰色的紧身衣勾勒着他薄瘦却有股韧劲的身材,陆声的体态很好,许是长年累月挺着腰板的缘故,脊背笔直地往上拔,腰腹没有多余的赘肉,身型像是学过舞蹈,似是柔骨实则硬朗,像一株拔地而起的竹。
陶婉羡慕地看着陆声的腰,感慨道:“这世道怎么这么不公,男生的腰都比女生的瘦了。”
她拍拍自己腹间新增的秋瞟,“最近没有控制饮食,又胖了三斤,愁死我了。”
萌萌学姐更是识货之人笑嘻嘻地拍照,将陆部长的美照发给下午值班的路一洋,说:【看我们台花好腰啊好腰啊】
路一洋发来一个流鼻血和大拇指的表情包:【我去!腰精!】
陆声在大本营做着赛前热身,闻言回复道:“没有规定女性一定要瘦小,男性一定要高大强壮。而且你已经很漂亮了,不需要对自己太苛刻。”
江希境眼神像是被胶水涂满黏在陆声的身体上挪不开,也补道:“嗯,健健康康的就好。”
陶婉得到安慰,冲两人露出一个笑容。
陶婉找个位置坐下来,看着陆声原地拉伸,好奇地问:“陆部长,为什么跑三千米呢?”
“感觉陆部长不像是很会跑步的样子。”
陆声的面上想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可终是露出几分牵强,说:“我们年级一共就五个男生,有一个是真的体弱多病军训的时候半小时晕五次,男生的项目基本上被四个人包揽了,三千米没人跑,只能让我来了。”
众人的目光瞬间染上了同情,看向勇于赴死的陆部长眼神里多了三分钦佩四分怜悯:“原来是这样......”
“没关系,还有一个五千米的,那个哥才是真的勇士,我只能算凑数的。”陆声这声安慰不知是给自己的成分大一点,还是给其他人的成分大一点,自嘲地说:“五千米我真的跑不来,可能会死在赛道上吧。”
“那三千米就不死吗......?”
“会晕吧,不过能上场就有学分加,虽然拿了前三名加得更多。”陆声淡然道,有学分加就离奖学金更进了一步,这千把块钱足以推动他站上三千米的跑道。
恰逢操场内广播音响起:“十点十分的男子三千米比赛即将开始,请参加男子三千米的运动员到左侧跑道处集合。”
陆声提起腰杆,“走了。”
“加油部长!”
“加油!”
“加油小陆!”
“等一下——”
江希境眼尖地看着陆声的衣领似是有点翻拢,赶忙上手扯了一下陆声后脖子处的衣料,陆声喉间被后力抵得停下脚步,奇怪地看向身后的人,“干什么?”
陆声的后颈肉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温软滑嫩,江希境指腹意犹未尽地擦过皮肤,视线触及那脖颈上隐约露出的红痕时猛地一震。
是绑痕。
怪不得他要穿高领。
被绳子勒住在白净皮肤下产生的痕迹,应该很难遮吧。
他昨天......可没有直播啊。
电光火石之间,仿佛有什么恐怖的预想破土而出,江希境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怎么了吗?”陆声摩挲着脖子,江希境留过的触感泛起轻微的痒意,问他。
江希境的神智像是被大浪击散了,瞳孔微颤,神情很是古怪,足足过了十多秒,陆声等不到他的回答,诧异地挑眉,说:“别开这种玩笑,我要去比赛了。”
时间急促他不打算问清楚转身欲走,这时江希境的灵魂才重新落回身体里,相融的那一刻心脏也随之发出物体坠地般猛烈的惊响。
“......没有,部长,衣领翻了而已。”
“......谢谢。”陆声看着他变化莫测的表情,蓦地想起什么,眼底划过一道警惕和尴尬,自己又伸出手提了提衣领。
望着陆声离去的背影,江希境像是咽了千把刀片,把心脏、胃、肠肉都绞得鲜血淋漓,眼底渐渐生了翳,直瞪瞪地僵在那儿,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动物。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伸出手,像是掩饰一般遮住了因难过到极点而垂落的眼睛,从嗓子里憋出了一声带锈的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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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翁之意不在酒,小狗之意在陆声。
下章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