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又开始了,罪过啊。
虞菀菀痛定思痛,“啪”地甩自己一巴掌。在少年惊愕目光里,她愧疚说:
“不好意思哥们,我这人脑子有问题,乱说话你别介意啊,把我当个屁放了就完事。”
倒不是丢不起这个人,反正她今天丢人已经够多了。
这还是个小说世界,换言之和上网差不多的假世界。她有什么怕的?
主要是担心他这样纯良的小白花留下心理阴影。
虞菀菀若无其事领着他往前走。
想象中,原主这样的富婆没有一千平也有五百平的大别墅。
但走到她住处时,才看清一栋摇摇欲坠的茅草屋。
这不是别墅,这是别野。
虞菀菀惊呆了,扶着薛祈安颤颤巍巍说:“如果晚上干点不可言说,这里会连声音都隔不住吧。”
薛祈安:“……”
幸好系统及时出声和她解释。
合欢宗院落的分配是根据修为资历。原主入门不久,即使有钱,也只能住这样的小屋子。
一间卧房,一间茅厕,一个院子,再加一个小厨房,基础设施还是可以的。
招新已经结束,合欢宗是允许已入门弟子带新入宗的,两人却得住一处。
……呃,住一处。
尽管不想承认,但虞菀菀打量着少年的脸,很认真地想:他吃亏了。
一时情难自禁,她握住他的手严肃说:“男孩子在外也要注意安全啊。但在我这不要紧,你当在自己家就好,穿衣服都随意点哈。”
衣服。
这一日她提起衣服就没半句好话。
薛祈安实在好奇她还能干点什么事,来了兴致安静扮演乖巧的师弟。
“好的哦,师姐。”他低垂乌睫,乖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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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会儿,云销雨霁。
合欢宗还有课,虞菀菀先走了,顺手给薛祈安请个假。
“宝,你好好休息。”黑溜溜的脑袋从门口披着日光进来。
薛祈安没力气陪她废话了。
房门合上,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他坐在椅子上,再扛不住地晕了过去。
被废灵根确实很痛,就算是他,如今也是强弩之末。
更何况还有其他那些闹心事。
譬若他那位天选之子的兄长,命全靠他心头血养着。十几年了,但凡他有违逆意图,天道定会降罚。
被废灵根好像才是解脱。
他要干什么天道都不会再管,因为天选之子归来,他注定是个铺路的“死人”。
恍惚间,门似乎又再度打开,鼻腔涌入股极淡的甜橙香味。
他之前也闻过的,那奇怪的大小姐身上的味道。
“妈耶,你咋就晕过去了,麻烦你们帮他看看了。”说话还是咋咋呼呼的语气,他身上忽地一暖。
很烦别人的靠近。
也很烦别人碰他。
之前她碰他耳垂那下,就已经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发痒了。
“尽量少碰他,他可能比较敏——呃,不喜欢别人触碰。”那大小姐不晓得怎么猜出他的想法。
薛祈安没半分力气睁眼。
过好一会儿,醒过来时屋内已经空荡荡的。
他披着张粉红色的小毯子。
废灵根后残存的痛意一扫而空,很容易就能知道有医修来过。
桌面还留着药,是攻略者们惯爱用来笼络人心的把戏。
薛祈安嗤笑一声,和之前一样,一点儿没用全丢了。
倏尔间,周围无声息地漾开股诡异气息。
他唇边弧度忽地弯起,起身慢悠悠打开窗。
天突然转阴。
窗开刹那,第一滴雨坠落。
沉闷空气有异样波动,像忽地被关进灰蒙盒子,远处声响变得遥远渺茫。
薛祈安懒散打个哈欠,将那粉红色的小毯子也丢到一旁。
地面悄无声息拔起无数蛛丝,以肉眼难观测的速度缠缚,似要将他拘禁。
转瞬却被强横的白色雷电撕扯裂开。
他唇角愈弯,屈指在桌面轻叩出极轻一声“咚”。
好像无意间砸碎了玻璃。
被蛛网包裹住的房屋也同玻璃般,以叩击处为中心,缠着细雷向四周飞速龟裂。
窗外只看见生满漆黑短毛的腹部。
蛛网完全破裂的刹那,那片腹部也晃动一下,流出蓝色鲜血。
它蹒跚退后,掺白毛的漆黑口器探入窗内,才看清是只山丘般的黑白花色蜘蛛。
八只爪子往内蜷曲抱住整间屋子。身体被阳光穿过,宛若透明,没引起任何人和阵法的注意。
薛祈安足尖点地,身形轻飘飘向后。薄唇轻启,由衷吐出两字:
“真丑。”
这话显然把蜘蛛精激怒了:“住口!满春院妖族覆灭一事原来同你有关!
“你不是站在妖族这边吗?为何要对我们出狠手!”
口器翕动,无数道乳白色蛛丝铺天盖地袭来。倏忽间,噼里啪啦声响一道响起。
“错了,”
蛛丝被切断,连长度都相同地整齐排列在地面。薛祈安失笑摇头:
“是我站在我自己这边。”
“而你们,选择要不要站在我这边。”话语陡然冰冷。
晴日霎时被乌云遮盖,小臂粗的雷电一道接一道坠落。
蜘蛛精仓皇惨叫:“不是我,是薛家,是薛家派我杀你——”
尚未说完便化为灰烬。
“很遗憾,选择错误。”
少年嗓音温和如春日清风。
暴雨滂沱,焦黑灰烬混入泥水之间,顷刻被冲刷干净。
喉腔涌上股血腥味,薛祈安捂唇轻咳,面色愈白,鲜红从指缝渗出。
他不需要灵根就能控风雷。
可每次都是这样,像要将人撕裂开的痛楚。
院落结界忽地有气息闯入。
他猛然回头,抹去唇边血迹,眼尾有道白色闪电划过。
“你慢点儿,我追不上啦!”
轰鸣声里,姑娘家脆生生的嗓音如雨珠坠落玉盘。
院门大敞,身影远及近。
玄黑的鳖在前边爬,水色衣裙的少女抱着堆什么弯腰在后追。像笔逗号,沿路溅起清亮的水花。
什么样的正常人会追着鳖跑?
薛祈安微晃神,那道杀意凌然的劲雷劈落时便歪了向,打在院里歪脖子树上。
刚现火苗,又被漫天疾雨扑灭。
一瞬间的松懈,窗和地面衔接的墙缝隙立时钻出数只小蜘蛛。
凑在一块,头碰头渐渐膨大。
蜘蛛精最烦的就这儿。
极难杀尽,跟蟑螂精有一比。
虞菀菀对此却一无所知,一手揽着堆什么,另手终于捞起鳖。
她风风火火冲到窗边:“这些是给你的。让师兄帮我施了避水诀。”
可真有意思。
她不比这堆死物重要?结果用避水诀的倒是这堆死物。
这算什么,善意的恩赐吗?
“你怎么穿得这么少,不冷吗?”连说出来的关切话都和料想中别无二致。
薛祈安看她浑身淌水模样,痛得脑袋发晕,已经没力气和她玩这样那样的游戏了。
雷声忽地轰隆作响。
窗却在面前“啪”一声关上。
少女压低了音量,估计是随口一提的自言自语,没料到会让他听见:
“他难道是知道我要回来,特地穿少点给我看吗?哎,要不是怕他着凉流鼻涕脸不美了,我还想多看两眼。窗先关了,省得他淋雨。”
薛祈安:“……”
虞菀菀当然知道这事不可能,可外出在外,面子是自己给的,别人想法是自己猜的。
人嘛,贵在有想象力。
反正薛祈安不知道,她口嗨两句完事了。
看眼远处忽然和煦的天,虞菀菀还有些奇怪。
这天真是说雨就雨,说晴就晴的。她拧着湿透的衣裳,抱鳖快步往里走。
进屋才发现似乎有层雾气蒸腾。
不会被风吹散,缠绕在少年指尖,像片仙气渺渺的飘带。
他面颊好似比之前更白,唇失血色,却如春日新开尚未染透的桃花瓣。
虞菀菀看得心生怜爱:“我买了菜回来,现在给你做吃的!”
薛祈安迟疑地眨了下眼。
饭堂人太多,门口就有菜摊子。虞菀菀读书时就经常自己弄吃的,味道不咋,但起码快和便宜。
倒忽然记起点重要事,虞菀菀和他说:“刚才我在路上听到则通知,合欢宗内有大妖闯入,夫子让大家谨慎外出。但也说宗门一个时辰内会全面开阵法,不必惊慌。”
“还有满春院,就我们离开的那个楼。听说是个妖怪据点,残杀不少人族。今日许是仇家上门,整楼都被杀光了,除去灰烬什么也不剩。”
没杀光的也尽数失踪,比如老鸨,还有被薛祈安揍过的那些人。
“万剑宗修士在附近,彻查后才发现那是个妖怪据点,此事便不了了之。”
其实听说那些现修士还是薛家人,但虞菀菀不想提起触及他伤心事。
“幸好我们走得早。”她一阵后怕,拍着胸脯道。
身后咔嚓似是骨头断裂声响起。
“这样啊,”薛祈安乌睫轻颤,语速放得极慢,温温和和,“那还挺吓人的。”
想杀她是一瞬的想法。
不想杀她又是另一瞬的想法。
单纯觉得有意思了,想知道她还能这样装多久。
他踩着蜘蛛精刚聚拢的头颅,用力碾碎,细雷转瞬将粉末磨灭殆尽。
虞菀菀诧异回头时,少年却扬起眉,笑意明朗得能驱散雨天阴霾:
“都是师姐运气好,我承蒙您庇佑。”
虞菀菀也觉得自己运气好好。
但这话从小漂亮嘴里说出来,可比她自个儿想要舒心多了。
她给鳖也准备了吃的,径直提菜进小厨房。风一吹,不自禁打个哆嗦。
系统教她避水诀,但她修为不够,使不出来,只能请师兄帮忙。
不熟,也不好太麻烦别人,就让他把送薛祈安的那些施展避水诀。
娇娇小漂亮感冒了她看得难受。她自己洗个澡晒干就行。
这般想着,身上突然一干。
“师姐,我能问个问题吗?”
少年亦步亦趋跟着他进来,指尖有古朴纹样的白光闪过,捏了个诀给她。
“谢谢。”虞菀菀诚恳说,没想起来他灵根被废,依稀在他眉眼间看见些许忐忑。
厨房的物什有附魔加持,水一下就开了,咕噜噜冒泡。
恍然间,她忽地有种错觉,好像他态度一瞬间软化下来似的。
虞菀菀心立刻就软了:“你问呀,不用这么谨慎的,我又不吃人。”
虾被丢入水里,烧红了立刻被舀起来,厨房里弥漫开海鲜的甜腥味。少女乌发滑动着露出截白皙纤长脖颈,周身都是温柔和煦的橙光。
薛祈安看了眼就移开目光:“师姐之前在做什么?”
鳖还和下雨时那样好奇爬着,浑不知自己掉进锅里也会和虾一样下场。
虞菀菀不懂他先前问话,顺着他目光看见那只鳖,“喔”一声解释:“它是鳖,就是王八啦,路上捡回来的。”
“……”
“我知道它是,”薛祈安一顿,似有些难以启齿,“王八。”
“我是在问,之前下雨时你浑身湿透跟着个鳖转圈干什么?”他说。
好奇打量她,眉眼弯着由衷慨叹:“师姐你挺特别的。”
脑子构造好像特别简单,除了直来直往的意思什么都听不懂。
还时常能说些他不理解的蠢话。
特别的清澈而愚蠢。
过往没见谁是这样的。
他们都很聪明地喜欢对他指手画脚,好让他照他们的计划走。
“谢谢?”虞菀菀谨慎说,感觉他在骂她,但又没证据。
觑着那张漂亮无辜的脸,她很快抛弃这个想法解释:“遛鳖呢。前不久天气好,想着带它走一走,晒晒太阳。”
“……”
薛祈安认真看她,确认她没在开玩笑。她已经用筷子把虾壳肉分离。
……筷子?
能剥虾?
薛祈安又有点儿新奇。她却忽地一筷子捅过来,虾肉直接塞他嘴里。
投喂小漂亮的愿望终于在今日实现了,虞菀菀由衷满足。
书里写薛祈安和薛明川都很喜欢吃虾,她特地拿很多。
“多吃点,虾有营养。”
虞菀菀神色欣慰,宛若老母亲般打量他。
书里还写薛家代表色是竹青色,薛祈安这辈子最痛恨的颜色却是竹青色。
日后成为妖主,更不允许屋内有任何竹青色物件。
她看眼旁边包裹,顺带说:“校服我也拿回来了。你想穿什么就穿,除去竹青色都有。”
少女独有的甜橙味盈袖入怀时,薛祈安愣了愣,竟没想拒绝。
他其实不能吃虾。
会过敏。
爱吃虾的是薛明川。
但薛明川重伤昏迷着,他就必须做一切薛明川喜欢和擅长的事。虾、竹青色、火灵根,甚至练剑。
回过神,虾肉入喉,唇齿间浸润虾的鲜味,似乎还缠着甜橙味。
他轻压眼皮,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已然动了杀意。
“师姐,”少年眉眼弯弯,嗓音带着冰凉的笑意,“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怎么知道的?
虞菀菀愣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虾和竹青色的事。小说里,薛祈安并不和旁人说自己喜好。
“呃,”她故作淡定,“梦到的。”
薛祈安嗤笑一声:“梦到的?”
他明显没信,向她这儿步步逼近,周身气势如霜雪般有实质地压下。
再要一瞬,奔雷便会直接将她劈成焦灰。少年笑意愈朗。
电光石火间。
“对啊,”虞菀菀却理直气壮说,“梦里你温柔又善良,还脱衣服让我摸了摸腹肌呢。八块,轮廓分明,手感绝佳。”
漫天惊雷似乎都僵滞。
恍然明白之前她那堆乱七八糟的奇怪话,合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
少年还在笑着,眸中却莫名透露出“你去死算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