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转头看了眼李小幺,热情的答道:“是池州制置使宋公升宋大人,小哥你不知道,去年年底,南越跟咱们吴国又打起来了,这宋公升守着池州府,竟然被南越人打进来百余里,皇上只好又遣了曲大人过去做统制,曲大人不但把南越人打了回去,还打进南越国几十里,这不,皇上就生气了,说宋大人贻误战机,拉出来杀头了。”
“唉,你们听说没有?这宋公升还是皇亲呢,他妹子是皇长子妃,正经的皇亲国戚。听说,皇长子为了给他求情,在午门外直跪了大半天,皇上也没答应。”旁边一个伙计挤过来,一脸你们都不知道就我知道的得意道:
“嘿嘿,你那是知一不知二,那是因为吴贵妃不喜欢皇长子,吴贵妃可厉害了,能当皇上半个家!听说那吴贵妃长的跟仙女一样,一笑起来,连神仙都得从云头上跌下来!”
“再好看也是三十大几的婆姨了,能笑的神仙跌下来?!一看你就是瞎说!”旁边一个年纪大点的伙计,撇着嘴角道。
李小幺乐不可支的听着伙计们的八卦,掂了半天脚尖,见实在看不到什么,就贴着店铺墙壁一路挤过去,转进了潘楼街。
朱家书肆后面的抄书间里,魏水生坐在抄书案前,正一笔一划的抄着本书,李小幺一路打着招呼进来,魏水生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笔,起身从旁边挪了个板凳过来,示意李小幺坐下,再到旁边的茶水案上倒了杯热茶递给李小幺。
书肆给佣书匠提供不错的茶叶,李小幺每天的日程差不多:在长丰楼吃饱了饭,再到朱家书肆喝几杯茶,看一下午书。就算在极其有限的条件下,她也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让自己生活的有质量、有品味。
李小幺喝了半杯茶,转头看了看满屋低头安静抄书的佣书匠,往魏水生身边凑了凑,低低说道:“水生哥,我刚才来时,看到池州制置使宋公升被押去杀头了。”
魏水生正要说话,旁边一个花白胡子的佣书匠皱着眉头看了李小幺一眼,李小幺吐了吐舌头,往后缩了缩,不敢再说话。魏水生温和的笑着揉了揉李小幺的头,坐下来继续抄书,李小幺探头看着几案上堆着的几本书,翻了翻,取了一本过来,连人带凳子往后靠到墙壁上,喝着茶,看着书。
送过来抄写的书,听说本本都非常珍贵,有些是抄了要送人,有些是借来的书,抄一份自己留着,有些,则是自己收的书,再抄个一份两份的,备着万一。
李小幺专注的看着手里的书,她一个下午可以看完一本书,这些柔软古朴的线装书,每一本都很薄,没有厚的。
魏水生每抄完一页书,就转头看看李小幺的杯子,见杯子空了,就起身再帮她倒满。
夕阳西落,魏水生收好纸墨,洗了笔砚,擦干净手,脱了身上的青布长衫,仔细叠好收好,叫着李小幺:“小幺,该走了。”
李小幺从书里恍回神,忙放下手里的书,端起杯子,将茶一口喝干,跳起来,拉着魏水生的手:“走吧!回家了!”
李小幺拉着魏水生出了门,拉着他往金梁桥街过去:“水生哥,咱们从金梁桥街绕回去,我今天发了注小财,有个客人,一份阿胶枣儿,居然给了我二两银子!咱们去成记买一斤荔枝腰子给水生哥你吃,再买一斤胡店的白切肉给大哥,再去张记买个两三斤生炒肺,让二槐哥吃个够!嗯,再买一斤狮子糖,我和贵子哥吃!”
魏水生被李小幺说的忍不住笑:“看样子,你是要把这二两银子吃光花光了?!”
“二两银子呢!哪里花得光!水生哥,你再陪我去趟温家果子行,咱们跟温娘子再说说拿货的事。”李小幺眯缝着眼睛笑的含义万千,魏水生低头看着她,奇怪问道:“上次不是说好了,让你赊帐,十天一结,这又要说什么?”
“咱们现在有钱了,不用再赊帐了,我先给她钱,那枣儿,我要一个一个挑着拿。”
“那价钱呢?”
“价钱当然不变啦!我倒是想再便宜点儿,就怕她不肯!”李小幺理直气壮的说道,魏水生失声笑起来:“你还想便宜?这买东西,一个一个挑是一个一个挑的价线,大把拿是大把拿的价钱,你要一个一个挑枣儿,人家肯不肯且不说,就是肯了,那价钱也上去了。”
“就这价,我先付钱,让我一个一个挑着拿,水生哥,咱们去试试,也许人家肯呢,不试怎么知道?”李小幺摇着魏水生的手:“再说了,我一天只拿五斤枣儿,又不多,就是一个一个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魏水生抬手拍着额头,无可奈何的答应着:“好吧,咱们就提一提,人家若不肯,就不能再多说了,这么拿人家的货,到底是咱们理亏。”
“嗯嗯嗯。”李小幺连声答应着,眼睛里汪满了笑意,她才不理亏呢,美男帅哥也不是白看的!
两人买了吃食,魏水生拎着,李小幺一路上唧唧呱呱不停的说着话,进了温家果子行。
温娘子正在里间盘着帐,听到李小幺响亮亲热的叫声,急忙迎出来,抬眼看到魏水生,呆怔了下,脸颊泛起红意,下意识的抬手拢了拢头发。
李小幺瞄着温娘子,笑的眼睛弯弯,伏在柜台上,将手里的小银锞子伸过去:“温姐姐,这是这十天的果子钱,一共二两银子,你称称。”
温娘子接过银子,一边拎着小秤称着银子,一边满身不自然、却又极力装着若无其事的说笑着:“小幺今天倒来的早,买什么好东西了?”
李小幺笑眯眯的看着温娘子称银子,并不答她的话:“银子够不够?”
“够!倒多了半钱,我钳给你。”温娘子放下秤,四下转身寻夹剪,李小幺忙摆着手笑道:“不用不用,我哥说了,温姐姐人最好了,这果子银子,要给足了,只能多,可不能少的!”
温娘子放下银子,努力要显得落落大方,可只敢看了魏水生一眼,垂着眼皮谢道:“多谢您,小幺卖些果子也不容易,下次可不能再给多了。”
魏水生有几分无奈的微笑着,踌躇了片刻,诚恳的谢道:“这一阵子赊帐,多谢您,如今小幺挣到了本钱,往后就不用赊帐了。”
温娘子脸上闪过丝失望,魏水生正为难,没留意温娘子的神情,尴尬的咳了几声,口齿含糊的接着道:“前一阵子多亏您赊帐,如今有了本钱,这果子钱就先付,就五日一付,每天还是五斤枣儿,就是······”
魏水生又咳了几声:“小幺想一个一个挑着拿枣子,价钱……不变。”
温娘子眨了眨眼睛,有些怔神的看着魏水生,对着很魏水生,她反应相当慢。
李小幺急忙凑过去,笑容甜甜的解释道:“姐姐,你也知道,我一场大病刚好,卖果子时候一长,人就受不住,我哥心疼我,总怕我卖果子累病了。姐姐,要是我的果子比别人的好,卖的就快多了,也就不会累着了,我哥也就放心了,你说是不是?我一天只拿五斤果子,挑不挑的,您家一天上百斤的枣子,也觉不出来不是。”
“不是这么说······”温娘子瞄着脸上泛起红晕的魏水生,倒比魏水生更加为难起来。
李小幺从魏水生手里夺过那包狮子糖,推给了温娘子:“温姐姐,这是我哥给你买的。”
魏水生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正要说话,却被李小幺狠狠的踩了一脚。
李小幺一边狠狠的踩着他,一边急急的接着说道:“姐姐,往后我就这个时辰过来挑枣子,这个时候没人,挑枣子没人看见。我哥要是有空,就让他过来跟我一起挑,也就一会儿功夫就好了,什么也不耽误您,姐姐对我好,我哥都记在心里呢。”
魏水生郁闷的看着李小幺,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幺妹大病一场活过来之后,怎么就变得赖滑至此了?这满肚皮的鬼心思……
李小幺可不管他郁不郁,将手里的银子块塞到魏水生手里,抬着他的手往前送:“姐姐,这是一两银子,不大足,再补十个大钱给您。”
温娘子不由自主的伸手接过魏水生手里托着的银子,李小幺飞快的在柜台上排出十个大钱,笑容灿烂的道着谢:“多谢温姐姐。”
温娘子一枚一枚掂起铜钱,看着李小幺交待道:“从来没做过这样的生意,你可别外头说去,要是让人知道了,我这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姐姐放心!无论如何不能让姐姐为难!不然我哥也不答应啊。”李小幺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愉快非常的跟温娘子挥着手,被魏水生拎出了温家果子行。
出了温家果子行,李小幺低低的一声欢呼,甩开魏水生,掂着脚尖,在魏水生前面转着圈、雀跃蹦跳。
魏水生看着喜气洋洋的李小幺,到嘴的责备话又咽了回去,算了,还是让大哥管教她吧,这丫头,越来越不象话。
李小幺和几个哥哥租住在一个大杂院里,五个人,租了靠着院墙的一明一暗两间厢房,里间挂了帘子给李小幺住,兄弟四个住在外间。
他们并不是太平府人,是去年南越和吴国那场仗之后,从池州府逃难过来的,这事,说起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