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撬点
或许是因为高度关联的缘故，德州城产基金公司这边一口气新扩建了6个部门，大华公司这边在获得指挥部那边的同意后，随之也调整了自己的组织框架，跟着新扩建了三个新部门。
其中有两个部门非常有意思，分别是对外综合一部，和对外综合二部。
听名字，也知道这是两个分别针对跳板市场和自主品牌出海业务而分别成立的部门，考虑到大华公司当下实际的业务布局，这两个新部门的成立，可谓是众望所归。
尤其是那些出海的自主品牌，原本是大华公司和那些打着“进出口贸易促进会”名义的社会机构互动合作的业务，经过双方协商后，如今正式归纳进大华公司里统一管理，硬生生给公司凭空增加了一大截影响力，不可谓不鼓舞人心……虽然这块的业务原来本就是在实际上由大华公司主导的，但从水下正式浮出水面，两者的意义毕竟不一样，受到的约束力也不一样。
所以不出意外的，原本负责风险管理部的穆丽雅同志，在董事会投票决议后，很自然地以公司副总的身份兼管着对外综合二部的部长一职。
而当综合二部成立以后，刚刚结束了跟七濑商会谈判工作的穆大小姐，便立刻进入了一个极其繁忙的工作节奏中。
只不过令许多人不太理解的是，虽然谁都看得出来综合一部和二部都是妥妥的重权核心部门，但自打对外综合二部正式成立的那一天起，那些络绎不绝跑过来请求拜访穆大小姐的人里面，除了那些涉及到品牌出海计划的企业负责人和外商之外，还出现了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面孔……
………………
“穆部长，我们对外合作管理部工作开展不易，眼下海油那边除了渤海1号工程之外，还计划新建几个探索性质的海上作业平台和钻井平台……国内这两年虽然一直在努力做科技攻关，但我们在海上钻井这一块毕竟底子薄，一些设备终究是还是得从国外引进，可进口设备就要用到外汇……”
说到这，中年人叹了口气，脸上全然不见上级领导该有的强势，反而是用一种商量式的口吻说道：“都是石油一系，我们胜利油田身为二哥，组织上一直交代我们，无论如何也该多照拂照拂海油那边，眼下他们那边外汇的指标实在是有些不够，部里面又实在是腾挪不出来，所以……你看穆部长这边能不能伸伸手，帮忙把那边的外汇缺口补一补？”
说到最后，中年人哈哈一笑：“我们胜利一系跟海油那边素来关系很好，津门-德州油气管输送线工程之所以能这么快敲定下来，海油那边可是卖了我们不少的面子……就冲着两家的这份关系，我们能帮的，终究还是要帮上一把才是。”
穆大小姐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中年人，却是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答复。
眼前的中年人姓黄，是指挥部对外合作管理部的负责人。
虽然这个部门一听上去就不简单，而且也的确是实打实的重要部门，但实际上，这个对外合作管理部却并不是指挥部的直属机关单位，而是与某个相关机关直属单位合署办公的12个机构之一。
这，才是对方的职级明明比自己这个正科级干部高了足足三级，跟自家父亲持平，却始终没有拿出那副惯见的命令式口吻的一个重要原因……虽然大华公司只是个二级机构，从组织框架上来说比人家低了半级，但大华公司不但是拥有着独立经营权的核心二级单位，里面更是有着钻探公司部分股份的合营机构，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货都没有向自己直接发号施令的资格。
而对方不惜屈尊从东营奔波数百里登门拜访的原因也很简单……外汇！
但凡对千禧年之前的历史有所了解的同学都知道，从六七十年代开始起，外汇就是一直是华夏最紧缺的东西，甚至在一些非官方途径里，以美元为代表的世界主要工业国的兑率可以达到1:10，甚至是1:12的水平……没法子，不管是你要出国也好，你要想买国外的好东西也好，掏出软妹币，人家可不认。
如果只是个人想要兑换点外汇，那还好，撑破天了几百几千美元，多找找门路总归有能解决的办法，而且只要注意点，一般也查不到你头上；
但企业却是不行。
任何企业用到外汇，都是需要申报到汇管局，经由他们审批之后才能兑换和使用的……当然，上级单位也可以帮你授权或者协调一些使用额度。
偏偏当下华夏出口创汇额度跟后世相比，简直少的令人落泪，而且一些重要的零配件、设备和原料，又要花费大量的外汇；因此每年其实可以结余下来的富裕外汇额度，用紧巴巴三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这导致了哪怕是石油系统这种单位，在做经营计划时，哪怕是本国货币的预算可以高达亿计，但到了做设备引进等与外汇相关的预算时，却只敢做个几十几百万美元……就这，还得做好预案，生怕报批部里面时被否掉。
华夏企业当下的外汇指标获取之难，可见一斑。
但大华公司却是个例外。
要知道，国家为了鼓励出口创汇，可是出台了不少的激励政策……比如众所周知，但实际上被县域一级非常不受待见的出口退税政策。
但除了大名鼎鼎的出口退税政策外，还有一个被企业，尤其是当下的企业乃至地方主管单位都非常重视的政策……出口额挂钩外汇使用额度。
根据各地的情况不一样，这个外汇挂钩比例不一样，但基本都是在13%~18%之间。
也就是说如果你本年度出口了100万美元的货物，那么对应的，你就可以拥有13~18万美元的外汇使用额度……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外汇使用额度。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如果你出口的产品在事实上形成了明显的价格倒挂的话，各地的汇管分局或者支局可以在拿到银行系统所提供的证据后，以涉嫌恶意套汇等名义缩减、甚至零封你的外汇额度（后世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但在千禧年之前外汇最紧张的那段时间，这种事情却并不少）。
因此，大华公司当初被无数人视为“冒险激进”的那个自主品牌出海计划在获得成功后的一系列好处，就凸显了出来。
既然叫做自主品牌，那么出口的就不是那些附加值含量极低，议价权也极低的原料或者来料加工配件……最起码产生的大部分关联外贸业务并不是这样。
附加值高，议价权自主，就不存在着任何价格倒挂的嫌疑……都是用国内的同行业产品均价做参考价的，大华公司的那些自主品牌，哪怕是经销价，也比国内的市场价高了数倍不止。
除此之外，附加值高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同样的商品数量，同样的资源消耗水平创造更大的外贸订单额度之余，大幅削弱商品在国际分工合作环节中所需要对冲的外汇消耗量；
简单来说，同样是100万美元的出口额度，这些自主品牌利率润要比当下主流的来料加工和机电出口高了好几番，但资源和能源的消耗程度却比那些主流业务低了好几番……更重要的是，为了维持业务运转，这些自主品牌所需要进口的国外设备和原料可能只有10万美元甚至是5万美元，但其它主流业务、尤其是来料加工业务需要进口的设备和原料却高达70万美元。
对冲折账之后，两边的差距可想而知，尤其是外汇使用额度的富余结余，差距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传统的来料加工业务可能天天求着领导多给一点外汇额度用于扩充生产，但大华公司这边，汇管局的账上却摆着一大笔的外汇使用额度在那吃灰。
对，没错，就是还有一大笔的外汇使用额度放在那吃灰。
别忘了，从去年年底开始，大华公司这些出海品牌在国际分工环节中所创造的外贸额度可是高达数百亿日元，并且随着市场的进一步拓取，这个速度还以每个月至少40~50亿日元的增量飙升着，即便这是销售额，中间需要扣除各种成本开支费用，但这种跨国贸易在“两本账”的分计模式下，实际结余下来的外汇使用额度依然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
更何况，大华公司这边还摆着一个中日经促会呢，有着那么多的岛国、东南亚会员企业的境外金融业务做支撑和转圜，大华公司实际上可以撬动的外汇数量，绝对超过当下大部分人的想象……不管是日元、美元、还是澳元和东南亚货币，对于他们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所以，别看大华公司只是一家二级单位，但论及境外外汇的储备量和国内的外汇使用额度，它甚至不会低于东营指挥部的水平，而且还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赶超。
面对着这么一位手掐着钱袋口的财神爷，傻子才会拿出领导的派头来指五指六！
只不过这位黄部长虽然言谈举止中给足了面子，然而这些官话套话却不是穆大小姐想听的，因此在听完对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这一席话，穆大小姐只是非常谦逊地笑了一下，然后不徐不疾地说道：
“黄部长，虽然指挥部这两年来的确不断强调要加强包括海油在内的一众兄弟企业的业务合作，并且给予一定程度上的帮扶和互惠，但是组织框架有组织框架的运行规则；”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指挥部从前年的改革开始起，已经分别于科技管理部底下划出【浅海钻井技术研究中心】、于设备管理部底下划出【海上钻井作业平台设备管理中心】、以及贵部，专门负责与海油那边、尤其是海油津门分公司的各项业务合作事宜，为的就是真正做到专事专管；”
“因此，在没有指挥部正式会议文件的情况下，黄部长来找我们大华公司借用外汇使用额度来完成贵部的工作任务……只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穆大小姐毫不客气地将大华公司撇个一清二楚，脸上却是笑吟吟的：“黄部长之前提的的确没错，津门-德州油气管线的铺设，的确会对德州，乃至大华公司产生非常深远的积极影响，按道理说这个项目虽然是指挥部跟海油津门分公司那边协调的，但我们大华公司的确该承这个情才对；”
“但是，黄部长是不是忘了，津门-德州油气管线项目合作协议的签署时间，是不是与国家明确提出要发展华北化工产业带这一设想的提出时间，离得太近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津门-德州尤其管线项目的铺设，跟国家提出发展华北化工产业带这一设想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德州城产基金公司已经通过鲁豫冀工业制造协从框架还了这份人情了，甚至海油津门分公司未来得到的要比现在投入的多得多；”
“所以，黄部长拿这番人情来说事，未免有些说不通哦！”
说到这里，穆丽雅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如果只是借用几万、十几万美元的外汇使用额度，那么看在黄叔叔您的面子上，借了就借了；可是140万美元的外汇额度……” 穆丽雅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这却是着实令人为难了……如今想要找我们对外综合二部借用日美元外汇额度的单位何止一家两家？要是无凭无据地就把这么大一笔外汇使用额度借给了黄叔叔你，我这边的工作以后只怕是真的没办法开展了。”
这番推辞却是有理有据。
如今但凡上点规模的企业，莫不是缺外汇使用额度缺的厉害，有些甚至因为外汇使用额度不足，无法从国外引进先进的设备和原料来提升自己产品的质量，直接陷入了转型/生存危机中。
除此之外，除了各个企业以外，各地的主管单位同样缺外汇缺的厉害，身为管家婆婆，面对着下面一众嗷嗷待哺的企业，自己却没有足够的奶水，其心情之焦灼可想而知。
因此，但凡穆丽雅胆敢开这个口子，把那140万美元的外汇使用额度借出去，不用等到明天，今天下午她办公室的大门就会被那些被外汇愁白了头发的企业负责人和地方主管单位的干部挤破……拿鞭子抽都赶不走的那种。
中年人闻言，也是忍不住眉头一皱。
这种官方式的搪塞之词，或许可以忽悠那些刚踏入社会的小年轻，却忽悠不住他。
不管什么年代，合理不合规的操作多了去了，真要是想帮你，那些台面上的困难和阻碍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人有亲疏近远，东营指挥部本来就是大华公司的大股东，帮衬一下其它部门，又有谁真的能说出个不字来？
所以，穆大小姐刚才那番话的重点不在这些表面的理由上，而在“黄叔叔”这个私人称呼，以及“无凭无据”这四个字上面。
大家都是社会人，有些话没必要非要点出来才成；
但正是因为如此，中年人才有些犯了难。
想了想，中年人抱着万一的心态，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穆部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去跟海油那边沟通一下……这外汇额度呢，他们也不白借，干脆按照转让的操作来……140万美元，折合成2000万软妹币，以技术转让的名义，直接转入你们部门的对公账户怎么样？”
买卖转让外汇额度在当下极为盛行，一般都是按照实时的非官方汇率去成交的，有时候会略低，有时候会略高，全看双方怎么去谈。
但即便是有时候会比非官方汇率要高，但140万美元的外汇使用额度兑换2000万软妹币，还是显得有些太高了……要知道，现在美元和软妹币的官方汇率可是1:5.3呢，这纯纯就是翻了一倍半，甚至比非官方汇率还要高了30%以上，不可谓不诚意满满。
但中年人提出这个倡议，却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海油虽然当下规模远远比不得胜利一系，但身为系统里最受疼爱的小弟，同样也是不差钱的主……准确的说，他们差的只是外汇而已，至于本国货币，却是绝对不缺的。
之所以主动提出这么一个倡议，那是中年人知道德州城产基金公司如今资金池干涸的厉害，身为德州城产基金公司的指定管理方，如果大华公司账面上忽然多了一笔数量高达2000万的富余资金，想必可以在德州城产基金公司里撬动的资源和杠杆可以多上许多——同样的，作为大华公司的核心部门之一，这笔钱直接打到对外综合二部的账上，穆大小姐可以在大华公司范围内撬动的资源和杠杆同样也可以多上许多。
但是很遗憾，穆大小姐听闻之后，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黄部长，我想你误会了，德州城产基金公司当下的确是缺钱，但那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就情况就会有好转；”
“而且，就算德州城产基金公司立刻马上就需要补充一波现金流，但那也是杨总的责任范畴……我毕竟只是大华公司一个普通部门负责人，你让我冒着被部里面点名批评的风险，转让数额高达140万美元的外汇使用额度给你，你觉得这合适么？”
“要知道，借用是借用，转让是转让，这两者之间的性质可是截然不同的，组织上对于两者的态度，也完全是两码事。”
一个是帮扶援助，算是一家人的帮衬，有借有还；而另一个则是转让售卖盈利，性质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别说以穆大小姐当下的眼界和胃口，已然瞧不上这区区2000万了，就算真的能瞧上，也万万不至于干出这种很容易被人举报的蠢事。
听到穆大小姐对自己的称呼从黄叔叔又变成了黄部长，中年人知道人家是心里不高兴了，说不得下一秒就要端茶送客。
瞅见穆丽雅虽然脸上依然满是谦逊的笑容，眼睛却是已然微微飘向桌子上的座机，中年人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叹息一声：“侄女儿，你既然叫我一声叔叔，那我自然不能辜负这份情谊。”
说着，中年人脸上露出一副宠溺的笑容，然后大方地一摆手：“当叔叔的，自然不能让自家侄女儿难做，公司章程怎么规定的，你照做就成。”
“不过一码归一码，你爸这两年来在工作上的突出表现有目共睹，就算这140万美元的外汇额度借不成，我在下个月的职务调整表决会上，也是一定要投你爸一票的！”
说罢，中年人站起身来，一副即将告辞的模样。
不过起身的一瞬间，他却是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苦涩。
他知道眼前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晚辈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不会答应把自己的那一票投给穆思远。
穆思远提为正厅的事情基本上已经是铁板钉钉，但是去是留却还没有定论，如果穆思远没有被选调进入部里任职，而是通过职务调整表决会的投票继续留在指挥部的话，更进一步的穆思远会彻底成为一方巨擘，对于自己所在的小山头产生巨大的压制力不说，在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客观情况下，自己未来几年的进步之路，也一下子变得晦暗莫名了起来。
但是没办法，经过了前后两年的改革之后，如今的指挥部，几乎所有的中高层都处于一种极为激烈的竞争中，但凡你出现了什么比较明显的失误和纰漏，立马就有一大批子环伺者扑上来，然后将你投下去。
所以，身为对外合作管理部负责人的他，一旦这140万美元的外汇使用额度拿不下来，让指挥部与海油津门分公司合作的浅海油田探索开发计划因为无法进口足够的国外设备而陷入了停滞（胜利一度把渤海和黄海看做自己的自留地，后来也一度很是开发了些浅海油田），那不用说，面对着那些举着放大镜找茬的竞争者，过完年后便是下调到基层的命运……这等严重的工作失误，基本上就没人能保得住他。
如果连眼下这一关都过不了，还谈什么以后？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胜负，只有保住了现在的位置，才有资格谈发展！
所以，在这种必须二选一的关口，他只能做出最理智的选择。
见到中年人站起身来，穆丽雅也微笑着起身，然后如同一个普通后辈一般亲切相送：“黄叔叔，看你这话说的，对外合作管理部虽然不是指挥部的直属机关部门，但其重要性却一点不输他们……眼下部里面提倡规模重组，正是对外合作管理部开始发力的时节；大华公司虽然拥有着独立经营权，但也是有大局观的单位，哪里敢在这个档口耽误黄叔叔您工作的正常开展？”
“再说了，德州以后的产业发展离不开津-德油气管线，更离不开海油津门分公司的积极协作，我们大华公司又怎么可能真的不顾全大局？”
说到这，穆大小姐搭在房门把手上的手稍微顿了顿：“黄叔叔，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稍后向杨总请示一下，无论如何，哪怕是拼着被其它单位天天纠缠，我也一定帮您把这140万的外汇使用指标争取下来！”
中年人闻言，停身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挤出一个意味很有些复杂的笑容：“好，那就麻烦侄女儿你了！”
………………
送走了中年人，穆大小姐回到椅子上，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名单仔细看了看，在某个名字上画了一个勾。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命脉，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关键阀点。
不得不说，在当下的国内，珍贵无比的外汇指标，实在是太好用了；也不枉自己辛辛苦苦在岛国操持了这么久。
很是感慨了一番，穆丽雅将那份名单重新放了回去，然后拿起了座机：“接下来还有什么行程安排？”
电话里小助理恭敬的声音传来：“穆部长，德州汇管支局的陈副还在外面等着呢，想要跟您协商一下我们公司日元外汇使用额度比例的调整事宜……您看？”
穆丽雅闻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好，你让陈副进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