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皆始于郁知年十四岁的暑假。初二升初三的热夏,七月下旬。
班主任打来杨忠 奖学金获奖通知电话时,郁知年正坐在餐桌旁边,辅导小学六年级的表妹做数学暑假作业。
电话铃毫无预兆地响了,小姨丢下织了一半的毛衣,急匆匆跑去房里接,而后从卧室走出来,告诉郁知年:“你拿了一个什么奖学金。说只要分数达标,每学期能拿两万块钱的生活费,过几天还能去宁市玩一趟。”
第二天,郁知年去校长办公室拿了这笔从未听说过的特需奖学金,回家把装奖学金的信封交给了小姨。
郁知年的小姨和他母亲的关系并不很亲密,她在一家小工厂里做会计,工资不高,很早与姨夫离了婚,和表妹两人相依为命。
半年前,郁知年的父母相继去世后,她不忍他住去条件糟糕的福利院,把他接到了家里。
早先为了给爷爷治病,郁知年父母把房子卖了,积蓄也早已所剩无几,后来他们一个车祸,一个癌症晚期,查出来没多久就走了,几乎什么都没能给他留下。他清楚自己住到小姨家,对小姨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平时在家承担了大多数家务,给表妹补习功课,也总想为她减轻些经济负担。
小姨看着郁知年的手,面露犹豫之色,郁知年又往她那边递了递,解释说自己平时不花钱,这钱可以给家里买菜用,她最终还是收下了。
过了一周,郁知年和项目组给他安排的领队老师一起,坐了五小时高铁来到宁市,先赶到宁大图书馆的郁知年的行李已经放到了杨董事长的车上。
杨忠 便看了一眼表,说:“那我们走吧,知年。”
他们从休息室旁边的电梯下去,到图书馆地下的车库。
郁知年忐忑地和杨忠 坐进一台很长的黑色轿车里,轿车往前开,从地下车库出去,太阳高悬的晴空不知何时消失了,灰色的雨云和沉闷的雨前低气压取而代之。
车里播放着柔和的纯音乐,杨忠 并未避讳地打了几个工作上的电话,郁知年看车窗外的景物。
有好几次,郁知年觉得杨忠 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可是回过头,却发现杨忠 好像只是在沉思。
杨忠 的别墅在宁市南边,占地很大。
高高的石墙圈住院落,铁门徐徐往两边移开。车又往里开了一些,经过延绵的草坪,在连廊最前方的一个矮建筑前停下来。
“我的孙子喜欢游泳,”杨忠 告诉郁知年,“就在家里给他造了一个游泳馆。”
司机为郁知年打开门,郁知年下了车,发觉车外的气压更加低,空中隐隐有雷声。
但游泳馆里打着冷气,也不闷。
他跟着杨忠 走进去,听见空旷的馆里的水声。一名教练一样的人拿着秒表站在泳池边,似乎正在计时。
郁知年见到杨恪的第一面,杨恪浸泡在水中,抬头看着杨忠 ,随意地叫了一声“爷爷”。
杨恪比郁知年年长一岁不到,但体格比郁知年大不止一点,水从他的黑头发往下滴,滴在肩膀的肌肉上。
他看起来很松弛自在,习惯享有财富,像郁知年会在表妹爱看的电视里看见的人,住大房子,长大后开色彩鲜艳的敞篷汽车,四处派对,没有烦恼。
郁知年突然想去摸自己书包内层口袋里小姨给他放进去的两千块。
从记事起,郁知年没有过优越的物质生活,常为金钱所苦,但看到别人有,并不自卑,也不渴求。直到看到杨恪的午后,他产生了从未产生过的、飘忽不定的的欲念。
他不知其从何而起,几乎感到恐慌。
成年后忆起这天,他好像终于明白欲望的来由。
当时十四岁那位郁知年,在空荡的游泳馆获得了新鲜的经历,开启了新的、难以评价好坏的人生,认识了将要一起生活近十年的杨恪,但是也丢失了一部分原本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