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 萧夕颜忽然什么都不想,不想世俗, 不想未来。放任自流, 放任他对她做任何事。她只想贪恋这片刻的温暖。
女郎在温暖与安宁之间,渐又沉沉睡了过去。
……
再次彻底清醒时,屋外已天光大亮,晴明一片。屋中也已不见沈约的身影。
萧夕颜揉了揉眼, 双眸惺忪。
身体犹如柳枝在阳光下肆意舒展。四肢暖和, 难得睡到餍足。浑身懒洋洋的, 舒服得不可思议。
她努力清醒, 不让自己再流连温柔乡。看见锦氅放置在榻边的小几上, 她拾起旁边的字条:“注意添衣,出门左转。”
萧夕颜捡起字条, 下意识跟随指引,恍惚飘然一般起身披衣, 往左而行。
日光洒落满地, 映亮博古架上的八宝古董, 室内通明一片。眼前的景致她并不陌生, 是摄政王的书房。
沈约侧颜锋利,正低头批阅。
薄唇轻抿, 弧度锋利,浓睫之下似有流金,又蕴藏摄人心魄的力量。男人举手抬足之间,张弛有度,流露出矜贵。
在经历一场酣甜无梦的久睡之后, 萧夕颜醒来又徘徊于王府之中。
直至见到沈约熟悉的面孔, 终于令她微怔。
一切都像梦一样。
萧夕颜不敢出声, 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响,像是生怕惊醒了这场美梦。眼前像昙花一现的幻境,美好到不可思议。
沈约却已察觉动静,偏首望来。
初睡醒的人儿,披着绣金大氅,却仍是身形单薄。雪似的脸颊被埋在绒绒毛皮之下,却双眸 的发着呆。他的眼神不禁一暖。
沈约起身走到她眼前,低头:“怎么了?”
萧夕颜眼皮微动,渐渐才找到置身此地的真实感。
昨天的种种,宴会上差点失足的惧怕,得知他恢复记忆的惊惶失措。还有哭到力竭的伤心,与他拥吻缠绵极致的画面……
一下如后知后觉,塞满了她的脑海。
萧夕颜在混乱的思绪之中,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最迫在眉睫的紧要之事。
她迟疑道:“我,似乎一夜未归侯府。”
和光恐怕着急坏了罢?她又该如何与府中解释?
沈约心中却松出一口气。他将人拥入怀中,轻吻她的发梢,似笑非笑:“才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幸亏她所说的,并不是要离开王府。
沈约没有说,自己是如何一夜未眠,百般念头流转于心头,筹划诸多。将明未明之时如往日轻车熟路,想看她是否睡好。
却没想到,能看见她令人心动的依赖模样。
她双眸娇怜无辜,又无端惹他心头燥暖,索性一边给她暖手,又陪她睡了一会。
只是一瞬,却有万千想法流转过沈约心上。
再让他放手,绝无可能。
沈约话语云淡风轻。“我令古伯拟了信,就说江月邀你入府住些时日,江鹤州盖了印。这等琐事,你无须担心。”
等将人娶回了王府,自然就无须再用江家遮掩。
萧夕颜被他拥抱得有些迷糊而舒服。可如今理智回归,还是耳垂微热,轻轻地推开了他。她独自站定,听完却更思绪凌乱了。
她如今住在王府,江鹤州知道,也就意味着江月知道了。
以后她又该如何同月儿说明?
一段时日……也不知期限放在沈约这里,又会是何年何月?
萧夕颜轻蹙秀气的柳眉,兀自闷了一会,似轻轻地抱怨:“你怎么能这样呢。”
沈约理所应当。“为何不能?”
男人眼底如磐石坚定,沉沉地看她,执起她的手。
“我不信宣平侯府能比我更照顾好你。前世他们就对你不闻不问……日后若是他们再迫使你做出你不愿之事,譬如昨日强迫你赴宴。你又该如何反抗?”
想起前世这些人对她所忽略冷漠之事,沈约眼底闪过一丝阴翳。额前发丝,遮住冷峻眼神。
“无论如何,我不会放你离开。”
萧夕颜被说得哑口无言。也心知,这恐怕是他的最后底线。到底无法动摇他的这个决定,只能先从头梳理其他的细节。
她的目光落在他牵着她的手上。声音轻柔:
“沈约,你究竟想起了多少?”
女郎似清醒过来,不知是否又开始斟酌利弊,思虑他人而不顾自己。沈约却不喜她这副生分模样,牵了她的手,往厅堂走去。
“先陪我用膳,吃了再说这些。”
“你还没吃么?”她微愣。
沈约一顿,话音平静:“在等你。”
萧夕颜醒得早,补眠也不过睡约摸一两个时辰。如今尚是巳时。府中厨子很快备好了一桌饭菜,侍女不敢打扰地退下。
蔬食清淡,滋补养颜,仍有一盅鸡汤。
说是她陪他用膳,不如说是沈约盯着她吃,一边无声伺候她,不时给她夹菜。萧夕颜被照顾得无微不至,满心无奈又无法拒绝。
见她吃饱,沈约方面色微缓,朝下人吩咐:“去请太医令来。”
萧夕颜安静坐着,任由沈约用接过的温帕子,给她净面。
她闭着眼,乖得要命。
沈约满心柔和,几近融化,感到一种阔别已久的暖意。却又害怕一切不过稍纵即逝。
他同她坦白:“你可知这一世我初见你,是在观音寺时,遇见你替我祈福。……
我的梦,自上回杏花园而归后,越来越清晰。直到某一个夜晚,我如亲身经历一般走过漫漫前世,苏醒了记忆。”
可在失去她后的记忆,却仍有些模糊之处。恐怕是因极致的悲伤,冲淡了其他的痕迹。
沈约眉目极淡,似漫不经心地猜测:“上一世,我最后也去世很早,对么?”
萧夕颜却心口一痛。她下意识撒了谎:“没有,你最后长命百岁。”
沈约眼神温柔,没有说话。
“那么你为何不来找我?”
他不是瞎子,看得出她掩藏在泪水下的情意。他不信,自己会比不过那个朝秦暮楚的纪庭泽。
“颜颜。”
沈约捧起她的面靥,额头对着额头,凝视她的双眼。声音低沉如晨钟回响:
“以及,告诉我,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活到百岁的?”
萧夕颜正沉浸在痛楚之中的心,却忽然如浸在冷水中,一激灵。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错处,只能低头闷声不语。
“我将你从墓地带回了王府,私藏你的骨灰,同灵牌拜了堂,与你的遗物日夜共眠……你都知道,对不对?”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男人声音低沉,似无形蛊惑。
萧夕颜却被他的话勾起了一丝酸涩,一丝痛楚。却也还有一些羞涩,悄悄爬上面靥,长长的眼睫颤得厉害,不敢看他。
可后颈却被轻轻一捏,另只手则抬起了她的下颔。
沈约一张异域深邃的面庞,近在咫尺。那殷红的薄唇,眼看就要吻上来。仿佛她若不说,就会亲到她吐露真话为止。
萧夕颜眼中水光乱颤,只能摊牌。“嗯。”
她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零星的画面,如浮光片影:“我不知为何化作魂体,附身在你赠我的那只木簪上……”
“簪子?”沈约却忽然一怔。
他松开她的手,忽转身出了门。还未等萧夕颜反应,又见沈约阔步赶回,似是去取了什么东西,张开手掌递给了她。
萧夕颜接过了他掌心的物件。
是一只小叶紫檀木簪,杏花纹路,与前世别无二致。只是男人毕竟有前世的手艺功底,无论细节做工,都要更精湛许多。
她眼底微怔,又泛开熟悉的怀恋。
他轻声:“恢复记忆后,原本想重新赠你的。”
沈约为她取下发簪,三千青丝如瀑倾斜。他低眉,以指作梳,动作虔诚而专注。用他所刻之簪,为她挽起云鬓。
眼前少女玉面绛唇,身姿纤弱,柳眉似烟华氤氲。乌鬓斜插木簪,露出一截柔白的脖颈,清绝无双。
眼眸似水雾温柔,楚楚望向他。
萧夕颜忽然有些说不清的感动:“沈约……”
她形容不出心中滋味,想说谢谢他,可又知道他不喜她生疏客气。可前世今生,她何其有幸,得他置于心上珍惜爱护?
沈约看着眼前的人儿,也忽怔然失语,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所有怪力乱神之事,若非是他亲自真切体会一遭,也不会相信。然而不可否认,无论是她还是他,都得到了来自苍天的庇佑。
沈约指尖一颤,忽将娇小的少女紧紧拥入怀中。
“颜颜。”
他的话语沉重而虔诚:“嫁给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