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傅芝钟是一个守时的人。
他今天早上打电话通知刘蝉,下午三时安排车队来接他,那下午三时整,一溜烟的车队便会停在傅府大门口。
一辆又一辆锃亮的黑漆汽车停在傅府门口,只为了接傅府的这位六姨太。
――当真是有说不出的气派。
刘蝉自接到了傅芝钟的电话,听见了傅芝钟的声音,心里就一片明媚,中午吃饭都吃了满满当当的一碗。
秋狸知晓他心情好,一边给他收拾东西,一边调笑道,“太太,这下可总算是解了相思之苦了?”
刘蝉抱着刘菊方,难得他脸上的懒卷褪去,换上一种惹人的朝气。
“我有什么相思之苦?”他挑眉看了秋狸一眼,神情间都是理所当然的倨傲,“我想傅爷,哪里有什么苦――我那是吃蜜,是甘之如饴!”
刘蝉说完一点都不觉得肉麻,他低头摸了摸刘菊方肉乎乎的下巴,问刘菊方“你说是不是?菊方?”
刘菊方很给面子,“喵!”
它眯着眼睛,圆圆的猫脸上,眼睛眯着两条线,看来很是赞同刘蝉的话。
秋狸噗嗤笑出来。
她放下手中叠好的衣服,嘻笑道,“是是是!太太想先生,哪有什么苦呢?那是旁人尝都尝不到的蜜饯!”
刘蝉毫不害臊地哼了一声。
事实就是这样。
刘蝉不理会打趣自己的秋狸。
这个女人坏得很,调侃人来嘴皮子可利索,谁也说不过她。
他抱怀里的刘菊方翻了个身,留给秋狸一个冷酷的背影,“我再也不想和你说话了!”
他说,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些孩子脾气。
秋狸看着刘蝉纤细的背影,不禁莞尔。
看来今天太太心情是真的很好。秋狸看着浑身上下都充满鲜活气息的刘蝉想到。
她笑着继续给刘蝉收拾好行李。
北苑这种地方重兵把守,不是谁都能去的。秋狸去不了,无法贴身伺候刘蝉,也就只能把刘蝉喜欢的、习惯的东西都给妥帖地收拾好。
刘菊方趴在刘蝉怀里,碧绿的眼睛到处乱转,不知道正在打什么主意。
刘蝉亲了一口刘菊方的猫猫头。
他捏了捏刘菊方的胖脸,质问它,“刘菊方,你怎么又胖了?这是贴的冬膘还是秋膘啊?”
刘菊方眨眨自己滴溜圆的猫眼,高高兴兴地回答说,“喵!”
刘蝉不让它蒙混过关。
“说!你是不是又去厨房偷东西吃了?”刘蝉捂住刘菊方的猫耳朵,让刘菊方直视他的眼睛。
在刘蝉严刑逼供下的刘菊方并不慌张。
它伸出自己的爪子,答道,“喵!”
刘蝉听了,有点嫌弃地拍拍它的胖爪,“你一天除了‘喵’还会什么?”
刘菊方甩甩尾巴。
它回答说,“喵喵!”
这次它喵了两声。
在一旁的秋狸,听着刘蝉和刘菊方对话早就乐不可支。
“太太,您为难菊方干嘛?”秋狸笑道,“它能掌握一门语言,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还要求它说外语呢?”
刘蝉转身转回来,他看着秋狸,柳叶眼里全是不满。
“秋狸你是帮谁说话的?”刘蝉嘟囔说。
“很讨厌诶,你见过刘菊方这么重的孩子吗?它压在我的胸口上,都要把我压得喘不过气了!”他搓搓身上的猫球说。
“你真是一只坏猫!”刘蝉拍了拍刘菊方圆滚滚的猫屁股。
被刘蝉蹂躏的刘菊方也不生气。
它揣着自己的爪子,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趴在刘蝉怀里,任由他给自己做按摩。
秋狸望着疏懒的刘蝉,和他怀里的胖橘猫,脸上的笑容娟娟。
“太太,我给你装上来好些你喜欢吃的小零嘴,就放在小箱子里,到北苑了吩咐下人给您收拾好就行。”秋狸嘱咐道。
刘蝉挥挥手,示意了解了。
刘蝉不是第一次去这两个苑。
他比谁都清楚,这两个戒备森严、在南国里总是被人好奇的住所到底是什么样。
其实不管是北苑还是南苑,都比不上傅府里面的生活滋润舒坦。
在吃食物欲上是一方面,傅芝钟其实是一个很随性的人,他饮食用的朴素清淡,也不像刘蝉热衷于收集各种珠玉宝石。
而另一方面则是傅府的警戒很高――这难免给人压抑的感觉。
刘蝉记忆里,仆从丫鬟永远都是低着头,他们的衣服都是灰扑扑的蓝、或者灰扑扑的粉,没有一点儿亮色。
那些仆从和丫鬟的呼吸声和脚步声都轻得不行,布鞋踩在地板上,就跟羽毛落下来似的。
最先开始,晚上睡觉时,刘蝉缩在傅芝钟的怀里,不经意地看向对面的刷得明黄色的墙。
墙上总是有那么些人影一个接着一个晃过。
傅芝钟告诉刘蝉,这是苑里的保安和士兵,一班接一班轮着来。
那时候刘蝉还很天真,他在黑夜里眨眨眼睛,问傅芝钟,那他们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吗?
傅芝钟摸着他的长发,说并没有,不过是刚好被选来的罢了。
刘蝉傻乎乎地信了。
后来有一年,南苑里有一个什么地方的探子,扮作仆从潜了进来。
那是个中午,刘蝉才舒展开自己一身的懒骨头,带着昨晚零落的春色,从床上醒来。
他穿上鞋准备出去泡澡,突然客厅里响起手枪射弹的声音。
“嘭――”的一声,还带着硝烟的味道,把刘蝉吓得一震。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急忙忙出门,走到楼梯楼梯去看。
――血跟红地毯一般无二,漫漫的血在客厅白色大理石地面上铺开。
明明距离那声枪响,也不过只过了几分钟不到的时间,但刘蝉除了满地的血却再看不到其它的东西。
一股浓郁的血臭味随着满地的血涌了上来,令刘蝉不得不掩住口鼻。
从开枪击毙,到处理尸体,整个过程中,南苑里的人都很沉默。
打扫卫生的下人仿佛习以为常了,安安静静地拿拖把把满地的血清理干净。
在那以后,刘蝉才明白,原来这个苑里,就连五六十岁在后厨剥豆子的大娘都是握了枪的。
那些夜巡的士兵、保安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都是杀过人的罢了。
“好了,菊方,好好和秋狸待在院子里,听到没有?”刘蝉要坐上车的时候,把怀里的刘菊方抱给秋狸。
北苑南苑这样的地方,刘蝉晓得,刘菊方是待不住的。
秋狸伸出双手去接这个黄胖子。
可是刘菊方一点儿也不配合。
它在半空里蹬了蹬自己的猫脚,哀哀地嚎。
跟过年要杀猪了一样。
看得出来,它很不舍刘蝉。
刘菊方叫得可凄凉了,一声一声猫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来了贼,在强抢少男猫。
刘蝉却不吃它这一套,刘菊方这只胖橘猫心里想的是什么,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
刘蝉冷笑一声“哼,你尽和我装是吧,刘菊方?”
他换了只手抱,让刘菊方的猫脸对着自己。
“刘菊方,你就想吃鸡肉是不是?等会儿秋狸带你去吃煮鸡肉――吃个够,行了吧?”刘蝉呼噜一把刘菊方的大脑袋,“别耽误我去见傅爷,听见没?”
刘菊方挨了一记刘蝉的大手掌。它转转自己的猫眼,像是听懂了,也不再挣扎,乖乖地任由刘蝉拎着它。
刘蝉把手里的猫猫条递给秋狸。
秋狸含笑地把刘菊方搂在怀里时,它还很上道地对坐上汽车的刘蝉道了别。
刘菊方说,“喵!”
刘蝉摇下车窗,看着它笑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一盘鸡肉就把你骗得走!”
刘菊方煞有介事地争辩,“喵喵喵!”
它连喵了好多声,看来是在很严肃地反驳刘蝉。
刘蝉哼笑了一下。
他作势要打开车门,“那你上车吧,我现在就带你去北苑,和傅爷一块住。”
刘菊方瞬间安静了下来。
它扒拉在秋狸的怀里,猫脸上全是茫然和无辜。
好像它只是一只柔弱但能吃的流泪猫猫。其它的事情,它作为一只小猫咪,什么都不清楚。
刘蝉不想理这只没有什么良心的胖橘猫了。
他对秋狸挥挥手,“你带刘菊方回去吧,我也要走了,记着别让刘菊方到处乱跑就好。”
秋狸含笑应了声。
交代妥当了后,刘蝉便不再留恋。
反正有秋狸在,刘菊方就算是上天入地,也能被秋狸给逮回来。
他转头温声对司机道,“麻烦你了,可以启程了。”
司机有点受宠若惊,他连忙摆手,“没有的没有的,服务您是我的荣幸。”
刘蝉笑了笑,他小脸上的笑容像立春的迎春花一样。
有说不出来的明艳。
司机看着后排刘蝉的笑容怔了怔。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也可以笑得这么好看。
不过这后排这位,并不是他能打量太久的。
司机按了按自己的帽檐,急忙收回自己的视线,不敢再看贵人。
汽车启动后,刘蝉靠在皮椅上,心情颇好地眺望着窗外。
他在傅府理确实是个傲慢无礼的主,说是混世魔王都不差。
但是一旦接触到那些个和傅芝钟有些关系的人。
比如傅芝钟的几个副官,傅芝钟的几个下属,甚至是这些傅芝钟常用的司机,刘蝉自然而然地就会软下性子。
他端着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不知唬了多少人。
而这其中的原因,刘蝉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这些人和傅芝钟有关。
傅芝钟,傅芝钟,刘蝉默念着这个名字。
最后那一个“钟”字叫他的嘴嘟起,既像一朵含苞的花,又像是与这个名字的主人讨吻。
刘蝉的心上被浇了一圈又一圈的蜜糖,他现在感觉自己唇舌间都是馨甜的一片。
车窗外面的行人纵横而行,他们相遇又分别,擦肩而过又冥冥之中或许自有缘分。
刘蝉望着这些千千万万个不同身型的行人――其中没有人不知道南国当家的傅芝钟。
也许今天晚饭,那些此时此刻正在街上的男人,他们会回去喝二两小酒,盛一碟花生,在醉醺醺间和兄弟吹这位南国傅爷的发家史。
他们也许会竖起大拇指,说傅芝钟真是汉子。
也可能会摇头,满脸不赞同地说,这傅芝钟太粗鲁了,有辱斯文。
也许今天傍晚,那些此时此刻正在街上的女人,她们会在街巷口里闲聊,在一地瓜子壳上闲聊,聊这位南国傅爷的样貌、性子,乃至所谓情史。
但不论怎么样。
刘蝉在心里念道,他们想的傅芝钟,都不会是他想的傅芝钟。
都不会是他想的、念的那个傅芝钟――那个独属于他刘蝉的傅芝钟。
这样想着,刘蝉嘴角的笑就格外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