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最后一出洞灵记演到最后一折,正看的专心,听的入神的李苒,被背后一声猛咳惊动。
回过头,又是霍文灿和李清宁,不过这一回是霍文灿站在前面,迎着李苒看过去的目光,拱了拱手,抬脚就进了雅间,李清宁紧跟在后面。
两人各自拉了椅子,坐到李苒旁边。
“今天有点儿事儿,刚刚忙完,和太子爷告了假,过来……咦,这是快完了?”霍文灿含糊了过来后面的话,上身前倾,指着戏台夸张的惊讶道。
李清宁的目光先落在放到地上的烛台上,片刻,才抬眼斜向一脸夸张的霍文灿,嘴角往下扯了扯,越过霍文灿,和李苒道:“我和三公子早就想看这本洞灵记,听说极好,偏偏雅间极不好订,只好到你这里讨扰一回。”
李苒笑嗯了一声,指了指台上,示意两人安静看戏。
霍文灿和李清宁不说话了,心不在焉的专心看戏。
不过一刻多钟,最后一折演完,幕布拉上,李苒满足的长呼了口气,伸手端起杯子,才想起来旁边还坐着霍文灿和李清宁,忙歉意道:“你们喝不喝茶?就是有点儿凉了。”
霍文灿高挑着一根眉毛,看着李苒那一脸的满足,忍不住道:“你真这么喜欢看这戏?这有什么意思?”
李清宁已经示意小厮进来沏茶,再指着李苒手里的杯子道:“凉了就别喝了,大冷的天,喝病了不得了,让他们给你换杯热的。”
“对对对,你怎么喝凉茶?喜欢喝凉茶?”霍文灿刚才一句话后,对着李苒极其明显的一脸无语,赶紧接过李清宁的话,算是岔过去了。
“不喜欢,懒得动。”李苒将杯子放到几上。
霍文灿被李苒这一句话说的呃了一声,随即转向李清宁,刚要说话,迎着李清宁瞪大的双眼,嘿了一声,忙转回身,看着李苒干笑道:“也是也是,可不是懒得动。这戏唱完了,你还要去哪儿?还是这就回去了?”
“我们要去宋家老店吃饭,吃了饭再回去。”李苒微笑道。
她要先把周娥说的那几家挨家吃过,已经吃了徐家老号、马铛头汤铺,今天该吃宋家老店了。
“宋家老店有什么好吃的?”霍文灿看向李清宁问道。
“我又没去过,去吃一回不就知道了。”李清宁从小厮手里接过杯茶,递给李苒。
“宋家老店有什么好吃的?”霍文灿转头再问李苒。
李苒失笑,“不是说了,去吃过才知道。”
“我还以为你知道有什么好吃的,才奔着去的,既然是去了才知道,那不如去樊楼了,樊楼你去过没有?”霍文灿连说带笑。
李苒摇头,她准备明天去樊楼的。
“今天晚上柳大郎在樊楼会文,请了清风楼和遇仙店的铛头过去做拿手菜,难得一家店聚齐三家铛头,咱们也去蹭个口福怎么样?”霍文灿紧接着建议道。
李苒立刻点头。
眼前这两位,都是太子伴读,昨天和今天这两趟,是他们自己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可不好说,他们说怎么样,那就怎么样好了。
而且,有文会,有三家铛头,能凑上去,那是求之不得啊。
“爽快!”霍文灿拍手赞叹了句,一跃而起,“走!”
李清宁一杯茶才喝了一半,忙放下杯子,往旁边让过一步,先让出李苒,跟在李苒后面,出了雅间。
李苒跟着霍文灿,从一扇她从没走过的小门出去,门外,一群长随小厮围成个半圆,半圆之外,马头攒动。
李苒站住,看着霍文灿和李清宁。
眼前的两个,是真正的贵人,贵人的世界她不懂,不懂的时候,就往后退几步,听别人安排。
“樊楼就在前面不远,走过去也就一刻钟,这里人多,你又不……你会骑马吗?”霍文灿说到一半,突然问了句。
李苒摇头。
林辉带她骑过马,她会骑,只是骑术很差,不过,这会儿她只能摇头,在这里,怎么说她都不该会骑马。
而且,她不喜欢骑马,也不喜欢打高尔夫。
“那就走过去?”霍文灿从李苒看向李清宁。
李苒头点的很快,李清宁看着李苒点头,跟着点头,他本来就无可无不可,怎么都行。
霍文灿和李清宁的小厮们个个都是伶俐极了的人,见李苒和李清宁点了头,霍文灿吩咐下来前,牵着马先赶往樊楼的赶紧退避让开,其余的小厮长随,围在三人周围,往樊楼过去。
李苒走在霍文灿和李清宁中间,周娥还是紧跟着她,李苒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
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回,享受象眼前这两位这种层级的贵人的待遇。
长随护卫们在外面围了一层,小厮们在里面又围了一层,将他们和外面的市井隔离开。
“你头一天也在福字号雅间?”霍文灿找了个话题。
虽然他知道李苒是个可以几天不说一个字的人,不过,跟她走在一起,一言不发,他还是觉得这样不好,而且十分尴尬,得找点话说说。
“嗯。”
“你知不知道现在这莲花棚的雅间,提前个三五天都订不到?”霍文灿再问道。
李苒摇头。
她真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霍文灿笑起来,“你那个福字号雅间,听说一大通折腾,才倒腾出来的,管这莲花棚的,也真是有本事。
先是不知道从哪儿倒腾出一个三等雅间,把高推官老爹一个二等雅间,换成了三等,又求了柳翰林的弟弟柳二老爷,把他一个一等雅间,换了二等,再求了钟副相的侄子钟三爷,把他那间福字号,换给了你。
昨天柳翰林看到我和你三哥。特特过来说他弟弟让了雅间这件事儿,嘿。”霍文灿一声干笑。
“福字号是最好的雅间?”李苒问道。
“莲花棚一等雅间一共八个,福禄寿喜,安乐吉祥,其实八间差不多,不过福字号打头,打头么,就有点儿不一样的感觉。”霍文灿解释了几句,啧了一声,笑起来。
这位姑娘根本不知道她那个福字号雅间有多难得!
前儿她说来就来,这莲花棚硬生生给她倒腾出了福字号雅间,这是多大的人情,她竟然全不知道!
霍文灿十分同情莲花棚,明珠投暗,也就能暗成这样了。
“让你们搭人情进去了?”李苒看了眼李清宁。
“我们搭什么人情?”霍文灿一声嗤笑,“这是莲花棚那帮人要孝敬你,要搭人情,也是莲花棚欠他们这一圈儿人的人情,关我们什么事儿?再说。”
霍文灿的话微顿,随即笑道:“你这个人,爽利的出奇,我就直说,柳翰林的弟弟也罢,钟副相的侄儿也好,还有别的谁谁,让这个雅间,是为了给长安侯府脸面?肯定不是对不对,大家都是明白人儿。
至于我们霍家,咱两家搭不上对不对?跟我们家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敬的让的,是你……身份贵重么,对吧,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柳翰林偏偏找到我跟你三哥,说了那么几句,嘿,怪不得都说柳翰林做学问做傻了,倒三不着两。”
“你这么说,我心情好多了。”李苒抿嘴笑道。
霍文灿笑起来,往旁边错了半步,伸手拍着李清宁道:“你看看你妹妹多聪明,你们一大家子,就数你这个妹妹最聪明,唉,你别瞪眼,这可是皇上说的。”
李苒心里一跳,皇上说的,说她最聪明。
“你好好走路行不行?你看看,你绊着阿苒了。”李清宁没好气的一把推回霍文灿。
三个人……其实也就是霍文灿一个人,说话间,前面已经能看到樊楼了。
再走近一些,樊楼欢门内外的热闹,就几乎扑到脸上了。
欢门外看不到车,马匹小厮一片拥挤却井然有序,看样子都是骑马来的。
“咱们从后门进去。”霍文灿看着李苒解释,“你看看这门口,要是让他们看见……”
霍文灿拖出点儿长音,干笑一声,“柳大郎给我,还有你三哥,下过帖子,我俩都说没空回了,回都回了,这会儿过去,那就不好了是不是。
再说,他们会文,没意思极了,咱们是来吃三家铛头的,不是来跟他们会文的。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霍文灿越过李苒,看着李清宁笑道。
“你说得对!”李清宁捧场捧的干脆利落却没诚意。
李苒抿嘴笑着,跟着点头。
小厮在前面引路,一众人熟门熟路的进了樊楼后门,上了二楼雅间。
“听说清风楼和遇仙店的铛头都过来了?”霍文灿进了雅间,看着急急赶过来见礼的掌柜笑问道。
“是,都是柳大公子的金面。”掌柜哈腰笑应。
“我们是来饱口福的,连你们家铛头在内,照他们三位挑拿手的做,对了,别惊动柳大郎。”霍文灿的吩咐干脆利落。
掌柜连声答应,垂手退出。
李清宁走到看往楼下大堂的窗户前,将窗户推开些,往楼下看。
李苒也站过去,往楼下看热闹。
这是她头一次看到文会这种活动,以及,头一回看到这么多这个帝国的年青精英聚在一起。
霍文灿转着折扇,也踱过来,从李苒和李清宁中间,伸头看了看楼下,努了努嘴道:“中间那个,穿藕色衣服的,就是柳大郎,杨国公的长子,咱们京城文坛领袖。”
霍文灿介绍之前,李苒正看着柳大郎。
阔朗的楼下大厅里,这位柳大郎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站在二三十个各有风采的年青才俊中间,依旧是鹤立鸡群的感觉。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你没听出什么不对?”霍文灿一句话之后,见李苒毫无反应,忍不住问了句。
“嗯?”
李苒一个怔神,什么不对?
“柳大郎,是杨国公的长子!”霍文灿重重咬着柳和杨字,一脸的你不应该这么笨啊。
“杨国公,杨是姓?姓杨的国公?”李苒眉毛微抬。
李清宁噗的笑出了声,抬手拍着霍文灿,却笑的说不出话。
“是。”霍文灿折扇拍头,“是我的错,总是忘了你……咳,杨国公,也是,这国公什么的,最容易搅扰不清。
吏部尚书,吏部,尚书,你知道是什么吧?”
霍文灿这回没忘李苒什么也不懂。
李苒抿着嘴笑,“这个我懂,吏部是管官员考课升迁的,尚书是一部之首。”
“你懂的不少,我不问你了,要是哪儿不懂,你就问。”霍文灿交待了句。
李苒笑着点头。
“吏部尚书杨睿,中间有个讳字,我省略了,不是不尊重他,你知道就行。就是杨国公。
杨国公二十出头的时候,就什么风云际会,跟在皇上身边参赞了。
这个人,啧,聪明的不得了,什么算无遗策什么的,开国后,封了国公,鲁国公。
咦,是挺难分的,鲁国公,杨国公,杨是姓,鲁也是姓。不过从前有过鲁国,可没有过杨国,所以这封号,有鲁字,可没有杨字。”
李苒一边听一边笑。
这位三公子这份心地,很让她感动,以及感谢。
“照杨国公的功劳,是能封王的,可他说:和以血肉之躯冲杀在前的将士相比,无论如何,他都该排在后面。
还说什么,他的谋划安排,能够功成,全凭将士生死不顾,奋力冲杀,若有失误,填进去的,也都是将士的性命血肉。嘿。”
霍文灿一声嘿笑,看着李苒道:“你听听这话说的,啧,越听越舒服是不是?”
李苒点头。
“就没封王,封了个国公。听说,皇上还想过让他为相,统领百官,可他觉得自己威望不够,荐了王相,就是王六娘子的祖父。”霍文灿给李苒解释了句。
李苒低低喔了一声。
那位王六娘子王 ,祖父为相,父亲是太子的先生……
“杨国公是真聪明,他大儿子,姓柳。”霍文灿看着李苒,眨了下眼。
李苒失笑,随口问道:“杨国公夫人姓柳?”
“你可真聪明!瞧瞧,比你聪明多了吧。”霍文灿猛拍几下李清宁,拍的李清宁对他怒目而视。
“这有什么聪明的。”李苒忍不住笑。
不随爹姓,就随娘姓,这多正常啊……不对,在这儿恐怕不正常。
“杨国公这个人,做人做事,让人无可挑剔。”霍文灿这一句赞叹,真心诚意。
“杨国公夫人姓柳,两人青梅竹马,杨国公的父亲和他岳父是结义兄弟,两家吧,都挺穷的。
杨国公从小就聪慧,两家就凑钱,送他去念书,又磕空了家底,送他去考秋闱,他考秋闱的路上,遇到皇上,从此从了龙。
后来,等杨国公派人回家时,两家人都已经死光了。兵荒马乱的,那些年又都是灾年,不是旱就是涝,唉。
柳夫人当时跟着杨国公一起去考秋闱,穷么,带个媳妇当小厮丫头用,两家,就活了他俩。
柳夫人生了长子,长到七八岁上,看着才能出众,哪儿都出众,杨国公才让他姓的柳。杨国公不但要过继,还要过继个能把柳家撑起来的。难得吧?”
霍文灿啧啧了几声,抬下巴示意楼下的柳大郎,“你看看,人品出众吧,才情也难得的很,出口成章,人又精明,长袖善舞,真是什么都好啊。
去年刚成的亲,娶的是谢使司的长女,谢将军的堂妹,金童玉女。啧,未来的相才。”
霍文灿这一声声的赞叹里,李苒听出了隐隐的酸意,挑眉看向霍文灿。
霍文灿敏感极了,上身后仰,“我可没妒嫉他,我就是觉得他媳妇儿娶的挺好,谢家人都漂亮,他那个媳妇,是个才女,人又漂亮,真正的林下之风,也不是这个,这是说哪儿去了……”
“要是没有柳公子,咱们霍三公子就是京城第一美男子第一名公子,偏偏有位柳公子,让人不能不酸。”李清宁慢悠悠接话道。
李苒笑的连话都说不成句了,“现在他,成亲了,你就,第一了,成亲后,再美男子,也是别人家的了,那就是,死鱼眼珠子了。”
李清宁噗一声笑喷了,一边笑一边狂拍霍文灿,“说的好!你总算第一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