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药味和饭香萦绕在周遭。
他去泉边打水时不当心摔了一跤, 姥姥花三十五元新给买的牛仔裤破了洞。
垂头丧气地回去,姥姥急忙拿来紫药水给他处理伤口。
晚上睡着了隐约觉得有光,睁开眼睛看见姥姥手里的针线不停在裤子上穿插, 看着看着又睡着了, 醒来昨天的牛仔裤就摆在枕边上。
干干净净的,膝盖上多了片深蓝叶子,再仔细看, 裤脚也绣上了,像买来就带着的一样。
柴火被踩断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吸吸鼻子就能闻见饭香。
任昭远从梦里醒过来, 浅浅淡淡的药味和饭香还在。
他没睡在自己卧室。
任昭远坐起身, 认出来这是一层的客房。
另一只手里拿着什么,掀开被子,是他的一件家居服上衣。
――是谭铮昨晚穿的那件!
任昭远立刻松开,昨天晚上的种种齐齐涌入脑海。
天..
任昭远躬起身, 没缠纱布的那只手张开按了两下太阳穴, 撑着额头好一会儿没再有动作。
他喝酒最凶的日子都从没发过酒疯。
更别说像昨晚一样又动手又骂人,扯着衣服不让走。
活了三十多年就没这样过。
任昭远听见外面有动静,知道谭铮还在, 可坐了半天也没出去。
上手就推,推了几次不够再拿雪砸, 骂完还要闹脾气, 被个小自己七岁的人抱回来又拍又哄的还不买账,拉着不让走, 抱着不松手, 什么时候睡着的都忘了。
下午还说跟人算了, 晚上就开始追着要保证问以后。
没脸见人是什么感觉任昭远第一次知道。
真是, 要命了..
“醒了?”
任昭远直起身,迎上谭铮的眼睛后下意识躲了下:“咳..嗯,你还在。”
“时间太晚了就没走。”
任昭远看着谭铮走进来,想起件比尴尬更重要的事。
他昨天晚上,在衣帽间里,答应谭铮了。
当时情绪太激动,根本分不出心思顾及其他,只知道不让谭铮走,心里想答应就答应了。
现在回头去想,任昭远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看见楼下雪里躺着人的最开始一瞬其实还好,慌成后来的样子是因为他紧接着就认出来那是谭铮。
太害怕了。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即便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喜欢,任昭远也想象不出自己居然有那么害怕谭铮出事。
怕到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心情都觉得呼吸不畅。
可..
他一直顾虑的、推开拒绝的原因,从来不是自己不够喜欢。
有些话总要先说清楚。
“昨晚..”
谭铮立刻说:“我在外面睡的。”
任昭远没想问这个,不过谭铮解释完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对谭铮这么放心,没防备地睡着了,醒来也没考虑自己睡着之后谭铮怎么样。
谭铮在外面睡任昭远不意外。
在他这里谭铮一直有分寸,就像这间明显不是他的卧室,可在没得到允许的情况下,谭铮能在一楼安置他就不会到二楼去。
任昭远是意外自己。
意外自己潜意识里对谭铮的信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外面就只有沙发,虽然够大但谭铮的体型用来睡觉也只能说凑合,尤其还经了他一通折腾更不可能睡得好。
可这种时候,好像让谭铮在这里睡一会儿和催谭铮回去休息都不合适。
谭铮见任昭远掀开被子要动立刻上前:“当心腿,慢点。”
任昭远被提醒了才觉得腿确实有点疼,撩起裤管自己都惊了下,两条小腿上都有道明显肿起的棱,紫紫青青一直连到膝盖,能看出上过药,不过还是骇人。
任昭远抬头看谭铮,谭铮因为他眼里的疑问怔了怔:“你应该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不记得了?”
昨晚察觉任昭远睡着后谭铮把人从衣帽间抱到了客房,中间一阵起风门不停被吹得碰在墙上,扰得任昭远不悦地皱眉。
一直开着不是办法,也怕一会儿风力变了门骤然关上吓醒任昭远,谭铮试了好一会儿任昭远都攥着衣服不松手,只好弯着腰把上衣脱了。
关上门回来才看见楼梯最下面有只拖鞋,另一只在靠近中间的位置。
看家里陈设就知道任昭远不是会把鞋子乱丢的人,谭铮赶忙进客房把任昭远的裤子卷起来看,膝盖小腿全青了。
谭铮轻到不能更轻地挨着摸了摸骨头确定没事,又隔着被子一下下有节奏地轻拍,直到把刚刚因为疼蹙起眉头、喉咙里不断发出不高兴声音的任昭远哄睡熟。
不知道任昭远的药箱放在哪儿,也不好随便翻找,谭铮躲到客厅一角打电话订了药。
到楼梯上把另一只拖鞋拿下来的时候谭铮站在台阶上面向下看,整整七层。
任昭远把裤管放下,想到自己似乎是摔了一跤,但从在二楼看见谭铮起到自己跌在他身边这段时间太混乱模糊,具体怎么摔的在哪里摔的,记不清了。
“好像是摔了下,没事。”
“抱歉。”
任昭远没想到谭铮会突然道歉:“怎么了?”
“不该半夜在你楼下,没想到会被你看见,吓到你了。”
任昭远笑了下,撑着身子转了个方向想下床:“如果要为昨晚的事道歉,我应该道歉的地方更多吧。”
动作幅度一大就觉出身上关节也有点疼,肩膀、手肘、胯骨,倒不严重,只是隐隐的。
“归根结底是因为我。”
谭铮蹲下身伸手把拖鞋拿过来,任昭远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当即向后一躲,脚后跟撞在木质床体上,「砰」的一声响。
下一秒就被宽大掌心包住了。
“没事吧?”
碰一下没什么事,被这么握着脚后跟才有事。
任昭远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下,俯身推他:“没事,我自己来。”
谭铮没应,动作之间已经迅速把鞋给他穿上了。
“谭铮,昨晚我..”
“你答应了,”谭铮仍旧半蹲在他身前,仰起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要反悔吗?”
任昭远脊背僵着,头皮都一阵泛麻:“没有..你先起来,我有话想说。”
谭铮没动:“你说。”
任昭远轻轻叹了口气。
“你喜欢了我很长时间,但其实之前我们没有太多交集。我知道喜欢不一定需要日积月累,也相信你的感情。只是,可能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也许相处起来你会觉得我和你这么多年所喜欢的不一样。”
“不会。”
“谭铮..”
“你会这么想,是因为我让你了解的不够多,你如果不相信,那就慢慢了解,慢慢相信。就像昨晚说的怎么才能证明我永远不会离开一样,首先,你要给我机会。”
任昭远动动唇,没能出声。
好像之前罗列成山的理由此刻都没办法组织出一句全须全尾的话。
“如果以后我让你不喜欢了,或者让你觉得哪里不满意,只管把我推得远远的,”谭铮单膝触地缓缓直起身,双手撑在任昭远两侧的床沿,一瞬不瞬平视他说,“但是现在你答应了给我个机会,又要收回去,我不接受。”
明明谭铮没碰到他分毫,可任昭远在谭铮的目光里恍惚间生出动弹不得的错觉,被牢牢缚住似的,隔了几秒才轻声开口:“我没有要收回来。”
“那你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
想把可能发生的事说在前面,想尽量周全,想降低风险,想..
似乎都不必。
人无法预测将来,即便谭铮以后真的会在他身上产生落差、觉得失望,现在他无论说什么谭铮也仍旧会斩钉截铁地回答一句「不会」。
“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不是我答应了就万事大吉,你..”
任昭远话停在半处,像是做了个有些艰难的决定,看着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们先试一试吧,好吗?”
昨晚答应的时候不经考量,回过头看,似乎也没什么万万不可。
有那么多也许,那么多可能,不真正走到那一步,怎么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形。
谭铮身上那股压人的气场悄无声息地收敛,把过近的距离拉开些,神情也松动和缓了。
像短短几秒间经历了冰雪消融万物复生。
“真的?”
任昭远说:“真的。”
“不许反悔,也不能收回。”
刚刚还一句接一句地让任昭远说不出话,这会儿又像没半点攻击力的小孩一样。
“不反悔,不收回,”任昭远没忍住笑了下,“不然我给你立个字据怎么样?”
谭铮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也行,最好再加一份录音。”
“我不,你自己录吧。”
“那,击掌为证。”
“幼不幼稚啊谭总,”任昭远边说边绷着笑在谭铮一本正经举起来的手上拍了下,“生效了吗?”
谭铮满意收手:“嗯,可以。”
任昭远反抗无效,被谭铮扶着小臂向外走。
“影响走路吗?疼得厉害的话我们去做个检查。”
“不影响,”任昭远说,“没那么严重,磕一下有点淤血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谭铮答应着,还是不放心地扶着他出去到洗漱那里。
几盒新的洗漱用品就在一旁的玻璃储物柜里放着,谭铮洗漱的时候用了一套,给任昭远拿了套新的又想到这是任昭远自己家,就问他:“用这个还是我去楼上帮你拿?”
“去楼上帮我拿一下吧,上去直走左转能看到洗手池。”
“好,”谭铮还是扶着他没放,“那你先过去坐一会儿。”
任昭远看他两秒,没忍住侧过头笑了下:“谭铮,我想先去卫生间。”
“哦,”谭铮立刻松开手,“那,你小心点,我去拿东西。”
走得有点快,耳廓看着有点红。
任昭远从谭铮身上收回视线,要转身时看见镜子里自己眉眼浸笑的样子,微微一怔,垂下头又笑了。
好像,答应了也就答应了。
所有犹豫的纠结的都囫囵迈过去,明明没解决,又像用最简单的方式把问题全解决了一样。
还,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