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第五十二章 实体番外Extra 03

大眠

平行时空中,一些事件的发生时机与正文有所区别。

章决还是一个性格内向,但没有那么自卑和胆怯,也不那么不开心的,十八岁的男生。

陈泊桥也还是众人眼中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处于无须承担很多责任,游离的稳定青春期。

一新历二零一零年一

一七月十五日一

十一年级结束的暑假,腺体植入手术前三天,章决生病了。

他体温很高,头痛无力,紧裹着毛毯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里,伸出手腕,由赶来家里的医生替他采血,再拿去医院化验。

“童部长,”医生将血样放进容器中,委婉地告诉章父,“令郎的手术恐怕要延后。”

到了晚上,医生的诊断单发过来,确认章决所患的就是当季热门流感之一。

流感痊愈至少两周,还需要再做一次新的体检。若要继续进行手术,章决必须在家多休息一个月,会错过罗什的十二年级开学礼,还要落下大半个月的课程。

章决的流感病因此引发了父亲和母亲的一场小争执。

父亲认为母亲不应当在手术前频繁带章决出门:“商场空调太冷了,所以会感冒。

“他是流感,”母亲则争辩,“又不是伤寒。”

但两人还是就一件事达成了相同的意见:为了减少腺体手术对章决的学习和生活的影响,手术还是延迟到圣诞假期再做,更为合适。

因此,章决的腺体植入手术计划就此搁置,一个半月后,他回到了罗什。

一九月六日一

这是章决在罗什的最后一年。

父母送他到学校,陪他在学校里逛了逛,绕着尖顶塔楼曲折的楼梯走上塔顶,在高处看风景。

罗什的夏季校区临海,从塔楼的窗向外望,可以看到闪光的海水和博普顿海峡的黑色悬崖,裹挟着白沫的海浪打在巨大的黑色礁石上,把几艘泊在码头白色的小型游艇推得轻晃。

在校七年中,当心情不佳时,章决常常爬上塔楼待着,面对窗外发呆。

有时会在午夜,有时在白昼。

这是第一次有人陪伴他上楼。父亲赞叹海上美景,母亲被风吹得裹紧方巾。他静静地站在灰色的墙壁旁,想他很快会看到陈泊桥。

父母在下午离开,第二天一早的十二年级开学典礼,依然由陈泊桥同学发表感言。

经过亚联盟炎热的暑期,陈泊桥好像又高了一些,重新换过一套新的合身制服,连衣袖上的扣子都好像闪着属于陈泊桥的光芒。

童决坐在后排,像所有台下同学一样,遥遥看着他。章决正在犹豫,是应该打探陈泊桥的升学志愿,继续努力和陈泊桥做同学,还是按照父母的意思去北美。

因为离陈泊桥很远时,他感到枯燥乏味;离得很近时则忐忑、欢欣、痛楚。

一九月十六日一

章决的分化事故发生在赛艇队的更衣室里。

那天一整天,章决都觉得不舒服,仿佛体内锁着一头正在不停挣扎的猛兽,猛兽急欲摆脱束缚,粗壮的脖颈拉拽着锁链,搅动他的五脏六腑,令他头痛欲裂,呼吸乏力。

但出于许多原因,章决仍旧去了傍晚的赛艇队训练。

走进更衣室时,章决恰好碰到裴述和陈泊桥。

裴述和他本来关系不怎么样,开口便损了章决几句。章决以往会回嘴,但这天他脑袋都转得比平时要慢,就只是看了裴述一眼,而后默默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打开自己的柜门,换上了队服。

学期伊始,和友校的夏季对抗赛便临近了,从六点到九点,赛艇队的所有队员都经历了一场堪称残酷的训练,连陈泊桥都在流汗。

训练结束后,教练许是看出章决状态不佳,留他在池边稍谈了一儿话,确认他身体无恙,再提点了几句,才放他走。

章决头重脚轻地走进更衣室,队友都已经散了。他去盥洗室冲了澡,原以为会精神一些,没想到连走回自己的更衣柜的路都变得很长。

他的呼吸沉重起来,好似有胶带把他的肺封得紧紧的,张合都极为艰难,意识也混乱不清起来,胸口的异兽好像快将锁链扯断了,而心跳不知不觉地开始加速。

章决觉得自己发烧了。

他坐在长椅上,闻着空荡的更衣室里残留的杂乱的alpha信息素气味,敏感地找寻到了一丝松香。

陈泊桥的信息素味比别人的都浅,章决不想失态,极力控制着自己深呼吸的欲望,一点一点地吸气,像含着一口不忍下嗯的美酒,把喜欢的气味浸在肺里。

陈泊桥。

章决闭上眼想。无数次在更衣室擦肩而过时闻到的,温柔的,客气的,冷淡的,不喜欢他的,拒绝了他的,让他不敢再贴近的,高傲的,遥远的,不属于章决的陈泊桥的味道。

哪怕抱一下也好。

然后章决发现自己甚至没法稳当地坐着。

他缓慢地趴到长椅上,还没完全干透的、没有束起来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颊和眼睛,让他觉得痒。

他一定在发烧,想要冰,想要热,想更多,想要——拥抱,想被人用力地抱住,即使是在随时可能有人进入的更衣室,简陋的长凳上,如果有人握住他的膝盖,抓住他的脚踝,然后——

这一刻,章决突然意识到,他可能发情了。

章决蜷缩在长凳上,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章决?”

alpha的气味接近章决,让他几乎要完全失去控制。章决的手紧抓着木质长椅的边缘,指甲刮着坚硬的木漆。

他想拒绝对方的靠近,可是无法发声。

“章决——”对方显然闻到了ega身上的信息素气味,但没有因此触碰章决,只是声音变得低沉了少许,做出正确的判断,“你发情了。”

“——我帮你找抑制剂,”对方说,“你忍一忍。

章决听见了对方说出的每一个字,但过了许久,才浑浑噩噩地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他抵抗着不远处松香气味的信息素的吸引力,怕发出难堪的声音,便紧紧咬着嘴唇,勉力维持冷静。等了可能有十多分钟,或更久,一只手按在他贴着木板的肩上,把他扶了起来。

alpha的信息素味又重新萦绕在章决周身。

“我现在替你注射。”对方说。

章决缩在他怀里,鼻尖充溢肴信息素的味道,痛楚便减轻了一些,意识也回笼少许。

但他仿佛更恍惚了,心绪变得飘飘然。他睁开眼睛,看见银色的注射器朝他逼近,本能地躁动着躲开了。

对方又试了几次,都被章决躲了过去,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叫章决名字:“……章决,别乱动。”

章决抬起头,两人靠得很近,嘴唇擦过对方的下巴,忍不住闭上眼凑近了,稚拙地亲吻对方的唇角。

被不可抗的生理欲望驱使着,章决抓紧了对方的胳膊,呜咽着求欢。对方按着章决肩膀的手收紧了又松开,好像是很没办法地任由章决毫无章法地躲着、吻着,最后不知为什么,对方还是主动地吻住了章决的嘴唇。

松与盐的味道。

潮湿和柔软的,或许无奈多过欲望的,来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alpha的亲吻。

对方衔着章决的下唇,好像也并不熟练地舔舐着章决的舌尖。他们吻了一段时间,比章决想象中长。

章决的手很轻地搭在对方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臂上,说不清是索取还是承受。

但他想要更多,于是抬手抱住对方,将身体紧贴上去,含含糊糊地说了一次早就说过的,并不会有意义的表白,然后又说“陈泊桥”。

对方听见章决口中的名字,才变得有些僵硬,但仍旧搂着他,虽然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章决跨坐到对方腿上,嘴唇贴着嘴唇,笨拙地吮吸舔吻。**支配了他的灵魂,让他说出一些胡话,例如“陈泊桥,你可不可以抱我”。

没有听到来自陈泊桥的任何回答,章决又感到从内心很远的地方传递来的羞耻和害怕。他松开了手,又再次握紧,耳边只剩自己心跳的声音,忍不住对陈泊桥道歉,说“对不起”。

陈泊桥好像依然没有说话,章决残存的理性终于开始抵抗信息素的吸引,他艰难地呼吸着,按住陈泊桥的肩,把额头抵在陈泊桥胸口,颤抖着说:“对不起。”

“抑制剂,”章决求他,“帮我打抑制剂。”

少时,章决后颈一疼,冰冷的药液注入他的表皮之下。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章决恢复了少许神智,但喉咙很疼,仿佛声带被利刃划伤了,狼狈不堪地靠在alpha的怀里,缓慢地呼吸着。

“能自己起来吗?”章决听见陈泊桥温和、冷静的声音,“还要去医疗中心。”

为了让学生安全分化,同时避免引起骚乱,罗什公学的管理部门在每一个房间中都放置了备用医药匣,匣中放有临时抑制剂和配备注射器。

临时抑制剂便于存放和使用,药效猛烈,能立刻见效,但维持的时间不长,发情的ega在注射完成后,仍须去医疗中心进行治疗。

章决怔了少时,还没来得及回答陈泊桥的问题,突然听见不远处更衣室的金属制门把手被人转动的声音。

海边的潮气重,门把手的零件有些生锈,金属的摩擦声尖锐之中带着涩意,将章决的心重重勾住,向下拖去。

章决如坠深渊,脑中一空,抬头去看,但把手动了两下,门却没打开。

推门的人停下来,仿若犹豫地叩了叩门,问:“里面有人吗?”

裴述的声音遥遥祝从门外传进来,音量不大,听上去有些闷。

章决侧过脸,一动不动地呆呆地看着陈泊桥,半响用气声问:“怎么办?”

陈泊桥与他对对视着,不明显地笑了笑对章决说:“别怕。”而后还出声安抚,“放心,我锁门了。”

门再次被叩响,裴述锲而不舍地问:“泊桥?你还在吗?”

陈泊桥一只手还半抱着章决,另一只手拿起手机,好像是给裴述却了电话。

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和陈泊桥靠得这么近过,章决的心跳又有些加速,他缓缓地问陈泊桥:“要怎么办?”

“我要找地方躲起来吗?”章决又问。

陈泊桥眼里忽而又涌起少许笑意,低声说:“不用吧。”他好像觉得意决的话很好笑,又说,“为什么要躲起来。”

话音未落,电话接通了,陈泊桥对那头说:“我在里面。”

章决被陈泊桥搂在怀中,于是能听见电话里的声音。

裴述没有马上说话,停了几秒,才略有些狐疑地问:“你在里面干什么?”

“没干什么。”陈泊桥说。

“是吗?”他说着,忽然停了下来,顿了顿,才又问,“你身边不会清空有人吧?”

陈泊桥按着章决手臂的手动了动,对电话那头说:“你先走吧。”

“……我走也可以,”裴述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戏谑,“不过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是谁。”

章决又下意识微微仰头去看陈泊桥。

陈泊桥一开始没看他,眼睛垂着,唇角很平,好像一个什么也不在意但乐于助人的同学。

察觉到章决的眼神,陈泊桥将同光转过来,两人贴得那么近,仿佛呼吸都融到了一起,章决嘴唇上的湿润还没有全然干透,还留有陈泊桥吻的味道。

“喂,泊桥,”裴述催促,“到底是谁?”

当陈泊桥对裴述说“只有我”的时候,他正不偏不倚地注视着章决。

所以章决觉得他是在说给自己听,也立刻感到一阵愧疚与不安。

等陈泊桥挂了电话之后,章决想撑着长椅站起来,却被陈泊桥按住了手背。

“等他走远,”陈泊桥说,“急什么?”

章决被他拉了一把,又坐了回去,肩膀挨着陈泊桥,听陈泊桥慢悠悠道:“刚才不还想躲起来么?”

更衣室的吊灯昏黄,长椅也是暖调的原木颜色,房里很温暖,有一股从浴室方向散过来的水汽。

更衣室中静了下来,章决闻到很淡但好闻的海与木质的气味,但不敢去记。

陈泊桥突然打破了安静,他说:“你是第一次发情吗?”

过了几秒,章决意识到陈泊桥在问自己,他看了看陈泊桥,说“是的”,几秒钟后,又补充“我不知道会这样”。

“对不起,”他对陈泊桥道歉,“麻烦你了。”

“不用道歉。”陈泊桥简单地说。

两人又沉默少时,章决叫陈泊桥名字。

“怎么了?”陈泊桥问他。

“可以先帮我保密吗,”章决低声说,“我会注射长期抑制剂,我想等赛后……”

他没有说完,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赛后该怎么办。

不过陈泊桥说:“可以。”

又等待了许久,陈泊桥打开了门,和章决走出去。

裴述已经不在门外了,夜色很好,空气中有海峡的咸味和草木的香味。

路上没什么人,陈泊桥握着章决的胳膊,他穿着运动裤,手很有力,手掌很大。

章决腿软,走得很慢,但陈泊桥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而是慢慢扶着他,走到了医疗中心。

—— 九月二十日——。

确认章决的身体无碍后,陈泊桥又陪了他一会儿,才先行离开。

章决打上长效抑制剂的药水,在医生办公室里给母亲去了电话,由医生替他把分化的事告诉了他的父母。

父母都十分震惊,迫切地要章决回国接受更精密的检查,因为为腺体手术而做的检查报告上,明明确认了章决并不具有可分化腺体。

但校际对抗赛在即,章决不愿影响比赛,便与父母商定,待对抗赛结束后,再请假回国做详细检查。

抑制剂已经起效,但初次分化的ega的发情时期仍旧难熬。

章决住在医疗中心观察的两个晚上,都因从五脏六腑中透出的酸楚而彻夜难眠,甚至在半夜按铃,请求护士给他加一片止痛药。

他在学校没什么朋友,从前常一起吃饭的harrison这学期没回学校,电话也不接,他便只给艾嘉熙去了消息,隐去陈洎桥帮忙的细节,简述了自己的突发状况。

艾嘉熙很担心,但他也在学校,不能来看章决,只能不断在电话中关心章决的情况。

唯一幸运的一点,是章决发情恰逢周五,除了缺席周末的两次赛艇队训练之外,不需再多请假。

身体无虞后,章决便又开始照常生活。

周一晚上,章决去了训练馆。

他到更衣室很早,换上了队服,又在长椅上坐着发了会儿呆。

他发情时麻烦了陈泊桥很多,觉得很歉疚,没有庆幸和窃喜,也不敢回想。

“看谁回来了?”

章决忽然听见有人刻薄地说话,抬起头看,是裴述。与以往一样,裴述身旁站着他最好的朋友陈泊桥。

陈泊桥还穿着制服,外套脱了挽存肘问,看着章决,微微动了动唇角,对章决点点头。

“还以为你打算退队了呢。”裴述又说。

或许是认为章决参加赛艇队目的不纯,也可能是觉得章决不自量力、可笑,或者纯粹只是看章决不顺眼,觉得他不配靠近陈泊桥,裴述自撞见他对陈泊桥表白后,便时常奚落他。

章决不想在陈泊桥面前和裴述斗嘴,便没有说话。

裴述没有得到章决的回应,便去他自己柜子旁拿队服了。

章决站了起来,想先去训练场,经过陈泊桥身边时,被陈泊桥拦了下来。

“章决,”陈泊桥低头看他,问,“好一点了吗?”

章决很少会和陈泊桥交谈,因此其实很有一些紧张,但是他努力控制着,没有表现出来,低声回答说“好一点了”。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陈泊桥说,“你很怕我吗?”

章决没勇气抬头,小声说“不怕”,又听到陈泊桥笑了。

这天的训练强度仍旧很大,由于长效抑制剂的副作用,章决的体力变得不如以往,很快就精疲力竭,只是怕被教练看出自己的反常,硬扛着坚持了下来。

训练结束时,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在赛艇上坐了一小会儿,才缓缓站起身。

他走上岸,也许是走得太快,膝盖忽而一软。在章决几乎要往地上跪去的刹那,忽然有人微微用力地捉住了他的胳膊:“小心。”

章决转头去看,是陈泊桥。

“没力气就慢慢走。”陈泊桥镇定地看着章决,就像从训练场走到医疗中心的那天夜里一样。

实际上,陈泊桥并不是每时每刻都会这么关心别人,大多数的时间里,陈泊桥都会选择与他人保持更远的距离。

章决不想自作多情,便把陈泊桥的举动定性为善良,抬脸看陈泊桥,说“谢谢”。

裴述走在前方,回过头来,恰好看见陈泊桥搂着章决,他挑了挑眉,嘴唇动了动,好像原本准备再对章决说什么难听的话。

但还没开口,陈泊桥叫了裴述的名字,裴述便没有再说下去。

而后,陈泊桥把章决扶到椅子上坐下,和裴述离开了更衣室。

章决又一个人留了少时,才站起来走出去。

医生要求他在每次剧烈运动后去医疗中心验血,因此出了训练馆,他便往医疗中心方向走。

走至半程,他看见从二十四小时餐厅出来的陈泊桥和裴述,他们走在前面,没注意到章决。

裴述并不是那种会欢迎章决和他们打招呼的人,所以章决没有出声,甚至因为无意偷听两人的聊天而放慢了脚步。

突然之间,裴述抬高了音量,用章决能听见的声音,和一种很难形容的语气说:“你不会对章决有兴趣呢?”

章决停了下来,想要转弯从别的路走,因为他真的不太想听。

但还没有走到岔路口,他听见陈泊桥用不轻不重的音量说:“不是。”

“没有。”他又说。

章决一开始没有什么反应,站了一会儿,心中才慢慢升起一种胶着的、半凝固着的隐痛。

和其他喜欢陈泊桥的人相比,章决喜欢的方式的确没有特别之处。

他偶尔会梦见自己和陈泊桥纯粹地两个人待在—起,类似于“有一天,在某个很好的春夏夜里,陈泊桥终于牵了一下章决的手”的梦。

而在做梦的时候,陈泊桥看着章决的时候,他们靠近的时候,章决会觉得自己忽然拥有了甜美的幻想,和触碰自己灵魂形状的能力。

对陈泊桥的喜欢是无来由、持久而快乐的。

因此他的隐痛被一层又一层的厚塑料膜包裹了起来,并不激烈,也不那么难以忍受。

让章决比较难过的是,陈泊桥在走上台阶时,突然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像傻子一样手足无措地站在小径中央的章决。

章决隔着不远的距离和陈泊桥对望了几秒钟,有些慌乱地转身走了,换了一条路去医疗中心。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来,让他松了一口气。

坐在诊断室等验血结果时,章决眼前总是闪过黑暗中的陈泊桥和裴述的脸,精神便变得稍有些恍惚。

医生对他说近期注意事项,他也没有认真听。

从医疗中心出来,章决路过一盏又一盏的矮灯,浑浑噩噩地回到隐在薄雾中的维多利亚式学生宿舍楼,从灰色石块漆成的侧门走进去。

夜很深了,他和坐在东翼夜班房的宿管打了个招呼,经过昏暗的楼道,踏过深灰色的地毯,走到房间前,拿出铜匙,打开门。

他把手机放在桌上,去了浴室,洗漱之后穿着睡衣走出来,恰好看见屏幕亮了。

他拿起手机看,发现是一条来自陈泊桥的短信,问章决在哪里。

章决觉得有些迷惑。他有陈泊桥号码已经很多年,从来没有收到过来自陈泊桥的消息。

这是第一条。

他垂头想了许久,回复说:“回了。”

如果让章决做出猜想,他认为陈泊桥可能是因为被章决听见他向裴述表达的内心真实想法,而感到毫无必要的愧疚。

章决做了白认为是人生中最有情商的一件事,他给陈泊桥发:“你和裴述说的我都没听到。”

屋子里没开灯,浴室暖色调的灯光从章决背后漫上来,在他的睡衣袖子与昏暗的空气间镶了一条毛茸茸的光边。

童决头发还没擦干,水从发梢往脖子上淌,他想把手机放下,去拿毛巾,但是陈泊桥又来了一条信息。

他说“好”,以及“晚安”。

—十月二十八日—

最近这阵子,章决发呆,总是会被陈泊桥发现。

起因是章决发呆的时候,有下意识地寻找陈泊桥所在的方位的习惯,以往章决这么做时陈泊桥从来不会在意,然而最近不知为什么,每当章决往陈泊桥的方向看去,陈泊桥都会立刻也看过来,仿佛正好逮到章决偷看。

章决感到苦恼,总觉得陈泊桥有警告自己的意思,可是不知该怎么解释,也暂时没有想到解决的方法,只能降低发呆的频率,来减少此类尴尬时刻的发生。

赛前的晚上,教练在日常训练后,在更衣室对队员们发表了一通长长的讲话。

章决听着听着,不知怎么有点犯困,低着头打了个哈欠,抬头发现教练正盯着他。

“章决,”教练问,“听我说话你想睡觉?”

章决立刻否认,却听见裴述发出一声嗤笑。

章决抬头看过去,裴述没有看他,神情中带着让他不会错认的嘲讽。陈泊桥也在看他,因此他又与陈泊桥交换很短几秒的眼神。

陈泊桥眼里的笑意不多,好像觉得章决有趣,或者是别的,看不出是否善意,让章决有一点没来由的、莫名其妙的伤心。

教练结束了演讲,明天就是十二年级的几位队员们最后一次参赛,队员们沉默地换了衣服,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走。

章决站在柜前,想提前把放在最上层柜子里的护腕拿走,但他不是很高,踮着脚试了几次没把柜门打开,正犹豫着该不该去搬张椅子,身后有人开口说:“我帮你吧。

陈泊桥站在章决身后,替他开了柜门,问:“要拿什么?,

章决说“护腕”,陈泊桥便伸手把护腕勾了出来,递给章决。

章决道谢后,陈泊桥仍旧靠他很近,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章决看着陈泊桥的眼睛,难以避免地心跳加速。

几秒钟后,陈泊桥用很轻的声音对章决说:“今天只看了我三次。”

他顺手把最上层的柜门关上了,像开玩笑似的逼问章决:“怎么这么少?”

更衣室里好像已经没别人了,陈泊桥低头看着章决,没有听到章决的回答,他也不再问,只对章决笑了笑。

不远处的裴述突然走过来,喊陈泊桥的名字:“泊桥,你人呢?”

他看见陈泊桥和章决站在一起的样子,愣了愣,好像又想开口说什么,陈泊桥打断了他。

“裴述,”陈泊桥说,“走吧。

—十一月十六—

罗什公学的校队赢了夏季赛,十二年级的队员也即将正式退队。

他们而临大学的中请,以及结课、毕业与别离。

存赛艇队中,算上正式和替补,十二年级队员一共五名。比赛结麋后,教练预订了罗什校内最好的餐厅,为他们举办欢送会。

章决已经向校方请了假,订了第二天的机票,要回新独立国做检查。

他性格内向,原本不想参加聚餐,但教练再三邀请,盛情难却,便还是出席了。

章决下午有课,还要先去医疗中心检查,因此到餐厅最晚。

推门进去时,整张长桌都坐满了,只剩陈泊桥和副教练中间有个空位。

教练朝章决招招手,让章决坐过来,章决便乖乖坐下了。

按照学校规定,满十八周岁的学生可以适量饮酒。教练或许以为章决已成年,提前在他的座位前放了小半杯香槟。

但章决上学早,离十八周岁生日还有一小段时间,他一开始没发现杯中是香槟,毫无防备地端起杯子祝酒,抿了一口才发现不对劲。

章决示意站在一旁的服务生过来,将杯子递给对方,轻声要求换成饮品。

教练和队友们正在兴致高昂地聊天,没人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有陈泊桥靠近了他,问他:“为什么换饮料?”

章决仰脸看陈泊桥,陈泊桥与他的距离比他想象中近,于是他顿了顿,才说:“我还没到饮酒年龄。”

陈泊桥看起来有些讶异,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学弟在对面说了一句带陈泊桥的玩笑话,陈泊桥便抬起头笑了笑。

章决不太参与话题,拿起刀叉切肉排。

不知是错觉还是确有其事,他近几天好像瘦得厉害,小臂靠着深色术质的餐桌边缘,显得细瘦苍白。

章决吃了几口,放下刀叉,手垂下去,看着桌上的蜡烛发呆,忽然被人碰了一下手腕。

他怔了一下,垂下眼看,陈泊桥松垮地握了一下章决的手心,热烫的指腹包住了他的皮肤,又很快松开了。

“你很冷吗?”陈泊桥微侧过脸,问章决,就好像刚才只是量一址章决的体温。

章决不知道陈泊桥握他手的意思,心跳不可控地加快了一些,把手挪开少许,轻声回答:“不冷。”

章决声音很小,但坐在陈泊桥身旁的裴述好像听见了,因为他原本正看着餐桌对而的队员说话,却在章决话音刚落时,忽然转头瞥了章决一眼。

章决觉得裴述的眼神有点怪异,说不上哪里怪。

陈泊桥侧着脸和章决对视,看不到裴述细小的动作,只是轻声问章决:“散场后我能不能送你回去?”

章决没来得及说什么,对面的队友突然叫陈泊桥:“泊桥你呢,准备申请哪间学校?”

陈泊桥便抬起头,说“还不确定”。

餐桌上十一二年级的队员们正在热烈地谈论升学选择,并且全都特别关心陈泊桥的未来去向。陈泊桥自如地直视前方和队友交流,等到话题过去,才微微侧身,靠近章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对章决说:“好吗?”

章决想要装得镇定一些,但他手里的铜制汤勺碰到了瓷盘,发出了很响的噪声。

还好除了陈泊桥,没有人注意到他。陈泊桥还看着他,在等他回答,章决没有想很久,说:“好的。”

欢送会气氛热烈,散场时已近十点半。

教练叫陈泊桥去露台单独聊几句,其他队友相继离席,餐桌上只剩裴述和章决坐着。

章决在等陈泊桥,裴述大概也是。

他和章决隔了一个空位,坐着等了一会儿,拿起一枚小钢叉,不耐烦地敲了敲碟子边缘,而后看了章决一眼,突然开口,用十分嘲讽的语气问章决:“你是不是故意在更衣室发情的?”

童决愣了愣,说:“不是。”

裴述好像没信,嗤笑一声:“你很想和泊桥上床吧。”

他把手里的叉子扔在桌上,看章决的眼神仿佛在说章决就算了吧,连想都不配想。

章决也并不是没有脾气,他看着裴述,慢慢地说:“想也犯法吗?”

裴述可能没想到章决承认,一时愣住了,盯着章决,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下一秒,露台的玻璃门被推开了,陈泊桥和教练走了出来,这场怪异的对话便没有再继续。

回宿舍楼的路上,裴述、陈泊桥、章决三人并肩而行。

裴述好像是受不了在章决附近待太久,说要去有机超市买什么东西,让陈泊桥先送章决回去,一会儿再联系。

陈泊桥和章决单独走时,时间便仿佛变得缓慢了,夜灯的光晕因为章决对陈泊桥的喜爱而变得更柔和,而晚风则更温暖蓬松。

章决的手臂不时会和陈泊桥的碰到,他以前幻想过尝试牵陈泊桥的手,现在靠得很近,却没有勇气也不想再这么做了。

陈泊桥送他到了楼下,再一言不发地陪他上楼。

在接近章决的房间时,陈泊桥突然问章决:“刚才你和裴述在聊什么?”

章决脚步顿了顿,拿出钥匙,停在房间门口,一边开门,一边含糊地说:“没聊什么。”

“是吗?”陈泊桥语气随意地说,“还以为你们在吵架。”

“没有。”章决否认着,把门推开了。

陈泊桥站在门口,看上去没有说再见的意思,他对章决笑了笑:“我能进来吗?”

章决觉得喉口有些干哑,仰着脸看陈泊桥点点头,退了一步,让他进来了。

罗什的学生宿舍房间都是单独的,不过也都不大,一张床,一张小沙发,还摆了书桌椅子。

陈泊桥坐在章决房间的椅子上,让章决坐沙发。

章决很难拒绝陈泊桥的要求,给陈泊桥倒了一杯水,听话地坐在沙发上,等陈泊桥开口。

“你今晚也去医疗中心了?”陈泊桥问。

章决愣了一下,没有问陈泊桥是怎么知道的,只说了“是”,解释:“医生要我每天去验血。”

“结果好吗?”

“好的。”

而后,聊天便又中断了。陈泊桥看着他,过了少时,才说:“章决,你真的很不喜欢说话。”

“我不清楚裴述为什么会对你敌意这么大,”他又说,“我会和他谈谈,让他以后别这么找你麻烦。”

章决其实想说他倒也不怎么在意,但是直觉这么说会让气氛更冷,所以住嘴了。

陈泊桥静静地注视着章决,让章决感到心慌,因为陈泊桥看起来好像已经把想说的话说完了,却不开口告辞。

章决认为自己应该要找一个话题,可是还没想到好的。

心烦意乱间,陈泊桥忽然站起来,向章决靠近了很少的一些距离,俯身把光源都遮住了,将章决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他伸出手,捉住章决的手腕,握了几秒,对章决说:“你心跳很快。”

章决低头看他们碰在一起的皮肤。陈泊桥的肤色很健康,但章决有些过于苍白,手腕细得像冬天的枯枝,很不好看,让章决想要立刻把手抽回来。

但陈泊桥握得很紧,紧得好像连风度也不要了。

章决没有说话,两人又安静片刻,陈泊桥终于松开手,开口说:

“那天晚上我和裴述说的话,你听见了是吗?”

章决迟疑地点头。

“你听见哪句?”陈泊桥问他。

“听见你说没兴趣。”章决诚实地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章决觉得陈泊桥的表情忽然有些微不自然,他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也没关系,”章决说,他看着陈泊桥,心里的钝痛往上泛起来.但如实说,“你拒绝过我了。

陈泊桥沉默了一小会儿,又重新回到了随意而自如的样子,他问章决:“那你怎么还是经常看我?”

章决想说其实不是看他,但是陈泊桥问他:“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陈泊桥很英俊,他很高,穿着崭新的制服,理了考究的发型,手腕上戴了一只昂贵的手表,像上帝的宠儿。

章决常常会忍不住想着陈泊桥入睡,他觉得陈泊桥不能算特别无忧无虑的那种人。

陈泊桥的稳重和温柔中带着一种也可能是章决臆想出来的不快乐,才让章决愈发着迷。他不知道陈泊桥是否可以、在什么时间场合找到一介替他分担不快乐的对象,唯一确定的一点,只有那个人大概不会是章决。

章决不太想要回答陈泊桥的问题,但也不想说谎,所以他点了头。

“喜欢。”章决说。

陈泊桥的海洋与山林交织的信息素气味弥漫在章决小小的宿舍房间中,他的唇角轻微地弯了弯,章决觉得陈泊桥好像变得高兴,但不清楚“章决承认喜欢陈泊桥”这件早就人尽皆知的事,为什么会让陈泊桥情绪高昂。

“嗯,”陈泊桥说,“那以后呢?”

章决说:“我不知道。”然后推断:“会吧。”

“不知道应该怎么不喜欢你。”章决对陈泊桥承认。

陈泊桥看着他,轻声说:“是吗?”

章决没有再回答。

陈泊桥没有追问,他看了看手表,说宿舍门禁时间快到了,他得回去了。他住在另一栋宿舍楼,不算很远,也不算很近,从章决这儿下楼回去,大约得花费数十分钟。

章决也慢吞吞站起来,说:“我送你。”

陈泊桥没有马上动,他垂眼看章决,说:“晚安。”

在几乎静止的空气中,陈泊桥抬起手,按着章决的肩膀,抱了他一下,然后稍稍松了一点力气,好像在等章决给他回应。章决犹豫地回抱了一下陈泊桥,有样学样地说:“晚安。

章决不确定陈泊桥拥抱他时,想要表达的含义,但那对章决来说代表许多。

代表快乐,代表亲近,代表希望,让章决有微弱的梦可做。

—十一月十八日—

章决在新独立国的首府落地,打开手机,看见来自陈泊桥的两个未接来电,一条未读短信。

他起先以为自己眼花,打开信息看了,真的是陈泊桥问他人在哪里。

电话则是章决在飞机上时打来的,近的一个在半小时前。

章决拿着行李袋,一面往外走,一而给陈泊桥回电话。

电话通了,但陈泊桥没接。章决看了一会儿屏幕,又给陈泊桥拨了一个,又等了一阵,陈泊桥才接起来。

接电话后,陈泊桥没有说话,章决想了想,告诉陈泊桥:“我回国检查了,刚才在飞机上,所以接不到电话,”

陈泊桥那头静了几秒,才说:“欧洲通史课没看到你,所以打电话问一问。”

欧洲通史是章决和陈泊桥每周唯一一堂一起上的课,也是除了赛艇训练外,章决唯一一个固定能见到陈泊桥的机会。

“我请了一周假,”章决轻声说,“礼拜天回来。

陈泊桥在电话那头对他说“好”,静了少时,又说:“章决,原来我们重合的课程很少,只有一节欧洲通史。”

章决“嗯”了一声,陈泊桥又问他:“你怎么不多选几堂和我一样的。”

平时面对面,章决都猜不出陈泊桥心里在想什么,现在看不见陈洎桥脸上的表情,章决更是一头雾水,不知要回答什么。

没听见章决的回答,陈泊桥好像也并不介意,他说:“下次找不到人问我的课程申请表,可以直接问我。”

章决沉默了。

因为他不是问不到陈泊桥的申请表,他是一

“不用了,”章决停下脚步,站在行李区,犹豫地对陈泊桥说,“我如果和你一起上课,就会很难专心。”

陈泊桥那头安静几秒,突然很轻地笑了笑,他说:“是这样吗?”

“因为喜欢我吗?”他很直接地问章决。

章决握紧手里行李袋的提手,很轻地说“嗯”,然后继续往前走。

毕竟无论再怎么逃避,他对陈泊桥的喜欢,也不会因为陈泊桥不喜欢他而突然蒸发。

不知是为什么,章决觉得陈泊桥心情好像比刚接电话时好了很多。

“你父母来机场接你吗?”他问。

章决说是,陈泊桥又问了他回去的航班号,祝他检查顺利,才挂电话。

新独立国的首都机场不大,打完电话,章决就走到了出口,看到了自己神色略显焦急的父母。

—十一月二十日—

章决白天将检查都做完了,剩下几天要等待结果。

母亲问起他在学校的事,父亲突然说:“陈兆言的儿子是不是和你同在赛艇队?我下午看到你们获胜的照片了。”

章决说是,母亲好奇极了,说“怎么没给我看”,要父亲立刻找出来让她也看看。

父亲在手机上翻找一会儿,递给母亲,章决也走过去看了一眼。

陈泊桥理所当然站在照片的中心,章决站在他右边,中间隔了几个队友,陈泊桥表情轻松,章决则因为拍照时容易紧张,显得很严肃。

“小决和他关系怎么样?”母亲问, “他是alpha吧?”

言语中很有些期待两人有所发展的意思。

“普通同学。”章决说着,摆在桌上的手机突然振了振。

他走过去拿起来看,很巧地,陈泊桥也把这张照片传给了他,说“有个人没笑”。

章决飞快地抿了抿嘴,抬头对上了父亲别有深意的眼神。

父亲说:“是不是有关系不普通的同学?”

章决立刻否认:“没有。”

—十一月二十三日—

章决没没想到陈泊桥会来机场接自己。

陈泊桥在接机人群中鹤立鸡群,他对章决招招手,章决就走过去。

“你来了啊。”章决说。

陈泊桥把章决手里的行李袋拿过来,章决一开始不想让他拿,但陈泊桥很强势,章决也没能拒绝成功。

他们走出机场,往停车库去,陈泊桥的司机停在车库的载客区。

上车后,陈泊桥问章决吃晚餐没有。

章决摇了摇头,陈泊桥就说:“带你去吃饭。”

轿车驶上地面,深红色的晚霞照着巨大的机场建筑,正在降落的飞机的块状阴影从汽车上方移过,坐在陈泊桥身旁看到的—切,都像上帝挚爱人类的美的铁证。

他们在一家西餐厅吃了晚餐,陈泊桥喝了少许佐餐酒,章决没有。

可能是章决误解了,陈泊桥好像对他的检查结果很是关心。得知章决上一次检查报告腺体缺失时,陈泊桥还提出圣诞假章决可以和他的亚联盟,到兆华的医疗基地再做一次检验。

这样的邀请未免太过亲密,章决便没有很当真。

吃过晚餐,陈泊桥再一次送章决回宿舍楼。十一月底气温骤降,他们在冷风与石楼间穿行,有一秒钟,章决的手背擦过陈泊桥的手背,感受到了热。

陈泊桥的脚步顿了一下,侧过脸看了章决一眼,好像在等待章决说什么。章决觉得自己再次误读,但电光石火间,章决突然胆大包天地伸出手,握住了陈泊桥的手心。

陈泊桥没有拒绝,他手心很热,章决的手背碰到了他校服衬衫袖子边沿,随着走路时身体的起伏,缓慢地摩擦着。

他们从侧门进去,宿管恰好不在,他们穿过三楼熄了灯的学生公共休息室,到章决房间门口,章决终于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

陈泊桥站在他身旁,近得让他恍然觉得抬头就能接吻。

两个人安静地站了几秒,章决闻到陈泊桥身上不浓烈但明显的信息素味道,小声地问他:“你进来吗?”

陈泊桥看了他一会儿,章决又说:“坐一小会儿。”陈泊桥忽然微微对他笑了笑,说:“好。”

这一次,陈泊桥坐在章决的单人沙发上,章决给他泡了一壶大吉岭红茶,自己坐在椅子上,手中仿佛还留有陈泊桥的体温,甚至产生了两人正在恋爱的错觉,胆子也比从前要大了一些。

章决看着陈泊桥的手,精致的梅森骨瓷茶杯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中,像一个小小的玩具,让章决感到没有来由地动心。

“陈泊桥。”章决忍不住叫他名字。

陈泊桥抬眼看他,不过没有出声。

“我想问你,”章决看着陈泊桥的眼睛,问他,“你上次说你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呢?”

等待回答的每一秒钟,章决都呼吸艰难。陈泊桥的眼神中有一种章决没有见过的神采,仿佛在鼓励章决继续说下去,于是章决又问:“我还有希望吗?”

陈泊桥又对章决微笑,他垂了垂眼,又抬眼看着章决,对章决说“有”,说:“有一点点。”

一点点总比没有好。

章决有些高兴地抿起嘴,紧张地眨了眨眼睛,说:“这样啊。”

“什么叫这样?”陈泊桥仿佛很感兴趣地问,“有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章决觉得陈泊桥变得比从前都要坏,也比从前真实。

他很想要靠近陈泊桥,却怕陈泊桥觉得自己失礼。他低头想了想,带着浓厚的求知欲,诚恳地询问陈泊桥:“怎么变多呢?”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陈泊桥反问,“要追我吗?”

章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避开陈泊桥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陈泊桥,什么样子的更有希望一点?”

“你觉得呢?”陈泊桥说。

章决终于抬眼看他。

陈泊桥注视章决的样子,让章决觉得自己像被选中的人,但当然,也可能是陈泊桥看任何人,都会让对方感到自己被选中而已。

章决望着陈泊桥,想了许久,才说:“你对外表的要求高吗?”

陈泊桥笑了笑:“高吧。”

章决有一些失落,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算特别好看的那一类人,他又执着地问陈泊桥:“还有吗?”

陈泊桥看着章决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

“笨一点吧,”他又说,“更有希望。”

—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结束的这天晚上,高年级有慈善假面舞会。

一般来说,章决对此类活动兴致缺缺,但是舞会前几天,陈泊桥告诉章决他会参加,章决便去罗什的募捐部购买了舞会面具,又在节日当晚回房间换上了正装校服。

舞会在礼堂举办,晚间八点开始,章决磨磨蹭蹭地,到了八点半才入场。在入场排队时,章决听见前排的两个ega谈论陈泊桥,兴致勃勃地策划如何从戴着面具的人中找到他,如何与他跳一支舞,以及如何顺理成章获得他的青睐。

如果可以,章决也想那么做,但当他进入礼堂,看见乌泱泱的人群,暂时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礼堂中十分昏暗,烛火摇曳,音乐轻响,学生们都穿着同样的衣服,戴着同样的面具,成对地跳舞。

为了保证舞会单纯是舞会,礼堂中还有不少教师巡场。

决在门口犹豫了少时,有人靠近他,邀请他跳舞,章决摆手拒绝,但对方仍然将他拽进了舞池。

入校多年,章决从未参加过学校的舞会,对方身上散发出很清淡的西洋衫气味,他知道不是陈泊桥,但也跳得还算高兴。

礼堂中属于青少年的热气蒸腾肴,哪怕没有酒精,也让章决有少许的醺醺然。

他和舞伴跳了一支舞,想要去一旁休息,却被拉住了,又跳起下一支。

“你叫什么名字?”舞伴在靠近章决时,突然问他。

章决不认得对方的声音,在犹豫该不该回答时,突然被人从背后搂着,握住了手腕,几乎是强行把他从舞伴的手里拉了出来,半抱在怀里。

紧接着,章决闻到了忘了什么时候起,变得很熟悉的海盐的气味。

“找到了。”陈泊桥戴着无线耳机,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然后挂了电话。

面具只遮住上半张脸,章决看见陈泊桥的唇角很平,觉得他似乎不太高兴。

一支舞曲结束后,下一支的前奏又响起来。

想到在排队入场时听到的关于跳舞与青睐的对话,章决在嘈杂得令人大脑昏沉的礼堂中,笨拙而羞怯地握住陈泊桥的手,想要和他跳舞。

陈泊桥一开始好像并不是很乐意与他跳舞,最后却不知为什么,仍旧与他跳完了完整的一支。

与陈泊桥跳舞让章决感到非常、非常幸福。

在十七岁的末尾,晚会上某一首舞曲演奏进行的几分钟里,章决尝到了短暂的、比在更衣室和房间中接吻更像恋爱的甜蜜感觉。

他忘乎所以地把脸颊贴在陈泊桥的肩膀上,陈泊桥按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了一些。

章决又冲动地对陈泊桥表了一次白,他说“陈泊桥,我可不可以追你。”

陈泊桥的笑声,很低,也很轻,如果不是从他靠着的地方远处的胸腔里传出来,他也不会听到。

陈泊桥抓着章决,带他到了巡场教师的视角盲区,然后缓慢地靠近章决,吻住了他。

这好像不是一个被追求者会对追求者做的事,章决从他嘴里尝到了很淡的薄荷味,他们嘴唇和舌头缠在一起,信息素交融着互相拉扯,陈泊桥的手放在了章决的腰上,不过没有用力。

“章决,”陈泊桥含着章决的嘴唇,很含糊地说,“你怎么这么笨!”

跳完舞之后,陈泊桥带章决离开了舞会。

室外下起倾盆大雨,水顺着墙壁成片地往下淌,礼堂离章决的宿舍楼更近,于是理所当然的,陈泊桥第三次来到章决的房间。

他们没有带伞,浑身湿透地进门,陈泊桥要章决先去洗澡,章决便在浴室简单地冲洗了,穿着浴袍走出去。

陈泊桥背对着他站着打电话。陈泊桥正在听对方说话,自己没吭声,外套扔在洗衣篮里,湿水的白衬衫贴着他背部的肌肉,章决没有敢细看。

听见他出来的声音,陈泊桥简短地说“不说了”,挂了电话,转回身来,章决告诉他:“我洗好了。”

章决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大码的夏季校服给陈泊桥。这是他上学期买的,选错了尺码,一直留在房里,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处。

陈泊桥说了声:“谢谢”,拿着进了浴室,章决坐在床沿,听着门口传出的水声,不知怎么,浑身都变得很热。

或许是害羞,章决一面把浴袍拉开了少许,一面想。但是陈泊桥可能并不想对他做什么,他害羞得未免有点太早。

罗什的夏季校区很少下这样的豪雨,房间的玻璃窗有雨滴砸上来的轻振,章决站起来,走过去向外望,远处的海峡和学校建筑都笼罩在水帘与雾里。

他看了少时,浴室的水声停了,又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章决回过头去看,陈泊桥擦着头发走出来。

对于章决来说太大的衣服,对陈泊桥却恰好合身。

“雨还很大。”章决对陈泊桥说。

陈泊桥没说什么,只是走过来,和章决一起看窗外。可能是因为窗太小了,陈泊桥才和章决站得那么近,他的手臂挨着章决,皮肤自然而然地轻触。

章决碰到水汽蒸发时的冷,和皮肤底下的热。

他转过头去看陈泊桥,陈泊桥『氐头看看他,章决就垂下了眼睛。没多久,陈泊桥抬起手,轻松地扣着章决的下巴,把章决的脸抬起来,再一次低头吻了他。

章决听见很多声音。

灯泡正在发亮的很轻的鸣音,雨声,他自己的呼吸,陈泊桥的呼吸。

他承受着陈泊桥介于激烈与克制之间的长吻,闭着眼睛,偷偷地握着陈泊桥的手臂,又慢慢往上,颤抖着去解陈泊桥刚扣上不久的衬衫扣子。

陈泊桥很快就发现了,他用手包住章决的手背,可是没有把章决拉开。

杏的气味融入盐与松之中,章决的灵魂被陈泊桥吮走了,他只解开陈泊桥三颗扣子,自己的睡袍却被褪了大半。

他可能是全校唯一一个知道陈泊桥不擅长什么事的人。

陈泊桥把章决按在床上,不熟练地、轻而小心地碰着章决的腰和肋骨,指腹从胸口滑到肚脐。

章决迷糊地抬头看着自己上方的人,想碰一碰陈泊桥的脸,却被陈泊桥按住了手腕。

陈泊桥的手掌像烧得滚烫的镣铐,把章决锁在床榻上。章决曲起腿,裸露的膝盖触及冰冷的空气。

忽然间,陈泊桥摆在章决床头的手机振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便关了机,而后静静地看着章决。

就在章决被他看得有些慌乱,意乱情迷几乎消散一空时,陈泊桥抬起手,把章决的睡袍拢好了,不过没有把自己的衬衫扣起来。

“章决。”陈泊桥说。

他和章决一起躺在床上,手臂环抱着章决的腰,把下巴支在章决的肩膀上,贴着章决的耳朵,说“别动”。

章决没再动了,他感受着陈泊桥很轻地啄吻他的脸颊,忍不住问陈泊桥:“你今晚留下来吗?”

陈洎桥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儿,反问他:“你希望我留下吗?”

章决睁开眼睛,看着不高的吊着顶的天花板上那盏小吊灯,“嗯”了一声。

“是吗?”陈泊桥的声音里突然掺进了笑意,他把章决抱得很紧,好像小男孩抱自己最喜欢的恐龙毛绒玩具一样。

章决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可是陈泊桥实在靠他很近,两双嘴唇便又贴在了一起。他们含混而暧昧地接吻,又抵着额头分开。

陈泊桥按住了章决的双肩,他的眼神保持着理智,但是alpha信息素的气息仍然充满征服欲地填满了章决的房间。

章决好像终于可以看到陈泊桥不稳定的一面,犹豫的、拉锯的时刻,他不想要陈泊桥犹豫,于是又凑过去,细细地舔吻陈泊桥的下唇。

章决猜想信息素的吸引力撼动了陈泊桥的冷静,陈泊桥没有拒绝章决,反而扣着章决的下巴,重新将他压进床里。

他的手仿佛漫无目的地在章决裸露的皮肤上游弋,但当章决把他的衬衣下摆往上拉时,他又抓住了章决的手腕。

“……章决,你停一停。”陈泊桥把脸埋在章决的颈间,几乎带着困扰地说。

章决的心沉沉一坠,没有再动。他好像忽然冷了下来,怯懦和紧张像候鸟,在温度骤降时南迁而来。

“哦,”他小声说,缩回被陈泊桥捉着的手,说,“对不起。”

“不是。”陈泊桥低头,有点无奈地看着章决,就像他其实也有没有办法的时候。

他和章决对视一会儿,才说:“我不想随便和你上床。

章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躺在床上,又垂着眼睛,把睡袍系好了。

陈泊桥叫他名字,章决很轻地“嗯”了一声,陈泊桥低声问他:“你准备申请什么学校?”

章决诚实地说:“不知道。”

“我父母希望我去北美,或者回新独立国,”他轻声说,“但是我不知道。”

外面的雨好像小了很多,安静的环境放大了章决的五感,他感觉到陈泊桥看着自己,感觉两人交握的手,感觉胸口的心脏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地跳动着。

“我回亚联盟,”陈泊桥说,“打算参军。”

章决觉得很意外,抬眼看着陈泊桥,陈泊桥对他笑了笑,低声说:“年初就决定的,不可以吗?”

“没有不可以。”章决立刻说。

“如果我参军……”陈泊桥突然开口,又停下来。

章决破天荒理解了陈泊桥的意思。

他想陈泊桥没说完的,是如果他参军,那么章决的希望会更加渺茫。他们会隔得很远,隔一整个太平洋,一万多公里,陈泊桥和章决,亚联盟的士兵与北美的普通大学生,不会有比他们还要不般配的两个人。

或许陈泊桥对章决是有好感的,章决想,可能有一点点的好感,所以说他有一点点希望。

他叫陈泊桥的名字,问:“你谈过恋爱吗?”

陈泊桥说:“没有”,章决说:“我也没有。”

这天晚上陈泊桥和章决躺在一起睡了一整夜。

两个都睡得很好,就好像没有比他们更适合睡在一起的人了,哪怕可能他们永远都不会再睡在一起。

—十二月七日—

章决没有再给陈泊桥发任何信息,打任何电话,他开始躲避和陈泊桥碰面。

赛艇队不再有训练了,他们在一起的课只有一堂,让躲避变得容易很多。

他不知道避开陈泊桥有什么意义,因为陈泊桥本身不是那种会觉得尴尬的人,会尴尬的可能只有章决自己。

陈泊桥也没有找他,有时在路上碰见,会拦住他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章决本来就不擅长聊天,也无法进行很久的对话。

再过两周,章决就满十八岁了,为期一月的圣诞假期也即将开始,而后他们会来到冬季校区上课。章决开始筹备学校的申请事宜,按照父亲的期许,他给欧洲、北美、新独立国的七八所大学,以及亚联盟国立大学都递交了申请。

这天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章决抬起眼,忽然看见了在不远处的陈泊桥。

周一的通史课章决见过他,但是没有仔细看,扫了一眼就很快地低下头。现在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看到,章决便很难自我控制地恍了恍神。

陈泊桥手里拿着一本书,旁边站着裴述。

而不知为什么,陈泊桥也突然侧过脸,看见了章决。

章决愣了一下,手松了松,可能捧着的资料太多了,掉了几本在地上。

陈泊桥便走过来,帮他捡了起来。

“拿这么多书,”陈泊桥说,“你一个人?”

章决说是.陈泊桥又说:“我帮你拿回去吧。”他的神色语气都坦然自若,好像他会对每一个普通同学都这么关怀。

实际上不是的,以前陈泊桥从来不会对章决这样。他不会对任何人这样。

“不用。”章决说。

陈泊桥没有勉强,把书重新放回章决怀里,便离开了。

章决也并不感到留恋或者难过,但他很希望时间能成为一滴巨大的松柏树脂,把地球融入其中化作琥珀,让每一个人、每一棵树,都停在琥珀中,他也可以永远停留在和陈泊桥拥抱的夜晚。

不需要别的,不需要那些亲吻、抚摸,他只是想要持续温热的拥抱。

—十二月十三日—

离校的前一天晚上,在宿舍楼下,章决碰到了和他在舞会上跳过舞的人。

章决对气味很敏感,两人擦身而过时,立刻认了出来,但出乎章决意料的是,对方也认出了他。

对方是个身形高大的白人,但章决没在课上见过,应该是低年级的学弟,他笑盈盈地叫住了章决,问:“你也住在这栋楼?”

章决点头,对方便做自我介绍,自称叫贾维斯,是十一年级的学生,刚转学到罗什不久。贾维斯很健谈,拉着章决问这问那,还想和章决互留联系方式。

章决原本想婉拒,但贾维斯坦荡的样子让他难以找到借口,便还是同意了。交换号码后,章决还要上楼整理行李,和贾维斯说了再见,他刚要往楼里走,背后突然有人叫他,他转头看,是陈泊桥。

陈泊桥站在不远处,身边还有裴述,以及别的几位同学,恰好被大楼的阴影遮住了阳光,看起来不大高兴。

他转头不知和裴述说了什么,走到章决身旁,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问:“明天回家?”

章决呆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呢?”他也问陈泊桥。

“今晚。”陈泊桥简略地说。

不知为什么,章决觉得陈泊桥好像不是很高兴,就像舞会那天晚上一样。但章决好像也没有什么立场问,于是他告诉陈泊桥:“我要上楼了。”

陈泊桥和他说了再见,可是在他要进楼时,又再一次叫住了他。

“你来不来送我?”陈泊桥问章决。

章决看着陈泊桥,犹豫地点了头,陈泊桥又说:“晚上待在房里,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傍晚七点,陈泊桥打了十几天来给章决的第一个电话。

章决走下楼,司机替他开了车门,他坐在陈泊桥身旁。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陈泊桥闭着眼好像在小憩,章决没有打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车驶出校门时,陈泊桥突然开口:“下午和你说话的人我没见过。”

“十一年级的学弟,”章决告诉他,“十月才转学来的。”

陈泊桥抬眼看了看章决,微微笑了笑:“你这么清楚。”

章决觉得陈泊桥笑得不是很高兴,所以没有接话。

“那天和你跳舞的也是他。”陈泊桥又说。

章决有些讶异,问陈泊桥:“你怎么知道的?,

陈泊桥垂着眼,唇角很平地看他,说:“章决,你笨不笨?”

“……”章决看着陈泊桥,不知道说什么陈泊桥才会高兴,不过冻泊桥没有等到他想出同答,就对他说:“离他远一点。”

说不清为什么,章决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他对陈泊桥说:“好啊。”

章决在心里很快地想: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

但是陈泊桥的司机在前面,章决说不出口。不过陈泊桥好像已经满意了,他对章决点了点头,说:“乖。”

—十二月二十四日—

圣诞假期,章决和陈泊桥有一搭没一搭地恢复了联系,但没有通过话。圣诞前夜,新独立国的中午,章决按照亚联盟时差给陈泊桥发了信息,对陈泊桥说圣诞快乐。

几分钟后,陈泊桥给他回了电话。

他坐在房间里,手忙脚乱地接起来,陈泊桥在那头说:“谢谢。”

章决十多天没有听过陈泊桥的声音了,他看着窗外森森的绿树枝干,觉得自己的“不用谢”说得口齿不清。

好在陈泊桥没在意,他问章决:“新独立国现在几点?”

章决说了自己的时间,两人便好像没有话说了,但陈泊桥也没挂。

过了一会儿,章决开始没话找话说:“我昨天看见亚联盟的征兵广告,参军好像会吃很多苦。”

他问陈泊桥:“你已经申请入伍了吗?”

陈泊桥没有回答章决的问题,他沉默了两秒,突然问章决:“新独立国怎么看得到亚联盟的征兵广告?”

章决语塞,陈泊桥顿了顿,声音中带进了笑意,他说:“章决,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我。”

章决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他无意识地抓起桌上的笔,又放回去,对陈泊桥承认:“嗯。”

“我在视频网站上搜到的。”他告诉陈泊桥。

陈泊桥停顿了几秒,低声问他:“你还去搜了。”

章决静了片刻。不只是征兵广告,实际上整个圣诞假期,章决都在了解亚联盟,从地理气候,到经济人文。

他甚至知道亚联盟即将迎来一场大降温。

不过这些都没有必要告诉陈泊桥,他只是假装自然地关心对方:“你那边冷吗?”

“我在首都,不算冷,”陈泊桥说,“你没来过亚联盟,是吗?”

章决说是,陈泊桥又说:“章决。”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什么时候等你有空,可以来找我。”

“什么时候。”章决顺着他说,发觉不对,又立刻改口,说“好的”。

“我可以带你四处走走,”陈泊桥没有在意他的轻微走神,自顾自说着,忽而再次停了几秒,好像在犹豫什么,而后突然说,“我没有请入伍。”

章决呆了一下,问陈泊桥:“为什么?”

“其实一开始想参军,是因为和我父亲吵架,”陈泊桥说,“我母亲去世后,父亲很快再婚了,我和他关系不怎么好。”

他说得很自然,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像说过很多遍,但章决也很靖楚,陈泊桥不是会和很多人袒露内心的类型。

“我在征兵广告里看到我的外公,他是亚联盟的军官,可能是一时冲,就和父亲说我要参军。

“我父亲当然很反对,但当时,他越是反对什么,我就越想做什么。

“我也很普通。”陈泊桥说。

章决静静地听着,等陈泊桥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问:“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想参军了?”

陈泊桥还是沉默着,章决以为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想要岔开话题时,陈泊桥说:“最近突然想明白了。

“他的人生和婚姻是他自己的,我的是我的。

艾嘉熙有时会说,章决冲动的时候像一个小学生,章决觉得他或许是对的。

因为陈泊桥可能只是随便对他说了一句话,他就买了十天后去亚联盟的机票。

—新历二零一一年—

—一月四日—

在亚联盟首都落地的时候,章决因为机场的人太多、太嘈杂而感到少许不安。

他没有托运行李,拿着一个行李袋就来了。他随着旅客走出出口,站在宽阔的走道上,看着各类交通标示,给陈泊桥打了一个电话。

陈泊桥一接起来,章决便听见对面有裴述说话的声音,陈泊桥问章决什么事时,章决还听见了裴述发出的怪异嘘声。

有那么一小会儿,章决很想告诉陈泊桥说没什么,再挂下电话。

但是陈泊桥又问了一次,而且章决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于是章决问他:“你现在有空吗?”

陈泊桥比章决聪明很多,他好像一下子就听懂了,非常冷静地问章决:“你在哪里?”

他让章决在机场找个地方坐着等他,章决找了一间咖啡店,点了一杯拿铁。等到咖啡喝完了,等得困了,陈泊桥还是没来。

章决在飞机上睡不着,接近二十多个小时没睡觉,咖啡因也无法让他精神。他趴在桌子上,刚闭上眼睛,有人叫他名字。

“章决。”

章决抬起头,第—次看到没有穿学校制服的陈泊桥,还愣了—下。

“你等很久了吗?”陈泊桥徼微俯身,碰了碰章决的脸颊,问他,“很困吗?”

章决摇了摇头,说:“不久,我不困。”又站起来,“走吧。”

陈泊桥拿了章决放在地上的行李袋,章决跟在他后面。

章决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跟不上陈泊桥的脚步。他觉得陈泊桥走得太快了,简直像是故意的。

陈泊桥转回来等了他好几次,最后好像看笨蛋一样看着他,还叹了一口气,捉住了他的手,拉着往前走。

“章决,”陈泊桥牢牢牵着他,把他拉近了,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就你这样还想追我。”

亚联盟首都室内确实不冷,可是室外冷得要命,章决只能从陈泊桥掌心的温度中汲取热量,好在司机停得离出口近,他们很快就上了车。

陈泊桥一路都没有说什么,他没带章决去他家,而是来到了一家酒店。

上楼的电梯里,章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从电梯门的镜面里,他看见陈泊桥的唇角弯了一下。

在陈泊桥的要求下,章决简单地洗了澡后,躺上床睡了一会儿。

他以为自己睡得不久,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陈泊桥躺在他旁边,也静静睡着。

电动窗帘没有关上,他坐起来,看到落地窗外纵横的车流,亚联盟的首都比新独立国的更像一座灯火璀璨的不夜城,而陈泊桥在他身边睡着的样子则像一个珍贵的梦。

章决忍不住靠过去,很轻地吻了陈泊桥的眉毛、脸颊、唇角,他移开的时候,陈泊桥睁开了眼睛。

陈泊桥的眼神让章决感到慌张,不过还来不及解释什么,陈泊桥就按着他的腰,要章决再靠近一点,凑过来亲了一下章决的嘴唇。

章决看着陈泊侨,听见他说:“你为什么来找我?”章决说不出来,陈泊桥又问:“你喜欢我什么?”

章决说不出具体喜欢什么,只好为难地回答:“我不知道……好像很多。”

陈泊桥抱着他笑了。

章决把脸颊贴在陈泊桥胸口,觉得或许耶稣真的聆听到了他的祈求,才重新让,也能与陈泊侨拥抱。

“其实我也不知道,”陈泊桥低着头,告诉章决,“我可能喜欢你不聪明。”

陈泊桥压着章决,偷食了十八岁的第一枚禁果。

他也什么都没有准备,把章决吻得很湿,让章决跪趴着,从后方没有章法地往里闯。

章决有一些疼,发出了很轻也很微弱的呼痛声,陈泊桥放慢了速度,但没过多久又重新快了起来。

等进出顺畅后,陈泊桥又抓着章决,要章决仰躺在床里,低头与章决接吻。章决的手无力地搭着陈泊桥的肩膀,湿润的地方与陈泊桥紧紧地连接在一起。他被打开进入,被拥抱占有,分不清是alpha信息素,还是陈泊桥的亲吻让他沉迷更多。

陈泊桥按着章决的肩膀,咬破他的嘴唇,捣软他的身体。

章决听到陈泊桥说自己很白,说“你太瘦了”,可是无法流畅地说出一句回应的话。

他在陈泊桥身下痛苦又快乐地呜咽着,像一个不再纯洁的信徒,同时怀着虔诚无比的信仰、不可告人的欲望,在圣殿中做淫秽不堪的极乐之事。

他想问陈泊桥“你真的吗?”“不是信息素吗?”,想让青春期折情欲把他和陈泊桥一起淹没,他想要陈泊桥和他一样丧失理智、沉沦欲海,希望自己在发情,就能无耻地向陈泊桥索取,用更下流的姿势被粗暴野蛮地标记,然后再阻止自己去想任何与以后无关的事。

直到陈泊桥吻着他的后颈哄他,让他别哭,说“我又不是不负责。”

—一月五日—

章决被陈泊桥晃醒了。

“吃了再睡。”陈泊桥把他扶起来,贴着他耳朵说。

章决没有力气地靠在陈泊桥身上,问陈泊桥几点了,陈泊桥说下午三点时,章决吓了一跳:“我要走了。”

陈泊桥很少有地呆了一下,问他:“什么走?”

“我骗父母说,”章决有点心虚地说,“和朋友去北美玩四天。”

而从新独立国到亚联盟,飞机也要十多个小时,他订了晚上的机票去北美,和艾嘉熙会合,再从北美回新独立国。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陈泊桥问他。

章决看着陈泊桥,顿了少时,才说:“我没有机会说。”

他又问陈泊桥:“酒店附近有没有地方买阻断药?”

昨晚最后一次,套子用完了,陈泊桥就没戴。

“或者有没有医院,要打阻断针。”章决说。

陈泊桥的面色又不易察觉地变得不是很好看,他带章决去了一家兆华下属的私人医院,盯着医生给章决打针。

那位医生好像认识陈泊桥,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到了傍晚,陈泊桥送章决去了机场,和他一起过了安检,办了登机,陪他到北美,才又买了最近的机票返程。

陈泊桥和章决亲吻告别,温柔得让章决觉得恋爱应该也不过如此。

—一月七日—

章赋回到家,比以往都沉默地吃着饭,突然问章决:“你和陈泊桥到底什么关系?”

章决愣了一下,想说普通同学,但不想把这四个字说出口:“怎么了?”母亲在一旁问。

章赋还是盯着章决,说:“陈兆言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下周有没有空,他想来拜访,商量你和陈泊桥的婚事。”

—一月五日—

章决发出的近十份申请中,收到的唯一一封拒绝信来自亚联盟国立大学。

收到拒信时,他在陈泊桥的房间里。

陈泊桥的房间在楼的转角,比普通房间大一些,他的床也比章决的大,更适合两个人—起睡。

章决看了好几遍邮件确认,很失落地告诉了陈泊桥,陈泊桥沉默少时,安慰了他。

而后,章决并没有在收到的录取通知中犹豫太久,就宣布决定选择欧洲的一所大学。

因为大学所在的城市与亚联盟首都距离最近,航程四小时,读一本书或小憩一会儿,也就到了。

陈泊桥站在他身旁,问他:“你不是更想去北美吗?”

章决看着陈泊桥,不说话了,陈泊桥好像没什么办法地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问他:“以后后悔怎么办?”

又说:“不过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们六月即将订婚。

—五月二十六日—

毕业前夕,陈泊桥要去市区的使馆,章决便决定返回夏季校区看看。

他重新爬上尖顶塔楼,看红与蓝黑色的海面。

他很喜欢窗外的海峡,喜欢黑色的礁石,因为大多数一个人的时候,他都可以在塔楼顶上找到平静和像火花一样闪过的喜悦。

这天他在塔楼上发了很久的呆,回顾一整年的经历,都好像只是他做的一个仓促又荒诞的梦。

因为流感而取消了腺体植入手术,在更衣室发情,和陈泊桥有了很亲密的关系。

陈泊桥会吻他,抱他,说一些会让他感到脸红的话。

夏季校区空无一人,成片的建筑仿若巨人国的夜晚中漆黑的灌木丛,安静缓慢地呼吸着。

章决的手机突然振了起来,他拿起来听,陈泊桥问他:“我在学校里了,你在哪里?,

“塔楼。”章决告诉他。

“哪扇窗?”陈泊桥又问他。

“正对海的这扇。”

章决听见陈泊桥的呼吸,过了一会儿,陈泊桥让他往下看,章决手按在窗沿,垂头下望。

因为距离遥远而变得很小的陈泊桥站在绕过塔楼的柏油跑道上,仰着头看上面。

“把头发放下来。”他和章决开玩笑,“让我上去。”

章决忍不住抿起嘴,问他:“上来干什么?”

海风把章决的衬衫袖子吹鼓了,温和地包裹着他的皮肤,他听见陈泊桥说“上来把你偷走,永远带在身边”。

陈泊桥走进了塔楼,章决在电话里听到他的鞋底踩在石阶上的声音。

就好像看到那颗很遥远的星星,抓着他从塔楼放下的长发,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近。

—— end——

热门推荐

暴风城打工实录
暴风城打工实录
我叫杰斯·塞索,洛丹伦来的,我有力气,有耐心,年轻有脑子,只要一个银币我就愿意加入你的队伍,把木头从东谷伐木场送到暴风城大门口。 什么?你只能出40铜……那到闪金镇吧。 别,就暴风城,50铜。 40铜就40铜,哥。你别走啊,看你这话说的,我不干真没人干了。 行吧,你走吧,看你能走多远,你走。 啊呸!
又一个鱼雷连载871万字玄幻
慢性沉迷
慢性沉迷
联姻当天,周酩远飞赴南非,一去三年。 回国航班上,他叫秘书拟好了离婚协议和补偿。 周酩远拎着离婚协议迈进舒鹞的办公楼。 舒鹞正在舞蹈室里跳舞,蕾丝吊带配短裤,胯上别着一抹蓬松的白纱,舞姿时而刚劲时而曼妙。 舞毕,一群男团小鲜肉团团围过去吹彩虹屁。 其中一个男孩好奇道:舒老师您包里掉出一枚钻戒,您结婚了? 舒鹞拿了戒指随意丢回包里,擦着汗,闲闲道:我丧夫。 舞蹈室外的周酩远:? #不如跳舞,谈恋爱不
殊娓完结57万字女生
深海余烬
深海余烬
在那一天,浓雾封锁了一切。在那一天,他成为了一艘幽灵船的船长。在那一天,他跨过浓雾,直面了一个被彻底颠覆而又支离破碎的世界——昔日的秩序已经荡然无...
远瞳完结440万字科幻
尝蜜
尝蜜
秦蜜离婚后,给小外甥请了个暑期家教。 对方是一个年轻帅气,干净乖巧的男大学生, 专业能力过硬,嘴巴也很甜,一见面就喊姐姐。 可能是被叫迷糊了, 秦蜜忍不住犯了点女人都会犯的错, 让这声“姐姐”续约到了深夜。 不久后,她开始后悔。 明明初见时只是一只无害黏人的小奶狗, 为什么沾上就甩不掉了呢...... 本文又名《被绿茶男大学生拐上贼船》《这场地下姐弟恋究竟何时才能收场》阅读提醒1.女非男C,野性绿
虹桃子完结32万字女生
大帝世家穷养我?可我悟性逆天啊
大帝世家穷养我?可我悟性逆天啊
苏长卿转生到一方玄幻世界,直接天胡开局,投胎到大帝世家。
作止语默连载20万字玄幻
谁让他修仙的!
谁让他修仙的!
“我反复强调,修仙界的风气本来就是歪的,不是我带歪的,都说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那为什么我获胜了还总是有人诬陷我?”陆阳剑仙面对记者采访如此说道,表示非常愤怒。 第二天。 “我反复强调,修仙界的风气是我带歪的,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我获胜了!”陆阳剑仙面对记者的采访时如此说道,表示非常愤怒。——《修仙日报》为您报道。
最白的乌鸦连载1455万字武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