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法放人。◎
冉韬对这个结果没那么意外。
从裴五称病不见客, 甚至周道到专门请了医者上门的时候,冉韬就知道这是个聪明人。
有时候聪明得过头,就有点让人讨厌了。
当然倘若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也一样令人不快。
总归是个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都透露着碍眼的人。
……
冉韬抬手,将那层厚重的帘帐挂起。
入目便是一张毫无防备的睡靥,浓墨的长发披散开来被压在身下,鸦羽的长睫低低垂下。仿佛那根枝头开的最极尽妍丽的花,却不慎探出了围墙, 没了重重墙壁的阻隔、静静地等着人攀折。
即便当年身份的云泥之别让他连心意都不能言明, 但是冉韬如今也得慨叹:幸好嫣嫣生在杨家。
她该呆在云端上的,不然只会被拉入最深的泥淖。
……可她怎么从杨家跑出来了呢?
冉韬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张脸,却没有做更多。
他等得起。
从应州到卫阳再到现在,他等了这么久了。
或许还要加上以前那许多许多年,他等得太久太久了, 有的是耐心。
他等着嫣嫣醒。
如果嫣嫣醒了之后还想救裴琢……
想到这种可能,冉韬的眉眼间浮上一层森然冷意。
――那人都这么辜负嫣嫣了,嫣嫣却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 他让人去死一死不为过吧?
如果嫣嫣不想救了。
冉韬神色稍缓。
――但没有嫣嫣说情,他又凭什么网开一面?
要怪就怪裴益之没那个控制路州的能耐吧。
说不准裴弘之有?不过人死得早了些。
冉韬承认当年路冀两州的那场仗有他的推波助澜, 若非当时赵雍刚死、卫州情况不稳, 澹台克又想借着和赵雍的舅甥亲缘拿兵权,暗中小动作一直不断,他甚至想亲自去。
嫣嫣该庆幸自己还没有嫁过去。
不然, 他早两年就跑一趟路州将人抢回来了。
……
冉韬想了很多, 但是对着那张沉睡中的脸, 他思绪渐渐平静了下去, 连日来积攒的烦躁和戾气散去,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看着。
渐渐的、某个朦胧的想法模糊地浮了出来。
小娘子。
再对我笑一笑吧……
我或许、会放过他?
垂下的羽睫似有所感地颤了颤,冉韬呼吸屏住。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他的预料,那双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柔软的脸颊贴在手掌上蹭了蹭,娇柔的身躯就这么依偎着交.缠过来。
冉韬微愣之后,表情都扭曲了。
――他做得倒是彻底!
不!不对!!
裴琢哪里来的那种东西?!
杨嫣:这次的梦好奇怪啊,居然还是有反抗的?
她试图强硬一点,但是情况发展好像不太对。
……
冉韬伸手抹掉了滚落的泪珠,这温柔的动作似乎造就了某种错觉,怀里的人原本的啜泣挣扎都停了下来,安安静静地由着他擦眼泪。
冉韬的动作顿了顿,下手有点重。
染湿的长睫颤了颤,浸着水光的眼睛睁大,人还哭得眼泪汪汪的、神情中却露出了几分控诉。
冉韬哑着声:“嫣嫣,你真的要这时候对我哭吗?”
还哭得这么乖。
他刚才被对方亲上了来的时候,尝出了一点酒意,有点猜到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会儿停却停不下来了,他俯身吻掉了泪珠,低声轻笑着哄,“再哭一哭。”
冉韬不确定这个小醉猫还有几分意识,不过对危险的直觉还是在的,最直观的反应是、吓得哽住了。
泪珠在眼圈里打转儿,蓄满了眼眶也没落下来。
瞧着比刚才更可怜了。
这么一个大美人泪盈盈地盯着你看,又惶恐又无助,眼底还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信赖,简直是毫无保留地袒.露出自己最柔软的一面,你是想帮她呢?还是想欺负她?
冉韬再次确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小娘子手把手教了他那么多年,也没有把他的性子掰过来。
他深吸了口气,亲了亲人,低声哄:“觉得疼就打我,抓我、挠我……”
冉韬说是这么说,可是最后也是他一手扣住两只细细的手腕摁到了头完却对上一双睁大的眼睛,连挣扎的动作都滞住,泪浸着的眼中是明晃晃的错愕。
冉韬微怔之后,忍不住笑了。
他想起来了,小娘子其实不太会骂人,就算早先老宅里人人都怕的那几年,她其实也不骂人不打罚人,她就是凶……小狸奴伸爪子一样的凶。
小娘子长成这样子,是该凶一点。
不然,她若是对人人都笑,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肖想她了。
“小娘子不会骂?没关系,我教你。”
他俯身附耳过去,才说了几句,就觉得怀中人一僵,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冉韬嘶了口气又闷笑:居然听懂了。
带着莫名的兴致,他在人耳边一句一句、不厌其烦地教。
只可惜小娘子实在不是个好学生,直闹到了最后才带着哭腔、嘶哑着声骂出了一句“畜生”,骂完了之后,又接着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真是可怜见儿的。
冉韬凑过去亲了亲人,口中却是问:“什么畜生?”
梨花带雨的美人茫然地抬头看过来。
冉韬含笑重复了一遍,“是什么畜生?驴?还是狗?”
眼睛一点点瞪圆,那茫然的表情渐渐转为不可置信,本来已经软下去的身体突然地挣扎起来,没扑腾两下就被摁住了。
――这不是还有力气吗?
panpan
*
第二天。
杨嫣意识回笼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实在是昨天晚上这个梦过分恶劣了些,虽然以前的梦境都很模糊了,但也绝对没有这么、这么……杨嫣甚至没法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来。
身体的意识被唤醒,那股不对劲儿的感觉越发浓重。
好像不是梦!
杨嫣一下子被吓醒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愣了好半天。
鼻梁英挺、剑眉入鬓,没了醒着的时候那种压迫感,终于能好好看看这张轮廓分明的俊脸。
本来该好好欣赏欣赏的,但杨嫣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难道我终于忍不住对他下手了?!
她正满心恍惚间,那双眼睛睁开了。
杨嫣:!
怎么办?!
冉韬早就醒了。只是察觉身边呼吸声变动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闭上眼。
可怀里的人醒是醒了,却半天没有动静,冉韬终于耐不住睁开眼来看看。
等瞧见了人之后,他脸上不自觉地就带上了笑,有些话脱口而出:“下个月十五怎么样?是个好日子……这个月廿七也行,就是时间上稍赶了些,我叫他们快些,也能赶上。”
杨嫣懵:“什么日子?”
冉韬禁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人的脸,“成婚。”
杨嫣:???
她觉得自己起码错过了十集剧情。恍惚回到了应州那次,前一秒还是生死危机,下一秒就亲上了。
杨嫣艰难地组织语言,“我觉得……”是不是有点快?
不对,这已经不是快不快的问题了,而是根本毫无准备。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前段时间两个人还是非常纯粹的关系,白天见面都客客气气打招呼,互相把“不熟”写在了脸上。冉韬甚至还给她把未婚夫找过来了……
这迟疑推诿的回应仿佛兜头一盆凉水,冉韬原本滚烫的情绪骤然冷却下来。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起,不过神情倒也算得上冷静。
他轻轻地摸了摸那张脸,温声:“没关系,我等你愿意。”
顿了顿,又道:“先搬过来吧,乐平坊杂人太多、什么人都能过去,你一个人住在那里不安全。搬到我这里,我收拾一间单独的院子,就像是应州时那样。”
杨嫣下意识就想摇头。
周围的环境一安逸,她认床的毛病又犯了,这么一折腾,她又不知道要失眠几天。
冉韬加重语气:“嫣嫣!”
你也不想我把他抽筋扒皮吧?
冉韬深深呼吸了一下,到底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口,他不想两人的关系变得这么赤 裸又血淋淋的。
杨嫣:干什么啊?又凶!
她忍不住小声抗议,“……我认床。”
冉韬想着人在马车上都睡过去好几回的样子,却也没反驳什么,只是道:“那就连床一起搬……白日里我找几个人过去,有什么想要带走的东西,你都叫他们搬着就是,给你原样带过来。”
杨嫣:“……”
倒也不用这么大动干戈。
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果然还是有哪里不对吧?!
冉韬在那张像是还没回过神来的脸上轻轻吻了吻,更详细地解释了现状,“幽州那边,我留了贺方尚在守,他反应一向很快。安平郡那么大动静,他若是人在幽州,不会让庞赤儿闹出来,他不在那。”
杨嫣的思绪被冉韬这话拉着走,听到这里不由一愣:不在幽州,那在哪儿。
她因为取材的缘故,倒是了解不少冉韬手下将领的事迹。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位贺将军很擅长……绕后掏敌人老巢?
冉韬也给出了答案:“他去路州了。”
裴益之赌他幽州人心未服,他也在赌裴益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赌赢了,又一次。
澹台克骂他的那句“疯子”不假,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是拿命在赌。斩将夺旗先登……哪一个不是九死一生?他赢到了现在。
他看着杨嫣的眼睛,缓声:“我没法放人。”
我即便放了人,他们也无处可归。
作者有话说:
他其实根本没给人留活路(狗头)
看看嫣嫣当年教小狗崽的,再看看狗东西教嫣嫣的,啧~(指指点点.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