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原先刘蝉还总是惴惴自己招待不好立知秋。
毕竟他与立知秋并不相熟,就算他知晓立知秋心中对自己颇有好感,但刘蝉并不觉得自己与立知秋有什么共同语言了。
倒没想到,立知秋对刘菊方的兴味颇浓。
就算刘菊方躲进刘蝉怀里了,立知秋都还要来抓它长长的尾巴。
还是刘蝉出面,制止了立知秋,才救出刘菊方,“立先生,莫在捉弄菊方了,当心它气急了抓挠你。”
刘菊方在刘蝉的怀里拱来拱去,负气地把自己弄成一团猫团。
这下有了靠山,刘菊方也有了底气。它对着立知秋气得喵喵大叫,破口大骂。
想它傅府小霸王,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不过它那些喵喵叫,立知秋是听不懂的。
立知秋对刘菊方的辱骂不为所动,他脸皮厚,还腆着脸对刘蝉真眼说瞎话,“夫人,你看,你的猫多喜欢我!还对我一直叫唤!”
刘蝉哭笑不得地看向骄傲得就差没有抬头挺胸的立知秋。
他安抚地摸了摸刘菊方的大脑袋,把它方才被立知秋揉乱的毛都抚顺,“我倒是没想到,立先生也是喜欢猫的。”
刘蝉问,“是立先生家中也饲了猫吗?”
立知秋摇头,“我才不养呢,”他说着扳起手指头,细数养猫会有什么麻烦事,“养了猫的话,首先,以后我买零嘴的钱都得分给它买肉吃,其次,我还得雇人给它洗澡、检查身体,如果有了什么毛病,我还得去求那些洋医生,而且若是猫走丢了,我还得花大价钱去寻它……”
这么细数下来,养一只猫似乎带来的都是无穷无尽的烦恼和担心。
立知秋嚷嚷道,“我才不养呢,我就养我自己就够了,夫人!”
刘蝉轻笑,“那这样说,确实也是麻烦。”
“不过立先生是打算以后只养自己了?”刘蝉掀了掀自己小桌上茶杯的盖儿,笑着问立知秋,“南国里可是有不少妙龄女子都对立先生芳心暗许,立先生这句话传出去,不知晓要碎了多少女子的心。”
立知秋停下往嘴里塞蝴蝶酥的动作,他撇了撇嘴,“我才不打算娶什么妻子……”
他嘟囔说,“娶妻子做什么?家里有个管家、请几个丫鬟仆役就好了。”
刘蝉并不反驳立知秋的话。
他摸着怀里眯着眼睛,又小憩起来的刘菊方,笑了笑,“那这样,也是不错。”
“只要自己舒坦,其实不论怎样,都是最好的活法。”刘蝉说。
立知秋高兴刘蝉会这样说。
以往多次,旁人听见立知秋这番说辞,市政厅里那些人,总是或认为立知秋是玩心大的,劝说他尽早收心,找个本分贤惠的姑娘成亲,给他讲男子要成家立业的道理。
或认为立知秋是年岁尚小,不懂得这些,他们常常笑得莫名地与周围同僚相视一眼,却不与他说。
立知秋歪头,他看着神色从容的刘蝉,问他,“那夫人,你觉得妻子是什么?傅爷总说我在这些事情上迟钝,我亦觉得自己不甚灵光――夫人可告诉我,妻子到底是什么吗?”
刘蝉轻笑,眼角常带的红色翻飞,“立先生,你这要我如何告诉你?”
他笑着摇摇头,将脸偏向桌子那端,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我又不是夫人,说的都是些不当的。假使以后误导你了,那就是我的过错了。”刘蝉说。
虽说立知秋一直‘夫人’、‘夫人’地唤刘蝉,但刘蝉心里从来都是有数的。
这府邸上谁都有可能是夫人,唯独他不可能。
因为刘蝉是男子。
立知秋却不管这些,他瘪嘴,“夫人不要与我说这些――夫人就是我眼里的夫人,除了夫人以外,谁都不配。”
立知秋说这话时,刘蝉身边的秋狸眼神冰冷地盯着院子里的丫鬟,一个一个地盯,直到这一个被她盯得低下了头,秋狸才转开视线。
院子里的丫鬟全屏息静默,大气也不敢出。
刘蝉已不再为立知秋时不时的种种言语惊讶。
他平静地抿了口茶,笑而反问立知秋,“立先生,为什么这么想?”
立知秋答得理所应当,“那当然了啊,夫人是最好看、最貌美的人。夫人这样的人不是傅爷的夫人,那还能是什么?是别家的夫人吗――傅爷是决计不会允许的!”
立知秋说着说着,说到后面自己的假设时,他忍不住皱起眉。
立知秋两条手臂相叠,在自己胸口比出一个巨大的叉,“不行!夫人只能是傅爷的夫人!不能是别家的夫人!”
他大声说。
刘蝉被立知秋这样义正言辞的模样逗乐了。
“我自然是傅爷的,”他笑对立知秋说,“立先生放心吧,这一点是永远都不变的。”
立知秋扶了扶眼镜,开开心心地应了声。
“那夫人快与我说说,夫人是怎么看妻子的罢?”立知秋又转回话题,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镜片后的圆眼里仿佛是在发光一样。
刘蝉有些无奈。
他是真的不想在有如此多人面前妄自言论‘妻子’。
更何况他的身份还是个姨太。
一个姨太向一个未婚的男性议‘妻子’,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好笑。
“立先生一定要听我的看法吗?”刘蝉问。
立知秋啄米似地点头,“要听、要听!”
于是,刘蝉环顾了一圈自己的院内。
他倒不是怕,自己什么狂言妄语被哪个嘴碎倒丫鬟带出了院门。这南国上层里的女眷,谁不知道刘蝉是个肆意的泼皮?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叫刘蝉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的难为情。
刘蝉酝酿片刻,他想左右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他就算说破了天,那也和别人无关。
刘蝉也不忸怩,略略思索片刻后,便与立知秋说,“妻子,于我的眼中,是与丈夫彼此分享命数的人。人年幼时在父母身边长大,而长大后总归都是注定独行的。在这独行中,遇见的一个与自己相遇相爱相知相守的人,便是自己的妻子,亦或者是丈夫。”
“时人都不在乎这一点,许多人只以为娶妻娶一个高门、一个身份便好,”刘蝉顿了顿说,“而那其实是错误的。妻子并非丈夫的附属,她亦是人,她亦懂得相爱与否、相知与否,敬重与否。”
立知秋少见地有些迷惘,他微微噘起嘴,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
他向来心同稚子,这些男欢女爱对他而言,还是太过遥远。
“那我择妻,我需得与她相爱、相知,也需得敬重她?”立知秋问。
刘蝉微笑颔首。
“那这样的人怕是不存在的,”立知秋摇摇头。
“光是相知那一点我想就不可能,这世上无人与我相知。夫人,不论是这世上的女子,还是男子,都没有我聪明。而若是与我不相知,我又怎么会爱上?而若是与我不相知,我又怎么会敬重?”他说。
这话说得,就好像是小孩之间的攀比,‘他们都没有我聪明’,时人中怕是也只有立知秋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刘蝉看着立知秋,明明立知秋是个站起来,都比他要高一个脑袋的青年。可刘蝉总是忍不住将他认作是一个小晚辈,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
“立先生,我想相知并非是指的谁一定要比谁聪明、比谁更有大智慧。”刘蝉说,“相知能做到知己相似,彼此于对方皆如明镜,那是很好。但是仅做到保留余地,二人如潭水,彼此知深浅,而不窥其池底,那也是很好。”
立知秋不解,他紧随其后问,“那夫人这么说,相知便不是最重要的了?我以为人要先相知才会相爱的。”
刘蝉翻唇笑道,“立先生,我想不论相知还是敬重,皆是在相爱以后。因为相爱才会想知对方,因为相爱,才会敬重对方。不相爱而相知,那是朋友、是知己,不相爱而敬重,那是师徒、是上司下属。”
说完,刘蝉执起茶杯,浅喝一口,润湿自己的唇。
立知秋在心中想着刘蝉说的话。
他感觉刘蝉说得有道理,可是又有问题――问题出在何处,立知秋又讲不清。
“那夫人,如何才能相爱?”立知秋又问。
刘蝉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立知秋微微摇头,“情这一字,往往迷障。这一点,我想我亦答不了立先生。”
立知秋闻言,往后一躺,两腿一耷拉,整个人都泄气地摊在座椅上。
“这爱与不爱的,怎就这样复杂,不讲些道理,只叫人摸不着头脑?”他说。
刘蝉笑而不语,他低头用指勾勾刘菊方的下巴,长发一缕一缕地顺下来,掩住他的半张脸。
谁又说不是呢?刘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