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傅芝钟又问了刘蝉有什么心愿。
彼时,刘蝉正持着小花壶,给傅芝钟的兰花浇水。
傅芝钟曾经细细地教过刘蝉如何养花育草。好歹是傅芝钟手把手教的,刘蝉拿起花壶来也像模像样。
“傅爷又来问我这事了!”刘蝉从盆盆钵钵的兰花间抬头,对傅芝钟回眸一笑。
他边走出盆景,边把手里长嘴花壶递给一边的秋狸,浅浅地朝她扬了扬下巴。
秋狸自然懂得刘蝉的意思,她接过花壶,便躬身退出。
还顺带把兰花房的门给关上。
“上回儿傅爷才问我,现今又拿这事来询我。”刘蝉在一旁的洗手盆里洗洗自己的手。
“我如今什么都不缺,傅爷老是询我心愿如何,我还真不知晓。”他嗔笑说。
水盆中的水与他的声音一样轻快,一连串的水珠由刘蝉带到半空,又哗啦落下。
刘蝉说着,擦了擦手,靠到傅芝钟的身边。
傅芝钟拍了拍自己肩上,刘蝉搭来的白手。
“最早几年,你喜奇石怪木,说它们状若百禽。前一二年,你钟爱西洋那些宝石钻石,说它们晶莹剔透,闪耀夺目。这几年,你醉心玉石翡翠,说它们色泽温润,朦胧虚幻,如烟如雾。”傅芝钟看着刘蝉说。
“如今这玉石,我看你也疲了,是没了什么新鲜事儿去玩了?”他问。
刘蝉听着傅芝钟细数自己这些年沉迷的什物,听着听着,还有点不好意思。
因着这些东西,但凡是刘蝉说了句“喜欢”、“想要”,傅芝钟总会给他带来。
刘蝉想起自己院子里的小库,那小库都已经扩展成五间大房打通了,其中的储放的,还都是精品。
“傅爷这么说,将我说得好生贪得无厌――”刘蝉噘起嘴,嘟囔了一句。
“我并无这意思。”傅芝钟把桌上的报纸折好。
“不过是你喜欢,而我恰好又能给你罢了。”他淡淡道。
刘蝉笑笑。
的确如傅芝钟所说,刘蝉往日拥有的种种,珍奇异宝也好,荣华富贵也罢,不过是傅芝钟能给的。
“傅爷这样问我心愿如何……”刘蝉少见地从傅芝钟身边走开。
他施施然走到一旁的窗户前,远眺窗外的景色。
其实窗外没什么好看的,都是熟悉的地方。
百叶窗卷上半帘,将阳光腰折大半。
一道一道横向的阳光从刘蝉苍白的面庞上浮过,它们随着刘蝉的眉、眼、鼻、唇起伏。
“傅爷这样问我心愿如何,”刘蝉轻轻说,“总叫我心中慌乱。”
他看着窗外沉静的傅府,和远处傅府围墙外的小巷,目光飘渺,无所聚焦。
“就好像是要喂我断头饭,灌我迷魂汤一样。”刘蝉说。
傅芝钟望着背对他的刘蝉,没有说话。
春日过后,刘蝉换上了绸缎缝织的外衣,这些年也不知他是不是与他学的,惯常偏爱深色。
刘蝉着着深蓝藏青的外衣,立在窗前,在傅芝钟眼里,就似袅袅不定的阴翳。这阴翳很沉静,也很纤细,如果傅芝钟愿意,他可以把这片阴翳全然抱住。
“傅爷为何这般询我心愿如何呢?”刘蝉转过身,与傅芝钟视线交汇,他对傅芝钟又笑了笑,“是觉得愧对小蝉吗?”
傅芝钟静静地看着刘蝉。
他看着刘蝉又走回来,双腿相叠,跪坐在地上,把头枕在他的腿上。
他把手略略低放,就能抚到他的发了一次。
这次他的声音很轻,也很缓,悠悠的,仿佛伴随着一声叹息。
刘蝉的鼻子又涩又酸。
他想控制自己不再流泪,但怎么都控制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