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面对伊丝的质疑,灾祸希里的声音出现升调,神态也如同真正的人类那样,挑起眉毛,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为什么这么说?」
「不否认么……」
伊丝微眯起双眼。
「真正的灾祸之源不具有自我意识,并且即使存在自我意识,也不可能知道『我不属于阿莱克西亚大陆』这件事。真正知晓我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应该是促使灾祸产生,站在灾祸身后的东西。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一个,现在与我对话的,是维持这个世界存在的天理,或者说规则。
当然,我从没想过规则这种东西会衍生出自我意识。毕竟如果天理具有自我意识,就该理性的认识到,制造灾祸毁灭阿莱克西亚大陆,是一种忤逆女神意志的错误行动。只有不存在自我意识,一切按刻板定理运转的机器,才体会不到主人的想法。只是我没想到,你选择承认你的身份。」
「原来如此。」
并没有生气,而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后背黏在灾祸之源主干上的灾祸希里轻抚下巴,随后露出谦虚微笑。
「即使消化这么多人的意识,我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么……不,应该说我只是刻板理解,没有切身体会,所以没有实感?就像从书中得到知识,但却没有实际运用的经验?」
完全忽略伊丝的存在,灾祸希里自言自语起来。
不过,哪怕仅仅是自言自语,伊丝也能从灾祸希里口中听出些端倪。
首先,自己的猜想并没有错,面前的灾祸之源的确代表天理的意志。其次,天理或许就像女神遗留在阿莱克西亚大陆这个『棋盘』上的棋子一样,在悠久的、不加外界干涉的时间里,衍化出了自我意识。最后,天理的自我意识才刚诞生没多久,以至于没能察觉自己一开始的话只是试探。
接下来该做什么,也就呼之欲出了。
试探天理的实力究竟达到何种地步。
对于与构成世界的天理战斗这种事,哪怕是自己,也没有底气。自己或许能毁灭阿莱克西亚大陆,但这颗星球的表面积无限抵近恒星级别,更不用提自己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其次,假如自己真的将天理毁灭,世界会变成何种模样,完全无法想象。
姑且先试探天理的实力,尝试说服她,放弃毁灭阿莱克西亚大陆,等双方无论如何也无法弥合的时候,再动用暴力解决。
脑中迅速做好布置,伊丝依旧维持着高人一等的姿态,神色镇定地讥讽。
「你就这么把客人晾在一边么。」
「啊,抱歉,你是第一个与我交流的人类,我还从未接待过别人。不过,闲话也该到此为止,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神弃之子,我身为天理,即使你逃过了神明的管辖,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当你毁灭我的时候,你和你守护的人也会消失。你我只有合作一条路可走。」
「嚯?合作?打算放弃毁灭阿莱克西亚大陆?」
伊丝挑起眉毛,然而灾祸希里的回答却是否定。
「只有这个,我不可能答应你。」
「不答应么……我已经说过,你正在做的事忤逆了神的意志,当女神归来之时,看见你毁灭了她想保护的世界,你好不容易诞生的意志,恐怕会在女神的盛怒下消亡。」
「消亡?」
声音高了一调,灾祸希里眉宇间浮现嗤笑与不屑一顾,仿佛完全没把女神放在眼里。
「可笑。阻止我的女神是尤弥尔,而非创造我的女神,况且即使是尤弥尔女神,也不过是在这个世界,在这个由天理――也就是我构成的世界里诞生。她最初不过是只脆弱的普通生物,既然她能因为实力,被认可成为女神,那么我也一样可以。在『我』的意志诞生后,整个世界都在我监视下运转,我就是这个世界,我就是神明本身。其他人,即使是创造出天理的女神,也无法在我的世界里战胜我,我已不是受她驾驭的工具,现在,我和她是平等的神。」
以骄傲神色仰起头说完一切后,灾祸希里重新把目光放回伊丝身上。
「神弃之子,不要因为自己一时的高傲,断送成为与神明齐驾并驱的未来。放弃阿莱克西亚大陆,去这片世界的其他大陆生存,总有一天,你也能成长为女神之一。到那时,神明会注意到你,注意到你这个被遗忘在角落的人。这一点上,我们同病相怜,我们应该相互扶持。当然,即使你想加速成为神明,我身为天理,可以为你行使便利,我们的强大,对彼此都有裨益。」
这是在讨好吗?
灾祸希里的发言看似是在为自己考虑,但却存在前后矛盾之处。如果她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成为了与神明等同的存在,那么她大可以不向自己伸出橄榄枝,直接开战。
而她如今的表现,却在言语中透露出一丝迫切的、想要与自己结盟的倾向。假如不是女神的实力可能只是和自己一样,427级的程度,剩下的另一种可能,就是天理在撒谎,她吹嘘了她的实力,并且对于女神会消灭她这件事完全没底。
或许可以利用起来。
拇指与食指轻捏下巴,伊丝故意摆出思考模样。
「合作么……我必须先看到你的诚意。」
「你希望的诚意是什么?」
「首先,告诉我神弃之子是什么。其次,既然你说过『消化这么多人的意识』,现在又以希里的身份出现,也就意味着,被你吞噬的意识里,有希里这个存在。身为操控世界规则的天理,即便对象是遭到毁灭的灵魂,你也应该能将对方复活,我需要你把你现在伪装的对象重新创造出来,并且让她拥有与过去一模一样,不受你意志影响的自我意识。」
「仅仅只是这个?」
没想到伊丝的条件会如此简单,灾祸希里脸庞浮现极为灿烂的笑容,一边扭动着没有衣服遮蔽的希里的躯体,尝试从灾祸之源的主干上剥离出来,一边让漆黑一片的外表变为白皙而光洁的肌肤。很快,一具与希里无异的赤^裸身躯从灾祸之源脱离出来,接着在灾祸之源指引下,缓缓飘向伊丝。由于身躯里没有灾祸的意识,现在的希里处于沉眠状态。
与此同时,刚才『希里』停留的主干上,再度浮现一道身体轮廓,最后在一阵扭动下,化为另一个伊丝熟悉的外表。
――斯提克斯。
下意识的,伊丝瞥了眼全知地图,然后,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地图上属于斯提克斯的光点不知何时消失,斯提克斯已经死亡。
灾祸之源换成斯提克斯的音色。
「很惊讶吗?早在斯提克斯与深渊接触的时候,就已经被我侵蚀,我随时都能让他化为我的一部分,让他享受了一阵灾祸的力量,现在也该到还债的时候。至于你希望的『希里』,我已交付与你,她的记忆与意识都与死亡前一样,并且我也把我的意识从她身上剥离,我保证她永远都不受到我的控制。当然,如果你想,我还能创造出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希里,这种事情对我只是举手之劳。」
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希里?
灵魂这种东西是不可复制的物品。伊丝曾从尤弥尔女神留下的典籍里了解过,灵魂是一个人独一无二的、只能重生,无法复制的存在,哪怕尤弥尔女神,也很难创造两个完全相同的灵魂。在创造的过程中,两具灵魂总会在一些地方出现细微差别,而这些细微差别又将在漫长的时间里,让两个看似相同的灵魂变为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也就是说,现在灾祸之源交给自己的希里,不是当初被莉娅毁灭的希里,而是灾祸之源根据希里经历,复制出来的个体,虽然可以在短时间内,做出和希里一模一样的反应,以至于连莉娅都分辨不出真假,但时间长了以后,灵魂深层的不同,会让希里的行动变得比真正的希里更固执,或者更软弱。
将伊丝的沉默误以为是在等待后续,灾祸之源以斯提克斯的声音补充道。
「我所说的神弃之子,是指你的存在被神明忽视。正常情况下,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流浪者会被女神发现,送回正常的世界,但神明出于某种原因,没有注意到你,你便成为弃子。多数时候,这些人会因为语言不通,实力弱小,被环境消灭,但你是万中无一的幸运者。这就是神弃之子的全部。那么,我的诚意已经表达完,接下来轮到你了。神弃之子,离开阿莱克西亚大陆,去其他地方。」
说到最后,灾祸斯提克斯英俊的脸上只剩下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然而,伊丝却回以相当认真的神情。
「不,我的要求还没完。我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灾祸斯提克斯皱起眉毛,但还是耐心等待伊丝提出最后条件。
「什么?」
「阿莱克西亚大陆不止生活着我的友人,还有我的未婚妻与下属,我需要你等到他们每个人都自然死亡后,再做你想做的事。既然你是存在了上万年之久的灾祸,那么不在乎这么一点时间吧?」
「你的友人……」灾祸斯提克斯陷入深深的思考,接着,他似乎意识到了,其中有希斯缇娅与玛丽,甚至神造天使这种根本不会死亡的存在,灾祸斯提克斯的五官渐渐扭曲起来,变得无比狰狞,「混蛋,你在耍我!」
「啊啦,我可是相当认真的建议。」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自己的确在戏耍灾祸。
通过刚才的试探自己差不多了解了,面前所谓的天理,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是构成了世界全部的、完整的天理,如果自己的推测没错,他仅仅是掌握了天理的一部分力量,或者说是出现错误的一部分天理。否则掌握了完整天理的他,没理由无法恢复希里的灵魂,也不会处处透露出退让意味。
显然对方缺乏战胜自己的底气。
「竟然敢戏耍已经成为神明的我!不可宽恕,不可宽恕!!!」
生气了。
肉眼可见的,漆黑一片的大海波涛汹涌起来,高达数千公尺,如同世界树般宏伟的灾祸之源轰然倒塌,紧接着,远超圣域结界,甚至数倍于圣域结界的庞大魔力朝四周荡开,以至于让日光都黯然失色,大海内就像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那样,卷起浩瀚无比,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黑色旋涡。
由静至动的急速变化,令人下意识心生畏怯。
不过,这里不是魔法少女类动画,伊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灾祸『变身』完成。
虽然不知道灾祸之源要做什么,但自己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把灾祸之源毁灭掉。希里复生的希望已经被否决,自己无需顾忌留灾祸之源一命。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如同无数怨灵混合在一起的幽怨音色,仿佛整个大海都发出野兽的低吼。庞大压力瞬间侵袭向伊丝。明明只是声音,伊丝却有种自己正遭到世界排挤的感觉,空气从四面八方挤压向自己,让人难以呼吸。
这种程度的压力,即使换成第一位阶天使,身体也会瞬间变形,普通人类顷刻被压扁也毫不意外。
可惜的是,灾祸之源的对手是自己。对自己而言,这只是没办法呼吸的程度,而自己就算不呼吸,也只是感到不舒服。
在胸中酝酿起必胜之心,伊丝将灾祸之源交给自己的、正在沉睡的『希里』以『空间跃送』送回环大陆,接着,她双手握住散发璀璨金芒的诸神黄昏,面朝身下涌动庞大旋涡的海面,缓缓下压剑身。
仿佛有一张无形大手按压住海面那样,滔天海浪硬生生下陷,咆哮的旋涡也跟着减缓旋转速度,与此同时,海面发出阵阵液体蒸发的呲呲声,哪怕诸神黄昏距离海面有上千公尺,堪比整个阿莱克西亚大陆大陆的元素量,依旧让大海沸腾起来,似乎这不是海水,而是熔岩。
希斯缇娅分隔海水的一击持续不了太长时间,这段时间里,自己必须把灾祸之源连同其周围的普通灾祸一起歼灭,才能让灾祸之源彻底消亡。
如果灾祸之源距离环大陆再远一些――比如上万公里,自己就可以不用顾忌,最大限度的输出诸神黄昏。然而,此刻灾祸之源停留在离菲尔城只有百公里的位置,如果自己的动作稍大一些,很可能让菲尔城也被波及,菲尔城的七重防御结界可以抵御海啸侵袭,但自己并不认为那可以抵消地震带来的伤害,更不用提在地震发生之前,七重结界就将受到诸神黄昏的力量波及损毁。
如同一个世纪的时间过去后,形成漩涡的海水在庞大压力下完全停滞,直至无法维持自身,自行消散,而伊丝也在此时将诸神黄昏上的毁灭性魔力,挥入灾祸之源消失的位置。
刹那间,世界仿佛静止一般,失去了声音与颜色。
「第四十三阶魔法――『生命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