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拍摄场景还有好些没拍完,在下个雨天来临之前,戏份主要集中在室内拍摄。
在剧中饰演男二的演员是武术演员出生,此刻正在跟江柏洲一起拍混混试图抢受害者证据的打斗戏。
江柏洲虽然没有武术功底,但在前期的武指训练下,也练得有模有样,不管是打斗动作,还是表情眼神都十分在线。
只是这种特别博人眼球的画面,落在蹲在一旁观看的元颂眼里,除了欣赏,还多了几分心疼。
双方交手饶是再小心,误伤对方的情况还是难以避免,刚才饰演混混头目的年轻演员,就不小心一脚踢在了江柏洲的手肘上,随着一声闷哼,就看到他使劲甩了甩麻木的手臂,对方连连说不好意思,他回以无谓笑容,扬了扬下巴示意没事可以继续。
初夏渐转盛夏,热浪像被加温,不知高了多少度。因为会涉及到现场收音,空旷的室内并没有安装空调。
几场打斗拍下来,几个人的衣衫均被汗水晕湿,休息空档,补妆的补妆,换衣服的换衣服。
元颂眼尖,在江柏洲背对他脱掉t恤换衣服时,右肩胛骨下方一片肿胀青紫,让人看着心疼。
“今天不是没有你的戏吗?不去休息吗?”眼看着江柏洲去洗手间了,元颂才跟坐在旁边的裴凝唠嗑,对方捧着剧本,不时低头瞅两眼。
“原则上是没有,可谁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下雨呢!”除了分手在下雨天,罗曼蒂克的恋爱戏也经常需要借此渲染浪漫气氛。
一下雨酒店房间就容易爆满,就容易剩下一间房。
如果哪位主角再生个病,好了,感情绝对升温。
说是这么说,裴凝也是打心里重视这部戏,能在旁边观摩前辈们的表演,自然是受益匪浅。
顺便还能给导演留个好印象,说不定还能有下次合作机会。
“今天你也没有戏,不回家看看吗?”周边嘈杂,裴凝跟元颂凑得比较近,才能听清楚对方说的话。
自从俩人坐在一起,元颂的手机频频震动不下十次,用余光扫过去,来电都是同一个人。
“哥。”
元颂一个都没接。
听之任之,对方估计自己打烦了才彻底消停。
“我回去也没事,还得听我哥唠叨,懒得回!”元颂摆弄着险些被震没电的手机,倚着沙发臂坐在地上,头也没抬。
现下他心里惦记着江柏洲的伤,也不知道疼不疼。
看他打斗的动作,可是实打实卖力,在身上看不到的地方,也许还有其他伤口。
而且他的经纪人和小助理也不在,这些小事只要他不吭声,估计也没人主动关切。
事实上,江柏洲没那么矫情,一心扑在戏上,竟没注意到身上多疼。
后来又正式拍了两个场景后,导演喊卡,结束了今天的武戏。
六月天像娃娃脸,午饭过后,之前还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乌云密布,随着闷雷阵阵和疾风呼啸,暴雨倏然而至。
明亮的天光转暗,世界被雨声笼罩,像极了暮色沉沉的黄昏。
“你得自己在这里休息了,我要去拍谈恋爱的戏份了!”裴凝化好妆后,主动到休息区找元颂交代,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又赶紧解释,“都是假的!你别当真!”
他差点忘了,元颂是江柏洲的超级迷弟。
据他观察,连导演刘汝都在暗搓搓撮合,他可不能没眼力见。
“呵呵,我知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说着元颂站起来收好手机,就要跟着出去。
正好,换好衣服的江柏洲也从化妆间出来了。
恋爱戏果然要着重打扮,元颂语文不好,眼看着偶像款款走来,他竟想到了柏树,挺拔颀长,姿态傲然,站在那里不动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元颂冲着他露出自然的笑脸,眼里熠熠生光,刚才的百无聊赖顷刻消失殆尽,像被注入了某种活力因子,他自己都没发现,就已笑得足够动人。
想起早上被他缠着耍赖的模样,江柏洲本来想路过时奚落对方两句,可对上那双笑意盈盈眼睛,含在嘴里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
最后,只轻飘飘扫了对方一眼,便擦身而过。
江柏洲和裴凝要拍的场景是地震后表露心迹的画面。
具体内容为:“裴凝拍戏的城市发生了地震,小镇上的基站(信号塔)被摧毁,通讯设备暂停服务。江柏洲连夜赶到当地,终于在翌日清晨达到,轿车无法行驶进拍摄基地,他顾不上下雨兀自下车一路奔跑,满身狼狈的他终于找到了撑伞站在休息区门口的裴凝。”
这场戏的特写镜头,就是江柏洲看到裴凝时那一笑,按照剧本中的描写,眼神和表情都需要特别有层次的表达。
欣喜、庆幸、担忧、惧怕……
各种复杂情绪融在一起,无需言语,已足够深情。
剧组在拍摄基地早就布置好了震后场景,江柏洲远远跑来,昂贵的西装外套扣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兀自撕掉,额发紧贴额头,雨水沿着重力坠进眼里,裤腿满布污泥,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凝重阴沉的表情,终于在遥遥看到心中挂念的人之后被拂开,对上裴凝看过来的目光,他嘴角轻扬,深邃的眼眸里暮霭散去,晴天后的清澈渐渐浮现。
他蜷缩的手指,因为蓦然放松竟微微发抖。
毋庸置疑,江柏洲的表演是过关的,但他自己看过导演的回放镜头后并不满意。
俩人合作多年,默契不必多说,江柏洲的短板在哪里刘汝比谁都清楚。
如果不精益求精,他可以喊停,但他和江柏洲都不是敷衍的人。
年轻时,凡事热烈爱过的人都会明白情真最动人。
江柏洲的情感始终隔着一层薄纱,看似真切,实则飘渺。不是他不会入戏,是他从未真的爱过。
甚至内心深处,还有厌恶和恐惧。
裴凝敬业,陪着一遍遍换衣服重来的江柏洲反复拍摄,他不知道对方的过去,没来由跟着恐慌,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完全没有魅力。
一遍遍重来,结果更差强人意。
江柏洲每卡一遍,就会弯腰朝旁边的工作人员鞠躬一次,抱歉因为他而耽误工作进度。
如此焦躁的男神,元颂还是第一次见。
他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用手向脑后抓湿哒哒的额发时,就那么闭眼的一瞬间,在旁边围观的元颂就捕捉到了他的无奈。
刘汝借故天色不早,暂停拍摄。
其实,如果不力求完美,俩人的第一次拍摄其实还能用。
提早收工,人群慢慢散去,元颂亦步亦趋跟在江柏洲和导演身后,干净的面容皱成包子脸,一路上又是挠头又是低声叹气。
江柏洲在化妆间换好衣服,连刘汝都没等,直接从门口拎了一把备用伞往主干路对面的座驾走去。
元颂不敢跟得太紧,又怕他乘车自己走了,踟蹰之间,刘汝慌慌张张从身后疾步而来,低头钻进元颂刚撑开的黑色大伞中,抻着对方的胳膊齐齐扎进雨中。
刘汝先上车,元颂刚收好雨伞,还未甩干雨水,铁青着脸坐在副驾上的江柏洲凉凉开口,眼神透过车内后视镜看过来,盯得元颂手里的动作一滞。
“你的车呢?”
显然是在下逐客令。
“我停在片场的车上午借给场务大哥了。”
元颂说的是实话,他轻轻抿了抿嘴角,对上后视镜江柏洲的目光,看起来又怯又乖。
一记暴击打在软软的棉花上,生生将江柏洲的郁气挤走一半。
“哎呀,多大点事儿啊,你可别黑着脸吓人了。小颂,关门上车,这凉风吹得人透心凉。”
江柏洲本来就有点没事找事,刘汝又递了台阶,他自知理亏,扭头盯着车窗外一路倒退的朦胧风景闭嘴不言。
“咱们的这部戏本来就不是爱情主题的,现在拍的很多感情戏只是备用,将来很可能用不着,剪辑师一剪子下去,要砍掉不少情节的。”
刘汝说的没错,很多大电影后期甚至会剪没了某个角色的戏份,毕竟除了个人恩怨外,更注重的是整体节奏和故事的主线不乱。
但这句话却根本无法安慰到江柏洲。
他也算天之骄子,但很多事还是无能为力。
从入行之初,他就给自己定下了最高目标,如今频频触碰,却始终无法克服困境摘取桂冠,还有什么比渴望证明自己又无能为力来的更挫败呢?
也许雨天着实容易伤感,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元颂和刘汝看不见的地方,眼神里的难过清晰闪现。
虽然停留不过须臾,还是窥透出了独属于年轻人浓郁的不甘和愤懑。
今天的元颂十分有眼力见,乖乖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双肩紧缩,低头一路盯着放在膝上绞在一起的修长手指,失落郁闷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多大委屈。
他似乎明白江柏洲此刻在想什么。
正是知道,所以跟着惆怅。
三人下车,依旧从停车场乘电梯上楼,元颂站在江柏洲身后,盯着他的右肩胛处恨不得能透视,他又想起了那片肿胀的淤青。
后来又淋了那么久的雨,也不知道会不会化脓。
元颂像小鸡一样跟着前面的俩人就要转弯回房,结果刚出电梯露出一点侧影,对面不远处宽敞明亮的休闲区,忽然有人出声唤住了他:“元颂!”
声音严厉清冷,一听就是他大哥!
完了,肯定又要被数落了,苍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