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楼之上。
彼此交换了名姓之后, 崔道妩姿态娇矜地睨向明萝梦,唇边微勾:“不知娘子,出自哪家门庭?”
明萝梦水眸盈盈望向她, 轻描淡写道:
“我为扬州刺史之女,自扬州而来, 如今暂居辅国将军府上, 魏夫人为我姨母。”
她知晓眼前这群女郎对她满心好奇,除非刨根问底,否则决不肯轻易罢休,查个透彻方止。与其如此被人暗中窥测, 倒不如她自己先交代个干净。
然而明萝梦此话一出, 所有人却心中皆是一惊。
魏夫人出身百年英国公府,其父魏太尉是三朝元老,得先皇敕封为英国公。如今虽半为退隐,朝中却仍有不少门生子弟, 余威犹存。
魏家子嗣也并不多。
魏夫人是魏太尉的老来得女, 颇为父兄看重,其上只有一个兄长魏 , 也就是英国公世子。
而魏家向来门庭清净,小辈也仅有几个嫡出子女。女子唯独世子所出的魏善琪、魏善瑶姊妹二人,男子唯有魏夫人膝下的独子程晏南。
能唤魏夫人一声姨母, 又居于将军府中……
几个娘子对视一眼, 皆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万万没想到, 对方不仅容貌绝色, 竟也背靠世禄公卿之家作为倚恃。
而崔道妩掐紧手心。
却如同向来被视为独一无二的宝石, 却因被替代冷落而暗生出些裂痕瑕疵。
“娘子第一次来此, 我还未设茶酒招待呢。”
她笑得愈加灿烂:“来人, 斟酒――”
明萝梦轻蹙羽眉,软声婉拒。
“我与娘子们闲聊几句便好,饮茶可以,饮酒就不必了。”
王楚云却像是捉到了什么弱点似的,嗔怪道:
“妹妹这话,可就是不给我们面子了。神都女郎皆能饮,尤其宴饮之中,谁不得喝上几杯?”
崔道妩偏首与王楚云对视了一眼,掩扇妩媚一笑,摇首轻劝:
“楚云,你何必这样咄咄劝酒。倘若非得以饮酒为乐,我建议倒不如以游戏为佐,输赢论杯赏罚。”
她好似在替明萝梦说话,实则却是更为设计刁难,毕竟这游戏么,若是罚酒可未必就是一杯两杯了。
崔道妩却没料到,明萝梦竟果断应了。
“如此,也不是不可。”
女子容色胜雪,她清浅的瞳仁对上崔道妩兴致勃勃的眼神,却仍是安安静静,温顺如麋鹿。
只是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
桌上摆着一具一尺高的龟背长烛金银器,其上錾刻缠枝卷纹,与流云金饰,光彩夺目。
王楚云颤着手,从烛筒中抽出第三根酒筹。
她看了一眼酒筹背面,咬咬牙:“伴饮。”
而坐在她身边的崔道妩没好气地觑了她一眼,冷冷将早已斟满的琉璃杯举起,一饮而尽。
“指定人引。”
明萝梦位在其后,意态悠闲地抽出一根酒筹,杏眸微弯,好似只得趣而慵懒的猫儿:
“王娘子,请?”
王楚云委委屈屈地捧起酒杯,酒入喉中,两靥微红。
崔道妩见此,眼底愈加阴沉。
她们这次所玩的,是以打牌博弈之后的所剩牌数,抽取对应的酒筹,再按上面所说的简单酒令来饮酒。
只因此前无论是行花令还是猜骰子,明萝梦皆获全胜。
明萝梦却唯独在玩这场酒筹行令起初之时,不敌崔王二人小心计算窥视,让崔道妩抽中一根“指定人饮”的酒筹,才喝了一杯酒。
崔道妩见机心喜,以至于之后便全神贯注于这场游戏,以为能让她次次认输……
却不料如今几轮下来,几个姐妹俱是几杯下肚。
而明萝梦却像能看穿一切那般,此后总能分辨出打乱重理后的酒筹背后,所对应的酒令。偏巧她每次捏定牌数,不再出牌或嬴牌,最后所抽到的总是那根能决定乾坤的酒筹。
无论她们再如何频频动作使出手段,都无济于事。
仿佛一切都能被她所窥视清楚一般。
崔道妩瞥向明萝梦那双水盈盈好似无辜的眸子,心中暗恨,就像是个妖精似的!
实则,连明萝梦也不能解释,自己如今所拥有奇异的洞察之力。
自她从云麓山上沉睡三载醒来之后,便惊觉自己耳目通明,异于常人,秋毫亦可闻察。所以明萝梦观察记住了每根酒筹的毫厘之差,并以此分辨。
二人悄然耳语的声音,于她也不啻于隔空对话。
故而崔王二人所使的手段,对她而言,就像是掩耳盗铃一般不足一提。
崔道妩存了几分气,胡乱掷下酒筹:“不玩这个了。”
席上气氛一时冷却下来。
明萝梦睫羽颤了颤,却也从善如流,闲闲一松手。好似无可无不可。
她抬起明镜般澄净的眼眸,貌若天真道:
“那么,崔娘子还想玩些什么呢?”
**
兰灯苑以主人喜燃兰麝,夜中秉烛点灯千盏,常见满苑兰灯醺醺然,因此为名。
苑中处处皆亭台水榭,十步一景,林深之处有一座宝楼。而主人所收藏古董文玩,稀罕珠玉,皆在其中。寻常之人无邀不得入内。
此时,明萝梦与崔氏女等几人便在楼中为客。
贵女们坐观左右,鎏金铜炉中正在静静焚香,而楼内布置极为古典贵致。
屏风甚为繁丽,珠玉织帘,郁金色帐幔上绣双面飞鸾。红琉璃瓶中横斜几枝芍药,雪白壁上还悬挂着一幅《太初春色图》。
崔道妩见几人眼中流露出无声惊叹,方缓缓满意开口道:
“我与兰灯苑的主人有些交情,故而他愿意借我们几人这宝楼一用。”
“我们不如就由宝楼内的侍人依次展示出各色文玩宝物,姐妹们轮流出题,均在一炷香内各自写下答案。然后由侍人揭晓谜底,若有答不对的,便饮一杯。”
宝楼幽静,唯有几名贵女有资格入内。
而所有侍女都被拦在了宝楼之外,白鸠也在其中,并未得入。
崔道妩又回头看向明萝梦道:“我们也是第一次来此处观赏宝物。明娘子觉得如何?”
明萝梦意态甚遐,轻轻颔首:“那便依崔娘子所说吧。”
崔道妩见她如此轻松之态,心中却浮上一丝得意。
很快,她就会让这等京外之女,瞧瞧什么是真正的稀世之珍。好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格格不入,与见识浅薄。
楼中侍人见贵女们皆已准备好,这才从匣内徐徐展开一幅画卷。
……
“哦?她们竟弄了这么个玩法……”
才将长公主送走,崔相之女又前来做客。沈青钊摇了摇头,他实在是不想惹事,才不得不应。
这满楼的宝物,皆是他毕生所藏。
虽不介意让几个出身显贵的小娘子们一观,他却不想出些什么岔子。
故而那头动静,仍然不时传递到他耳中。
下仆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如今已经猜到主人的四玉琉璃方砚了。
而无论是猜年份、物主、用途等,那名不知身份的女郎还未曾认错过一件,因此也还未饮过一杯酒。”
闻听此言,沈青钊也不由吃了一惊。
“竟有如此熟悉我楼中宝物之人?”
他唇边挂笑,起了身,开口道:“有趣,有趣。斯幽啊,你说我沈某人是不是也该去见一见。
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这般见识广阔。”
……
“下一件,便是……”
“稍等。”
被人出声打断,一群面色酣醉的小娘子们抬眼望去,只见从不清,为何自己要道这一声谢。然而她却能感受到从沈青钊身上莫名传递来的善意。
横竖也是因为他的几杯酒,才彻底灌醉了崔道妩几人。
沈青钊笑了笑,却并没有开口。
他只是默默目送女子离去。
明萝梦下了楼,然而宝楼回廊曲折,她竟未发现自己下楼和上楼时并非同个方向。
且她身娇体弱,第一轮游戏时又饮了一杯酒。
如今酒劲终于缓缓上浮,不由更加微醺而迷离,误入海棠园中。
园中内以花木为标,幽径蜿蜒,并不分明。她在花林中兜兜转转,始终找不到出路。明萝梦丧气不已,微恼地在原地跺了跺脚。
日头渐盛,也不知是因被晒还是醉意,美人两靥酡红。
而娇嫩的足下也渐渐生疼,她索性不再原地绕圈,放弃了寻觅,栖坐在一块半人高的碧青石上。
她身后是树,树上虬枝错落,缀满深深浅浅的海棠花。
明萝梦身倚树下,微眯起杏眸。
而倦意也渐渐上浮。
美人酡颜如醉,怯弱无力,静卧花深处幽睡去。
海棠花瓣簌簌扑落在她的青丝和衣裳之间。午后曼丽的日光也自花间倾泻而下,映在她白如积雪的娇颜上。女郎察觉到光亮,轻蹙起两弯小山眉。
海棠娇艳,却不比人面媚好。
约摸是上天不忍此美景孤落,无人能赏。颀长的身影自园径的另一侧疾步如风而行来,带着几分焦急。
裴神玉看清了花树下栖睡的小人儿,终于步伐一顿。
他皱眉不语,有些薄怒而头疼。
不听话的小醉猫。
可高大的身躯,还是将照到小人儿身上的日光都挡住了。低沉的嗓音,仿佛如梦时一般,唤着她的名字。
“眉眉?”
作者有话说:
崔道妩和王楚云其实就是对塑料姐妹花
之后就是坐火箭一样发展t3t很快就这样那样拐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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