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肩之下一截劲瘦的窄腰, 男人的背影遮住几分月色。
萧夕颜被他完全笼罩在身后,如躲藏在他的影子里, 莫名的安心油然而生。可是她不禁好奇, 斗笠下的人长什么样,他又是谁?
“松、松开我的手――”袁述几乎听到骨裂的声音,苦苦哀叫,见求情不能, 面上惊恐又怒:“你这贱民, 竟伤了我!你知不知你伤的是何人?!”
男人的声音如碎玉掷于古井, 清冷荡开回音, 冷嗤:“没想到户部尚书的独子, 竟是这么一个孟浪的孬种。”
“你!你知我是谁?”
男人索性缓缓摘下斗笠。俊美的五官上杀意凌冽,一双金瞳在幽夜中泛起森冷的暗光。
“倘若再让我看见你纠缠她, 就不仅是折断手这么简单。”
袁述对上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打了个激灵, 酒好像一下醒了:“你是……你是……”
“滚!”
袁述如见阎王一般, 手还软绵绵地耷拉着, 却忙不迭跑了。
阗静的夜里, 空荡的巷,不愿惹上麻烦的路人早已作乌鸟散, 唯只剩下眼前笔挺而萧然的影子。
此人出手暴戾,却又是在保护着她,身上处处透着神秘。
萧夕颜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兴许是他救了她,她竟对他毫无畏惧之心,只想匆匆挽留他将离去的步伐:“郎君且等等……”
沈约心中一动, 此时方缓缓敛去周身想杀人的寒意。
她的声音令他感到不舍。可若是不见她, 还能按捺几分。若与她相见, 情意只会再也无法遏制。
可她却已浑然忘了自己。
沈约竟不敢去看,她如见陌生人般的目光。
可或许终究无法抵挡心底所日夜滋长,蔓生不止的思念。沈约无声地挣扎,还是缓缓回过了头。
那一瞬,萧夕颜几乎屏息。
男人的容颜清冷艳绝,鼻梁高挺优越,下颔如勾玉。最为让她移不开眼的是那双琥珀色的瞳仁,如宝石折射淡淡清辉。
萧夕颜仿佛能听见自己一声重重的心跳。她久久地失神,说不出任何字句。
黑夜中,她颤抖着长睫,糯声:“多谢郎君好意相救,郎君心善,日后必有福报。”
沈约微抿唇角,双目犹如忽黯然的星。果然,在她的眼里只看到了生疏。
福报么?可他却仿佛从未被上天所眷顾。
他转头沉声:“你的婢女去哪了,为何独自在夜中行走?”
萧夕颜有些吞吐犹豫,突然不止如何同他解释,自己方才是同别的郎君相见而归。只低声道:“车夫的人不见了。”
她清晰地看见男人皱了皱眉,似有不悦,却又似乎不是冲着她的。可他终究也什么都没说。
沈约自然知道她未尽之言,而方才与她同行的又是谁――
他如同一个卑劣的小人般尾随着她。
于是也看见了与她同行之人,她的青梅竹马。那人也算得上是芝兰玉树,在尘世之人眼中堪称良配。
男人如熔金粲然的眼,又蒙上了一层阴翳。
他如今虽享浩荡皇恩,也已逐握实权。可也正因如此,一个突然出现受宠分权,又毫无势力倚靠的皇子,更会引来四方魍魉魑魅。
盯着他的人不知凡几,他若与她走近,只会徒增她的危险。
沈约转头:“回去吧,我送你回程。”
萧夕颜却深吸一口气,尾音泛着落花初坠的颤:“我可否……得知郎君的姓名?”
-
冬日突如其来。
萧夕颜总会回忆起那日的遭遇,陌生的男子将她一路送回府中,幽幽黑夜,他双瞳的色泽如同两盏萤灯,始终步履平稳地在前方引领着她。
可后来她又想,真奇怪,为何他会如此熟悉通往侯府的路?
她鼓起勇气问他名姓。可他只是用那双淡金的眼一扫,与她道:“别太好奇,不是每个路人都是好人。”
连这句话,都带着一种莫名的似曾相识感。
他又说:“跟紧我。”
不过一场萍水相逢。直觉告诉她,那是一个身上处处成迷、不宜过分接近的人。可是她却从他身上汲取到了罕见的暖意。
那个影子仍会间或浮现在她的心头,令她时常觉得有些恍惚。
可后来,她却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纪庭泽的信还是一封封来,字里行间,夹杂如春日流水般的和煦暖意。萧夕颜含着谢意收下,妥善保管。可也只是心如止水,单纯感激这份关心。
她的身体也渐渐不似初回府时那样好。
一次在府里的亭中观落叶良久,起身时萧夕颜忽感晕厥。幸好附近一名洒扫的婢子眼疾手快,直接将她扶抱回了屋。那洒扫婢子名叫慧珠,生得高挑清瘦,力气却格外大。
慧珠平日常闷声不言,关键时却手脚利落,让她觉得心安。也因着那莫名的安心,萧夕颜便将慧珠要到了春歌苑,让她贴身服侍。
炭火不时传来‘哔剥’的声响,熏炉边的美人肤白如雪,只火光增添几分暖色,正在安安静静地绣着花。
“慧珠,劳你帮我把这个裁作几份……”慧珠闻言接过。
和光在旁边忍不住叽叽喳喳:“娘子,你可还记得上次婢子说的那位四皇子?如今也该称呼秦王了。听说右骁卫将军在宫中公然挑衅对方,二人提出比武,结果那将军反倒被揍得鼻青脸肿!”
“长安人人都说,秦王殿下恐怕生得五大三粗,高大黑壮,面如阎王……”
萧夕颜却无端想起那个漆黑的夜晚,她所见的一双淡金瞳,他应该也是月弥人吧?
只是那人却像个孤落的刀客,浑身挂满寂落的月霜。
慧珠低头剪线,忽冷不丁道:“奴婢倒也知道一桩新鲜事。户部尚书的儿子袁述在花楼混迹数日,被发现喝醉裸身瘫睡于街上。尚书大人将他禁了足。
这还不止,袁夫人是琅琊谢家的嫡女,听说也立马回了娘家,闹着要和离。”
正在对瓶弄花的筱竹撇了撇嘴:“你同娘子说这些腌 事作甚。”
筱竹与慧珠隐隐有些不对付。毕竟慧珠是突然被萧夕颜提拔到身边,相当于挤占了原先伺候在侧的贴身侍婢位子。
萧夕颜的手中针线却忽然一停。户部尚书之子,袁姓,性情浪荡,这些都正与那个秋夕夜里拦住她的 袍男子相吻合。
她意外于竟能偶然得知此人近况。
慧珠面不改色:“奴婢只是突然想起就说了,恕奴婢鲁莽,脏了娘子耳朵。娘子听过,就当忘了。”
炉火响起噼啪声,筱竹又放了个金橘上去。
“不过倒是,京中茶余饭后最是喜欢听这些男欢女爱的,听多了,人们就不再记得侯府的事儿了。哼,那些人空口白牙,就会凭空污蔑娘子!”
和光面色一白,猛攥住她的袖子,低声:“你别提这个。”
筱竹瘪瘪嘴,又气馁了几分。
萧夕颜却垂眸微笑:“无事,这些话我听得。”
“娘子……”
女郎静静地绣花,修长的手指如玉映光华:“嘴巴长在那些人的身上,谁也管不了。让他们议论几句,我也不会掉皮掉肉,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时光飞逝,渐渐他们也就忘记此事了。”
慧珠忽道:“娘子不必忧虑,您好好养身子,一切必定否极泰来。”
萧夕颜对上慧珠那双沉静却坚定的眼瞳,轻柔地笑了。
门外忽有人敲了敲,原是在郑氏身边伺候的王妈,腆着脸笑道:“七娘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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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温声细语:“七娘,你过来,同阿娘说说话。”
自萧夕颜回府之后,因为发丧的事,郑氏一直不尴不尬。这是难得的一次亲近,郑氏让她坐来身边,温柔地执住了她的手。
“手怎么这么凉?
萧夕颜梨花般的面容上浮现一个小小的笑涡:“路上吹了些风,一会就好了。”
午后的光欹斜映入,将室外与室内划分出一条明显的光暗交界。
郑氏唤老妈子添了炉火,声音如同拨弦一般轻。
“七娘,你如今也已经及笄,对婚事可有何想法?”
萧夕颜微愣,沉默了半响,最终只是低垂着眉眼,温顺如常:“女儿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郑氏满意点头,语重心长道:“颜儿,你也知道,你失踪又乍然回府之事已瞒不住。府外难免有些非议,不过也无妨。无论如何,你都是阿娘最知书达理的女儿。”
“阿娘帮你看了些人家,程家二郎、许家六郎……你瞧瞧,这些我和你阿耶都觉着不错,都是大有前程的儿郎。”
“等明年春日,你的身子好些了,就一一都相见一下吧。”
……
大有前程。
萧夕颜在心中默默念着这四个字,心间却想起那份名单。或是庶子出身,或是三十已鳏,自己过去,不过是继室。
她又想起郑氏那温润却充满衡量的目光。
“颜娘,你身子不好,如今又遭此意外,这已是阿娘为你所相看最好的选择了。”
没人直言,却仿佛连她最亲近的人,也在隐晦地打量着她,揣测过她在山上的遭遇。最后只剩下一个结论。
她不过是一件已有瑕疵的货品。
如今虽是待价而沽,却也只想早早脱手罢了。
夜已深了。
萧夕颜在帐中抱膝而坐,眼底尽是清明,浑无睡意。她又去看窗外那轮皎洁的月,发着呆。
她对所嫁何人,是否为良人本无任何期待。此生所望,原不过是平平安安,少灾少病。
可无论是世俗的约束,还是阿娘眼中的希冀。
无论如何,她终究是要嫁出去的。
只要她还未亡。哪怕是嫁给一个瘸子,一个娶过妻的人……素不相识的人。
月色岑寂,萧夕颜心中忽又涌起深深的遗憾与无力。若有选择,她何尝不想不再逆来顺受,万事随心。
少女在一片迷惘与怅然间,渐渐沉睡了过去。
梦中仿佛有一片郁郁苍苍的杏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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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柱上雕刻盘龙,沈约穿过烟雾缭绕的大殿,只感到深宫寂寥,四周寂静得可怕。
内常侍李符手握拂尘,身型微微佝偻,姿态毕恭毕敬。
“秦王殿下,陛下在内殿等您。”
李符小心翼翼,不敢怠慢。毕竟眼前是陛下刚寻回的幺儿,如今深得帝心的四殿下。在北庭时曾以贺兰将军子侄的名义,领兵数仗,人称玉面修罗。
如今又总揽幽州兵权,一时权势煊赫。更何况,李符还知道一桩不敢与人言的惊天秘闻,让今日的他心惊肉跳。
男人穿紫蟒袍,通身尊贵之气,眸底似淡金浮过:“有劳。”
二人穿行过长长的宫道,只听见流水淙淙,山石上绿松郁郁。宫墙内竟有一面小湖,湖上香山屹立,风光秀丽。
皇帝已经年迈,大多时日都独自在沉香宫中度过。他御宇已有十数年,年轻时曾南征北战,堪称一代英主。如今却渐渐吃斋念佛,清心寡欲。
皇帝如今也不近女色,自杜皇后被废之后,后宫不再立后,也不再选秀。膝下至今也不过四子三女。
“你来了。”
沈约行叩首之礼:“臣参见陛下。”
沈雄不过五十岁,却已老态龙钟,白发苍苍。可那双眼睛却仍如年轻时一样炯炯有神,亮如明镜。
光中微尘浮动,殿内无比寂静,许久才传来一声太息。
“你是否对我失望至极,所以至今都不愿称呼我一声父皇。”
底下却只是沉默。
皇帝幽幽道:“你的名字是我在景泰四年取的,那年永嘉坊内的梨花香极了,我抚着香奴的小腹,满心期待地给你取名为约。我许诺她待你出生之后,就以你的名义,将她与你接入宫中。”
“除了皇后之位无法许她,我此生定惟此一心,定不负她。”
老人喃喃地念着昔日的誓言:“此生不负,以此为约。”
岁月仿佛在那一瞬间,又回到了他年轻的时候,梨花开满枝头,树下娇妻稚子。
可如今却只剩下一 灰烬,他也变得垂垂老矣。
沈约从不知道这些细节,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只余平静:“可您还是辜负了她。”
“是,我那时骄傲,以为自己已彻底掌控朝政。可没想到皇后心毒,容忍不下我疼爱一个女人,世人也容忍不了她月弥人的身份。是我一意孤行,不该如此心急……”
“可我又怎会想到,苦果是我早已酿下。”
他所深爱的女人,实际上是他所灭之国的遗民。
沈雄喃喃道:“我也如何都没想到,她恨我至深,却又不够深……”
也许恨比爱更深。
香奴恨他对月弥不留情面的杀戮,午夜梦回,总是想起视同亲姊的月弥公主濒死前那双绝望的眼。可她或许也爱过,她蛰伏在他身侧,迟迟动不了手,直至生下他的孩子。
所以她最后选择了毁灭,将所有的爱与恨,都付诸一场大火。
“可她其实又无比清楚,她的死去,对我而言才是最大的复仇。”他最爱的女人死了,他的心也死了。
自沈雄以为妻儿皆在火中丧命,一度心灰意冷,无心朝政。直到得知沈约未死,只是被香奴的故人抱走,这才有了微弱的希望。
他苦心经营数年,将杜氏废掉,也终于铲除了背后世家爪牙。
沈约垂眸不语,那场滔天的大火,在脑海中仿佛还是如此清晰。
那场决绝的大火,起源于宓香在深宫之中渐渐的枯萎。沈雄毕竟是一国之君,无法时刻陪伴在她身侧。她有孕时就常郁郁寡欢,夜里如梦公主,数次惊醒。
入宫后,皇后与其他嫔妃的暗中针对,也让她感到迷惘。
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在敌人的后院,抚养着他的孩子长大,难道日后还要和他的其他女人们争宠?
沈约还记得最后,容颜妖娆的女子死死抱着他,企图与他一同归为灰烬。可最后一瞬,却还是将他推到了故人的怀中。
“阿约,我的孩子,不要恨他,你也不必为我复仇……以后,就做一个无牵无挂的人吧。”
“怀着仇恨度日,太累了。”
沈约闭上了眼,薄薄的眼皮遮住了郁色的金光,或许是她的话,让他无法忘怀,却也让他不再会为这段往事而痛苦不安。
那个满脸泪痕,无助迷茫的少年,早已被遗忘在尘埃中。
皇帝低头喃喃道:“多年以来,我励精图治,终于扳倒了魏尚书,当初皇后这个毒妇背后的献计之人。他这只老狐狸把当年的事藏得很好,可如今还是让我揪出来了!
若非他们,你娘也不会被逼到如此境地……我诛了他九族,那一天,真是我这些年来最快活的一天。”
老人忽又变得生气勃勃,仿佛又恢复了几分年轻时的样子,鹰一样的眼睛,隐隐还能看出年轻时征战四方时的锐气。
“阿约,你做得很好,你潜伏在无羁山搜罗他勾结匪人的证据,如今也算为你娘亲手灭了一个仇人。”
沈约淡声:“可事情已过去了这么多年,您所做的,太迟了。”
一切都迟了。
沈雄眼里的光又渐渐归为沉寂,他无力地坐在龙座上,喃喃:“是啊,迟了。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这孤寂的江山,他坐够了。
“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我老了,你来亲手杀了我吧。以后这皇位,我就完好无损地交给你了。若你还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李符就在殿外,他是可信之人,他会帮你处理好一切,以及宣读我的传位诏书。”
皇帝一脸坦然,说出早已准备好的遗言。“若你不想动刀,手刃伤害你娘的仇人……那么,好吧,炉子里还有一丸丹药,你亲手喂我吧。”
殿外的阳光,照耀着老人头上的银丝。
“这样,你娘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吧,她一直心心念念,想的不就是亲手杀了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也不知去了那边,她还愿不愿意见我……”
沈约却忽道:“可我都不愿。”
皇帝静默了一瞬,像是没反应过来:“你不愿?”
“对,无论手沾鲜血,还是喂下毒药――以及继承皇位。”沈约以斩钉截铁的口吻:“我皆不会做。”
皇帝也没有想到,自己计划盘算了这么久之事,会被拒绝。老人眼底露出罕见的怔忡。
沈约只是音线平稳道:“她临死前,让我不必恨你,也不必复仇。”
他的神情淡漠,波澜不惊。似乎只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这些年,我起初的确恨过你,但恨你于事无补。倒不如听从母妃的话,令她心愿顺遂。”
宓香临死之前,唯一所愿,就是他这个从各种扭曲的感情中诞生出的孩子,能够无辜地活下去,远离上一辈人的恩怨。
这是家国之间无可化解的仇恨,不该由他来承担与延续。
沈约做到了。虽然他也走向了另个极端,性子冷清太过。
但也一如母妃所愿,他至少没再陷入这些泥潭之中。如今,他也已向所有曾暗中欺凌,算计过她的人讨回代价。
许久的沉寂。
皇帝看起来更苍老了一些,声音仿佛也变得疲惫无力,仿佛认清现实之后的妥协:“朕明白了。”
“那你希望……谁来继承皇位?”
“儿臣不敢妄言。”
皇帝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也是知道沈约对这些的确漫不关心,于是便皱眉沉思了一会:
“老大沈昱,仁德温润,待人容和,只是有些地方未免过于听话,固执,大事缺少主见。”
“老二沈琚资质平庸,却似乎与你关系不错。”
皇帝越说越小声,俨然已经进入了严肃的思考。“老三深茂。他虽是宫女所生,为那毒妇所抚养过一段时间,不过倒是个好孩子,时常有果谋英见。就是人太过聪明了些……”
沈约站在下方静静听了一会,方开口道:“若无事,儿臣可否先行告退?”
皇帝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你这小子,就做个富贵闲人好了。”
“父皇,保重。”沈约离开了殿外。
沈约圣人就是点了他作为探花使之一呢。”
探花使一般由进士中年纪最年轻英俊的两名担任,身骑白马,采撷名花,可谓得意风流至极。可花倘若被人先折去,便会受罚。
沈玉媚投去目光,忽笑了:“的确俊俏。”
女伴观察她面色,心中揣摩,嘻嘻一笑:“但若要说名花,安乐可不就是这长安中最娇贵的一朵名花么?”
沈玉媚笑得愈娇媚了,并不搭话。只是矜贵地俯视,远睨那郎君,若视池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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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深深。纪庭泽下了马,在园中如闲庭信步般仔细端详,欲要折花。
他有私心,不仅要折一朵作为献贡的名花,更想折一枝可爱娇艳的杏花。夕颜如今病弱,不能亲自来赴宴赏花,他便想为她亲自捎上一段春光。
想起自己的心上人,清俊的男子唇角牵起一个温柔弧度。
日光渐盛,他已看中一截花枝。纪庭泽正欲上前折下,却不料眼前衣裙飞旋,忽闪出一名女郎,率先将花摘下。
她双鬓插玉搔头,眉眼如扫翠,天然一段妩媚。因着伸手的动作,宽袖滑落,露出一截嫩藕似的圆润玉臂。
那身华裙花色烂醉,在日光的折射下更加流光溢彩。
只见那女郎回头一笑,贝齿半露,似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俏皮得意:“这花,是我先摘到的。”
纪庭泽微怔,他从依稀辨出对方应是位贵客。却仍是心平气和道:“娘子若无紧要,可否将这朵花予某?某可为娘子采撷其他的花。”
“其他平平无奇的花,谁稀罕。”沈玉媚轻哼了一声,露出几分娇蛮:“我猜,状元郎,这朵花若是被我先摘去,你是不是就该受罚了?”
纪庭泽失笑:“娘子既知我的身份,又为何要为难于在下?”
“好,那我将花予你。”沈玉媚道:“但是你得亲自来取。”
她抬手,缓缓将那花别在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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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昱在紫云楼上俯瞰群臣。看着众人对眼前俊俏不凡,手呈名花的状元郎交口称赞,不免也心生欣悦。
这是他点作状元的年轻人,充满了朝气,他对其很满意。
“好,这花的确贵气不俗,子霈有心了。”
身后的珠帘哗啦一响,忽走出一个明艳丰腴的女郎。沈玉媚半拉着皇帝的手臂,撒娇道:“父皇,这花原是儿臣先折到的。若非儿臣拱手相让,状元郎还折不到呢――”
敬宗向来疼她,此时也满眼无奈,半是纵容的斥责道:“你又去作弄别人了?胡闹!”
纪庭泽抬眼一看,才发现天子身侧的公主,正是方才率先折花的女郎。
听闻圣人与皇后膝下独有一女,深得宠爱,看来这位就是传闻中骄奢侈靡的安乐公主。沈玉媚的目光掠来,他低下头,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方才是他欲放弃之时,沈玉媚才将花扔给了他。
纪庭泽遥遥低头道谢:“多谢公主舍爱。”
此事虽说不大不小,然而嫡公主赠花,筵席间又添一桩风流逸闻。有机灵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暗道这状元郎俊俏,怕是得了这刚及笄的公主青眼呢!
纪庭泽未将旁人议论听入耳中,他只是依旧心心念念,想为夕颜摘一枝花。又是应酬几盏,他便疏远了人群。
繁花茂盛而僻静之处,纪庭泽终得片刻休息。
这一日来,他见了许多人,也听了许多赞誉。然而心神时刻紧绷,如今方觉出一丝疲意。
纪庭泽摘下花后将要离去,却见迎面而来的冷峻身影。
纪庭泽匆匆见礼:“见过秦王殿下。”
但不知为何,对面迟迟未开口,纪庭泽感到一道灼灼的目光,如日晒般投射到身上。
沈约神色难明,挑剔地打量着此人。
他沉默许久,方开口道:“本王听说,状元郎有个未婚妻。”
纪庭泽未想到秦王竟会知晓此事,一时有些意外。
然而提及心上人时,他眼底微暖,还是不由自主显露一段柔和:“对,她与我相识数载,青梅竹马,才刚定下亲事。”
及第之后,他遂向侯府提亲,如今一切都如他所愿。
青年眼底毫无遮掩的柔软情意与悦色,让沈约寸寸骨节僵冷,难以言说的妒意在胸口蔓延,他闭上了眼。
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他又有何胜算。
“好好待她。”
他若待她不好,又或是自己再多看一眼,沈约怕他会克制不住横刀夺爱的欲望。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都是凌晨更~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