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夕颜暗想, 更何况,还有敬宗病重之事的提前。一切细枝末节, 都与前世的轨迹发展不同了。
……
沈约毕竟是一朝摄政王, 虽是位高权重,却也肩负天下重任。如今圣人意外病重,他更是夙兴夜寐,每日繁忙于政务。
萧夕颜提及前世齐王沈茂最后发起兵变之事, 而沈约也渐已恢复全部记忆。但应对此人, 沈约仍要一边暗中筹划部署不少, 于是更加分身乏术。
只是无论男人再如何忙碌, 每日还是会抽空回府, 陪她用膳,监督她有无好好服药休息。
又或是午夜之时, 萧夕颜迷迷糊糊间会感到一双温暖的手臂拂过头顶,落下克制珍惜的一吻。
然而今夜萧夕颜回府之后, 梳洗完毕, 却并未早些休息。
她坐在帷帐之中, 拥着一颗金丝花鸟镂空香熏球, 鸦色长发披于身后,膝上置着本书籍。在外帐被风吹拂之时, 女郎长睫也轻轻一抖。
沈约如以往推开门,却见到一盏光亮,暖帐之间依稀婉约的人影。他拢眉道:“怎还未睡?”
帐子忽被一只骨节玲珑清秀的手缓缓掀开,榻上露出一张芙蓉玉面。只是美人柳眉弯弯一蹙,清水眸中似有些忧愁。
“我知道了安乐公主的事。”
沈约下颔紧绷, 心中不由紧张, 面上却仍旧淡薄如常, 未置一词。怕她到底还是发现了。以她聪慧,不难猜出背后有他的手笔。
他又心中有有些复杂而难诉于口的情绪。
担心她会因他针对那人而生气,又不愿见她为旁人求情。
萧夕颜却没有责怪,只是柔指纤纤一伸,拽住了他的衣袖一角,轻叹:“沈约,你可是在吃醋么?”
这一世,纪庭泽并没有与她产生羁绊与牵扯。可他却仍然成为了沈约报复的对象之一,无论是江鹤州的恰好出现,还是与沈玉媚的丑闻。都让她不免联想至此。
沈约脸上有些细微的不自然,他背对她坐下,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
可他的手臂却依旧垂落在床榻边,并未远离挣脱她拽着他衣袖的手半步。仿佛一头向来乖戾任性的兽,此刻却心甘情愿被她所教训驯服。
他垂着头,暗地想,他的确是在吃醋。
冷峻的眉皱起,可沈约的胸腔间又有些酸,话音艰涩:“前世,你喜欢过他。”
字句再沉着,还是藏不住背后的嫉妒、不安――
可萧夕颜却温柔如常,细声细语:“可你明白的。我当时失去了记忆……更多的,其实是一种对兄长的仰慕之情。”
她并不否认当时迷惘之时,纪庭泽的温柔仿佛一束光明。
但那春日杏花树下,她的恍惚与答应,实则更多是由于追溯回忆而带来的触动。因湮灭的往事中,杏花树下曾经令她心动的人。
沈约明白,可内心却还是有一丝吃味。他抿着嘴角:“但你答应了他的求婚,却并未答应我的。”
男人背影微僵,露出极为罕见幼稚的攀比之心,仿佛待人去哄。
萧夕颜轻轻一眨眼,心中跳了下,只好又细细与他解释:“毕竟,阿娘希望我早日嫁出去,无论是嫁给鳏夫,还是三妻四妾之人。”
“我答应他,只因他是相对更好的选择。”
她故作伤感地轻轻一叹:“毕竟我失忆之后,除去秋夕那次,你也从未主动出现在我面前。若你来寻我,又怎会……”
沈约却急了,转身反握住她的手,金瞳盈满浅淡的不安:“我只是害怕――怕你的心中,已彻底没我的位置。若我强取豪夺,会于你的病情不利。”
心疾之人最忌情绪大起大落,受惊害怕。
他以为她对纪庭泽青梅竹马,情谊非同寻常。而她对他又全无记忆,若他出现横刀夺爱,只会给她带来忧愁与焦虑。
故而他只能始终隐藏在黑暗之中,沉默地守护着少女,却独自掩藏下所有的难言酸涩。
若他当时能寻药而归,令她病情稳定,他定会出手……
萧夕颜却寻住机会,双瞳剔透而干净,温然望向他:“可我从始至终,真正心动之人,只有你。”
女郎分明如芙蕖柔弱,眼底却是坚如磐石的固执。
沈约一怔,呼吸瞬间凌乱。她的温柔与心意,总能让他手足无措,心跳如鼓点。
萧夕颜又牵扯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声音温柔:“这一世,不要再为我沾染上多余的因果,好么?”
“我会担心你……我也只担心你。”
沈约扭头轻咳了一声,心中像是刚才还张牙舞爪欲念无止的狼,突然被顺好了毛。
花了一会功夫,他才掩盖住唇边快控制不住的弧度,好让自己没表现得太过失态。男人的声音听上去依旧沉稳,却显然舒缓许多。
“但还有一事,我必须要做。在此之后,就会听你的话。”
萧夕颜并非不愿成为他的王妃,只是需要在度过前世的死期之后,她方会愿意。
而随着与前世她的死期迫近,沈约也感到更深的不安。
他需要确保在此之前,无论任何人都绝无可能再对她造成任何威胁。无论是如今尚为嫡公主的沈玉媚,还是贼心不死的纪庭泽,还有暗中狼子野心的齐王――
沈约依旧牵着她的手,温暖有力,如同他给人的感觉。
萧夕颜终于松出一口气,轻轻颔首,笑了。“好,那就一言为定。”
她何尝不是,只想平平静静与他共度此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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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公主的婚事举办得十分仓促。
众人议论,许是柳皇后担忧公主未婚先孕,又或是为掩盖这桩丑闻。当然明面上,还是打着为圣人之病冲喜的名头。
可纵然嫡公主出降的规格不减,时日紧迫,无论是婚服还是仪礼,都没有达到沈玉媚曾想象过的那般华美盛大,轰轰烈烈。
更何况如今敬宗身体不适,皇宫之中宴乐锐减,也无半点喜乐欢庆的气氛。
于长安百姓,只听闻安乐公主出降之日,睿宗并未露面,听说柳皇后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而那骑马接亲的纪大人,更是面色冷清如风,不见丝毫喜色。
然而无论如何,锣鼓齐鸣,还是将那顶鸾红轿子送至公主府邸。一对新人,也在满堂宾客的面前拜了堂。
……
本是极欢之宴,却只是早早寥落收场。龙凤烛光,照亮满堂,沈玉媚身着明珠华服,静坐榻边。
喜婆笑得十分灿烂:“驸马爷请掀开喜帕。”
纪庭泽眼底冷淡讥诮,提起玉如意,如人偶麻木般动作,抬手挑落喜帕。喜帕落下,他心中也如一滴浓墨,坠入清池。
喜帕滑落,露出女子一张浓妆明艳的面容,面比白玉,唇色殷红。沈玉媚今日一袭钿钗礼衣,甚为繁复华重,亦是雪脯半露,勒得曲线尽显。
尤其她面上笑靥,黛眉上挑,更似是心愿得遂后的春风得意。
纪庭泽一怔,又迅速皱眉移开了目光,沈玉媚的笑容,刺疼了他的眼。
可她今日再如何华装打扮,落入他眼里也只剩下媚俗二字,他转头对周围侍婢道:“可以了,你们下去吧。”
喜婆一怔。“这,这怎么成呢,还未行合卺礼呢。”
纪庭泽深吸一口气。“不必了。若你们不走,那就我自行离开。”他挥袖欲转身,似落荒而逃。
“纪庭泽――”沈玉媚却骤然站起身,“你站住,本宫让你走了吗!”
纪庭泽背对着她,眉宇间尽是忍耐。“好,既然公主愿意再让旁人看见如此不堪,那我也毫无意见。”
自上次东苑被狼狈‘捉奸’一事后,二人还未曾再私下见面。
沈玉媚也自知她有些理亏,有些话不宜被旁人知晓。她一咬唇,嗔怒瞪向旁人:“你,你们都给本宫出去!”
身边婢女都是惯来伺候安乐公主之人,熟知公主脾性,看出她不虞之意,皆胆战心惊快速退下。喜婆不明其中明堂,却也看出这对新人吵闹不和,只能战战兢兢地合上了门。
屋内满眼尽是大红鸳鸯喜庆之色,空气中却冷清死寂一片。
只听纪庭泽冷笑一声。“公主见谅,我对公主毫无情意,故而无法同公主圆房。日后,也不会。”
“怎么会……”沈玉媚一愣,如腿软一般跌坐回床上。“我不信你对毫无情意。”
明明在此之前,她分明也见过他眼底的几分温柔。
不过是她的计谋被人打乱,她的盘算反倒成了自己中招,被他发现了。所以他就对她这般失望么?
沈玉媚不由咬牙切齿,也不知究竟是谁,买通了她的宫婢,坏了她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