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百两银子
“方伯，快进来烤烤火。”
听到生子的提醒，马三叔和沈戈没再说下去。
方甲寅进屋跺脚，抖掉斗笠上的水，抱怨着，“船没了，房子没了，老天爷还他娘的嫌不够，一瓢瓢往下泼水，一点活路也不给人留！庆林啊，乌沙镇就在卧龙堤下边，怕是……”
“怕是整个冲没了。”马三叔心里一阵后怕，得亏他听了沈戈的话，让家人跟着时夫人往上游去了，避开了这场洪水。他拍拍身边的木墩，待方甲寅坐下，问道，“方哥，安自远跟你说了啥？”
方甲寅伸胳膊烤衣裳，“他说洪水平稳下来后，让我送他回下蔡，就这一两天。”
烤衣裳的沈戈没吭声，马三叔低声提醒，“他这人，咱们不知根不知底的。”
“他出二百两银子。”壮实爽朗的汉子此刻一脸愁容，“遭天灾船和货都没了，谁也赖不到我头上，可跟我跑了这么多年船的弟兄们现在都是死活不知。如果他们……就我一个活着回去，总得给他们的家里人一个交待。”
二百两银子拿回去分给船上人的家人们，也算是有个交待。
“洪水来了，你立刻让他们逃命，你自己最后一个下的船，已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马三叔又往火堆上放了一截干枯的竹子。竹子燃烧发出噼里啪啦声，好似送葬的鞭炮声，“跟着我出来跑镖的弟兄们，现在也……欸……不说了，越说心里越难受。咱们既然能活下来，他们也准能活下来。”
“咱俩能活下来，全靠沈戈扔过来的缆绳，再晚一步，咱俩这会儿已经在水底喂鱼了。”方甲寅用力揉了一把脸，打起精神，“我就是个卖苦力的，跟他们无冤无仇。再说我也急着回家看看，捎带上他们，有人划船还能赚银子。你们仨跟不跟我一块走？”
方甲寅没提林家四口，在他看来，他们能把林家四人从树上捞到山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马三叔也着急，但他知道的事情更多，更不放心安自远那一伙，“镖没了，兄弟们也死活不知，我身为镖头，怎么也得去宣州交待清楚。”
马三叔所属的安顺镖局，总部也在宣州。
沈戈也道，“我跟三叔一块走。”沈戈身上，也挂着安顺镖局镖师的名头。
生子立刻跟上，“我跟着我哥。”
早就猜到他们不会跟自己一起走，方甲寅点头没吭声。
沈戈安慰他道，“好人自有天佑，您家里人肯定都在家等您回去呢。”
方甲寅拍了拍沈戈的肩膀，“我这条命是你捞回来的，感激的话我不多说，以后用得着我，沈兄弟尽管吩咐。我这老胳膊老腿儿撑不住了，先去躺会儿，庆林呢？”
马三叔也站起来，“我也去歇会儿。”
沈戈也起身，不过他不是去睡觉，“我饿了，先找点东西垫补垫补。”
马三叔和方甲寅都笑了，“你这个岁数正是刚吃饱就饿的年纪，去后院厨房看看，别把人家的东西翻乱了。”
留下生子在火边烤衣裳，沈戈走出厨房，发现自己放在廊檐下的油伞不见了，沈戈线条完美的唇角微微挑起，穿上旧蓑衣，快步去往后院。 堂屋内的安逢春走进东里间压低声音禀道，“沈戈出去寻吃食了，船纲首和马三去西里间睡觉。”
方才在沈戈面前端方从容的安自远，此刻脸色比外边的天气还阴沉，恨不得现在就下令剐了沈戈。不过若是沈戈现在出事，方甲寅肯定不会送自己去下蔡。安自远急着下山去查看卧龙堤那边出了什么纰漏，也担忧卧龙堤提前决堤，下游诸县的钱粮兵马转移情况，希望折损不多。
“先让他多活两日，咱们下山后再要他的命。”
“是。”
沈戈刚到后院厨房门口，便闻到了米香。进厨房见到秀发简单束在脑后，换了干净衣裳的林如玉，正坐在灶边摘菜。披散开的发尾勾勒出她背部柔软的轮廓，屋内处处透着温馨，沙沙雨声中更显宁静。
看着这幅场景便是沈戈无数次梦想，却从未拥有过的“家”的模样。
林如玉已经找回家人，马上要回她的家了。
沈戈深吸一口米香，踩着自以为又帅又潇洒的步伐进入厨房，笑问，“二妹在做饭？”
林如玉抬眸见沈戈穿着潮湿的衣裳，担心他胳膊上的伤口发炎，“沈哥还没吃早食吧？我煮了一大锅糙米粥，等会儿就能吃了。你过来坐，我先看看你胳膊上的伤。”
她给自己熬粥，还要看自己身上的伤口……沈戈的心乱跳，直挺挺坐在林如玉旁边的小木墩上，很是帅气、豪迈地撩起左衣袖。衣裳全湿了，所以他这会儿身上只穿了一件宽大的外裳，撩衣袖就能露出整条胳膊。沈戈傻傻得觉不到疼，只担心胳膊上的泥有没有洗干净。
林如玉洗净手又在灶火边烤干，解开沈戈胳膊上缠绕的，用寮房内的床单扯成的绷带，见到沈戈上臂两寸余长皮开肉绽的伤口，声音都不由得放轻了，“没用我给你的伤药？”
沈戈解释道，“昨晚受伤后立刻用上了，今早匆忙，装着药瓶的包袱落在岸边没拿上来。等我找回包袱就用药。”
林如玉蹙眉，“你不能下水，伤口被洪水里的脏东西感染就麻烦了。”
洪水里漂浮着淹死的人和动物大的尸体，还有各种赃物，沾染了洪水可能染上痢疾等疾病，所以才有“大涝之后必有大疫”一说。林如玉沈戈偷偷下水，板起小脸吓唬他，“万一伤口感染溃烂，你这条胳膊就废了，你想当独臂大侠吗？”
她瞪着眼睛，把自己当孩子吓唬的样子真好看，沈戈心痒手也痒，想掐掐她的脸。
见他冲着自己傻笑，林如玉就知道到他不信，“我不是在吓唬你！”
“嗯。”沈戈笑弯了眼睛，“你不用线把我的伤口缝上吗？”
林如玉看他不把身体当回事，没心没肺地笑，有些生气了，“现在没办法给伤口消毒，不能缝，我去采草药。”
看着她气鼓鼓的背影，沈戈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之前遇到的女子，不论年纪大小，也不论多生气，只要他摆出笑脸就立刻没脾气了。
他笑起来明明很帅气，很讨人喜欢，林如玉怎看到他笑，还生气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