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蕴波长长的叹着气,苦笑着说道:
“夫人走前,把红袖送到了大嫂那里,郑嬷嬷带着红袊、红袗去北寺祈福,说要祈上几个月,留在平阳府的黑衣卫全部驻到了玉山下,只听山上调遣,你看看,就冲这份安排,宏坚就……”
林蕴波重重的长长的,不停的叹着气,苏夫人斜了他一眼,紧挨着他坐在炕沿上,低声说道:
“你也别替他多操这些心去,这也怪不得别人,有件事,本来不想跟你说……”
苏夫人顿住话头,走到门口,将帘子掀起条缝看了看,才转回来,重新坐到林蕴波身边说道:
“陈姑姑前些天过来求我,说她有个娘家侄女儿,跟着红敏陪嫁进了柳家,现在红敏那边茶水上当差,过来求了她,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托人把她要回来,不拘去哪里都行,就是苦役局也极愿意去,我就留了心,让她找个机会带了那丫头来,我偷偷问了问。”
苏夫人脸上泛起红晕来,轻轻咳了两声才接着说道:
“她说,过年的时候,大少爷差孙义送了两个丫头给红敏,谁知道,这两个丫头竟都是男的!柳家姑爷走前,红敏就……三个人就如胶似漆,开始的时候,还知道要背着些人,后来,也不背人了,到现在已经是不分白天黑夜,三人坐卧都在一处,也没法子说了。”
林蕴波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夫人,抬手指着她,口齿粘滞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瞎说……才多大?”
苏夫人撇了他一眼,
“你只想想,过了年,爷和夫人从玉山庄子里回来,夫人是怎么打发柳家姑爷和红敏的?一个让人立即押送回去闭门读书,一个关在别院里,到现在,可是一步没让出来过!”
林蕴波眨着眼睛看着苏夫人,苏夫人扬了扬眉梢,
“爷,这叫自作孽,当年,红敏母亲张狂成什么样子?差点一把火把平阳府都烧了去!女儿落在文姨娘她们手里,上上下下的,只是一味的教唆纵恿,到底把她养废了,可文姨娘自己的儿子,如今也被别人挑唆废了!你也别替别人操心,再说,这事,用得着你操心的?夫人走前,这一通安排,我看着,就不简单,你还是省些心吧。”
林蕴波不停的叹着气,无奈的摊着手说道:
“我倒是想管,哪里管得了?唉,随他们去吧,你千万约束好咱们家孩子,爷和夫人回来前,连二门都不能出去一步!唉!爷今年都三十岁了,这后继上……唉!”
林蕴波长吁短叹着,发起愁来。
黑衣卫拱卫着李青的车子,丁二飞马奔到车旁,从马上直接跳到车前,敲了敲车厢板,绿蒿掀起帘子,丁二抱拳见了礼,禀报道:
“回夫人,已经知会过大爷了,大爷说,河北府一带人心安稳,请夫人放心。”
“嗯,有爷的信儿吗?”
李青端坐在车子,点了点头说道,丁二垂着眼帘,低声回道:
“回夫人,没有。”
李青脸色阴郁着点了点头,绿蒿放下帘子,丁二跳下车,跃到马上,带着小厮往前面疾驰而去,李青申末时分要在双经县驿站停一个时辰,见一见双经县的官吏,审看名册赋税等帐目册子,他得赶紧让人准备着,夫人现在,可没心绪等上哪怕半刻钟。
申末刚过,李青的车子停进了双经县驿站,绿蒿和水萍侍候着李青沐浴洗漱,换了件月白缂丝小袄,一条银色素绫裙出来,端坐在正屋炕上,召了双经县知县和县丞进来。
两人捧着厚厚的几本帐册,紧张得额头渗着汗,跟着丁二,躬着身子进了屋,跪倒在地,磕头请着安,李青抬了抬手,温和的吩咐道:
“起来吧。”
知县和县丞急忙爬起来,微微躬着身子站着,也不敢抬头看李青,李青接过水萍递过来的红果汤,一口饮了,放下盖盅,吩咐道:
“绿蒿看看帐册,大体对一对数目字吧。”
绿蒿曲膝答应着,丁二忙上前接过知县和县丞手里的帐册,捧给了绿蒿,绿蒿接过帐册子,放到旁边桌子上,取了算盘过来,一只手翻帐册,一只手上下翻飞着拨着算盘珠。
知县和县丞目瞪口呆的看着飞快的打着算盘的绿蒿,李青微微笑了笑,温和的说道:
“你们说说吧,都有什么难处?”
知县和县丞对视了一眼,知县微微上前半步,躬着身子,恭敬的说道:
“回夫人,别的难处倒还好,就是这人手上,缺得厉害,咱双经县上半年给大皇子的兵占过,也给二皇子的兵占过,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如今田里一大半都还荒着,都是上好的熟地,下官痛心得很。”
知县渐渐放松下来,言语也流利起来,李青皱着眉头听着,慢慢叹了口气,
“这一路上过来,已经看到不少田地都荒芜起来了,我和你一样痛心得很,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那些无主的熟地,你让人仔细登记好了,冬天里,水利河工都照样做好,可别因地荒马虎了去,等过些年,人丁繁盛起来了,再卖给百姓耕种就是了。”
知县急忙点头答应着,也跟着叹起气来,
“夫人,还有那些个孤儿,可怜哪,都爹妈舍了命保着活下来的,如今忍饥挨饿着,县里没有多少余粮,如今一天只能施一回稀粥,再过些日子,连稀粥只怕都没有了,县里的富户,逃得逃,死的死,这能施粥的慈善人家也没几家了……”
“这事不能耽误。”
李青接过了知县的话头,拧着眉头思量了片刻,转头看着丁二问道:
“这里离洛城多少路程?”
“回夫人,以咱们的脚程,明天一早就能到,若是普通车马,十二三个时辰也能到了。”
丁二忙躬身答道,李青点了点头,转头看着知县吩咐道:
“玉山下的余荫学堂,你听说过没有?”
“回夫人,听说过,听说过,是……”
知县急忙点着头答道,李青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接着说道:
“洛城也要开家余荫学堂,收容教养河北府境内的孤儿,或是那些贫家之子,你让人耐心些和那些孩子解释了,多派几个妥当人送他们去洛城,明天一早就出发吧,先送到洛城庆余堂,让他们带你们去学堂,往后直接送进学堂就是了。”
知县怔怔的眨了眨眼睛,跪倒在地,重重的磕着头,
“夫人是咱们韩地的菩萨。”
李青微笑起来,平王是阎罗,她自然得当个菩萨才行。
绿蒿对完了帐,额角微微渗着汗转过身,曲膝禀报道:
“回夫人,帐都对好了,其它都好,就是这无主田亩和赋税数上,有些对不上。”
李青眉头拧了起来,看着绿蒿,示意她接着说,绿蒿取了帐册过来,捧到李青面前,指着帐册上的数字说道:
“夫人您看,今天夏初的赋税上,这无主田亩收成一项,照这个数字,我大体算了算,应该有将近两万亩熟田,可这里记着的无主田亩,却只有一万三千四百七十一亩。”
李青转头看着知县,知县满脸紧张的用衣袖抹了把汗,转头看了眼县丞,跪倒在地回禀道:
“回夫人,是这……这样,这位大姐算得对,夏收时,无主田亩确实是两万挂零,因从六月至今,本县逃难的人陆续返回,有地契的,还了田,那些……逃难中失了地契的,若能找着一两个证人的,下官……也还了田。”
知县声音颤抖着低了下去,李青微微歪着头看着他,微笑着说道:
“你倒是个爱民的好官。”
知县怔了怔,面色惨白起来,县丞也扑通跪倒在地,和知县一起磕起头来,李青怔了怔,失笑起来,急忙吩咐丁二:
“快扶他们起来。”
丁二抿嘴笑着,上前扶了两人起来,李青看着两人,笑着说道:
“你做得很是,兵荒马乱时,人能逃出命来就不容易了,哪还顾得上那些身外之物?是他们的,给了就是,就算原本没有田地,也可以允了他们先赊些田地去耕种着,以后收了粮食,分个五年十年的,慢慢还上就是了,总比荒着强些不是。”
知县和县丞长出了一口气,面容也放松下来,
“当官,就要实心为民,民以食为天,官要以民为天,有你们这样实心为民的官吏,是爷的福气,也是韩地的福气,绿蒿记下来,回头告诉吏部,双经县今年考绩卓异。”
李青微笑着说道,绿蒿曲膝答应了,知县和县丞脸色潮红,互相看了看,跪倒在地磕头谢着恩。
李青又问了些细务,屏退了两人,吃了饭,就上车往洛城去了。
子正刚过,一骑黑骑叫开了洛城城门,往吴家老宅急奔而去,吴家老宅随着黑骑的到来忙乱起来,红灯笼从大门口飞快的一路亮进了最后面的幽静院落里,吴老爷送走了黑衣卫,眼睛里闪着亮光,站在院子里吹着冷风,平息着激动的心情,夫人明天凌晨要到洛城,接驾的事着落到了吴家!
夫人指明了要住到连家老宅去,连家老宅,从正月里见过连庆,到今天,那宅子已经修缮一新了,可要给夫人居住……
没几个时辰了!
吴老爷一迭连声的吩咐着,发着号令,不大会儿,整个吴家灯火通明,从吴家通往连家老宅的路上灯笼相连,安静着忙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