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微没走多远就没了力气, 她栽倒在地，胸口不停地起伏，眼睛里的血色开始逐渐褪去。
顾蜀舟在旁边守着她。
过了好半晌她才抬起眼, 朝顾蜀舟看去, “你知道她是谁？”
顾蜀舟听到这句话便明白，楚微回来了。
“顾蜀舟，你又是谁？你也是九天上的人吗？”楚微声音嘶哑。
顾蜀舟伸手想去扶她，刚刚伸出手就被楚微一掌拍开，“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怎么说吗, 你刚刚叫她的什么, 神主, 你叫她神主，那楚天爱呢, 你为了她背弃楚天爱？”
“楚天爱她什么都不是！”顾蜀舟压抑出声，“是楚天爱骗了我, 我……是为你才来到这世间的。”
楚微站起身来，疯疯癫癫的笑，“你为了我来这世间……就是为了害我是吗？看着我跟我师傅被众叛亲离, 跟全天下作对就是你的目的是吗！”
顾蜀舟摇头，他额头上青筋很明显地鼓了起来，他仓皇地解释：“不……不是！我不是, 我从来没有想害你, 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现在才知道我是神主，是你不能得罪的人吗？所以你要为了我开始背叛楚天爱。”楚微真的恨不能抽出七杀一剑捅死眼前的人，可她不能，他叫的那声神主表明他一定知道什么，他还需要活着。“既然你已经背叛她了, 那你不如背叛的彻底一点。你去杀了楚天爱，再把她的尸体带回来给我。”
“楚微……不行的……”顾蜀舟喉头上下滚动，他说，“要害你的人不是楚天爱，楚天爱不过只是一个傀儡，你想杀的人，在九天之上。”
“什么意思？”楚微红着眼睛问。
顾蜀舟也不卖关子，“从神骨出现的那天开始，楚天爱可能就已经不是楚天爱了，她故意现身被御少卿抓走，故意让自己成为人质，让御少卿引你过来，那时候她就想借御少卿的手杀了你，再顺势抢走神骨，可当时你拿到神骨之后，已经有神力了是吗？她杀不掉你了，只能联合整个修真界来杀你。”
蓉城楚天爱算什么呢，不过是个被囚禁在自己身体里的可怜傀儡。
楚微心脏抽疼，她就说，为什么楚天爱突然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突然就对她倒戈相向。不惜一切都要她死，明明之前的楚天爱并不是那样。
“为什么？”楚微问，“为什么她想要我死？她是谁，神主是谁，巫瑶是谁，而你又是谁？！”
顾蜀舟望着她，“您是神主，神主就是您。是九天之神，是众神之主，而我，我一点都不重要，我只是在很多年前察觉到了神主重返世间，去了地狱，以神力让两个凡人从人世间的规则里脱离出来，所以我来到这里，就是来寻您。我们，一直在盼着您重回九天。”
楚微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什么。
“你来寻我，那‘楚天爱’呢？”
提到这个名字，顾蜀舟眼底就闪现杀机，“她原是你的徒弟，在你离开之后，代你临时掌管九天，未曾想她竟有这样的野心，费尽心机藏到凡人的身体里，只为以轩辕剑杀你，杀了你之后，她就是九天永远的神女！”
楚微笑了声，“所以她是如何知道我的？也是因为地狱那一趟吗？”
顾蜀舟点头应是。
楚微笑起来，眼底全是嘲讽。“鬼门开，百鬼出，会影响到本就回到人间的鬼魂吗？”
顾蜀舟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只仔细与她解释：“若鬼魂本身就在人间，还未去到地狱，鬼门打开之后，他自然会受鬼门吸引，去到阴气最盛的鬼门。”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楚微抬手抹了一把眼角。
去了地狱，救了两个凡人。
小铁……
一切的一切突然就这么串了起来。当时巫瑶是怎么跟她说的？昔年巫瑶不想按照既定的未来回归九天，所以她将自己封印于骨铃之中，希望就此长眠，可她从未想过鬼门一开，小铁母亲的魂魄就会散，而小铁势必就会敲响骨铃，将她放出。
而她更不会想到，便是她昔年的心软，暴露了自己的神力，才引得九天之上众神下界，如此便导致她被逼到绝境，势要拿到神骨不可。
若当时巫瑶没有心软，她没有去管小铁母女，不会有楚天爱，也不会有顾蜀舟，甚至……她想，当年那个会害死她的预言，是否有楚天爱的手笔。
她此生本不应经历那样凄惨的人生，却因巫瑶一时善意走至穷途末路。
“那我与巫瑶，还有神主又是什么关系？巫瑶说她是我的一魂。”楚微问。
顾蜀舟垂下眼睫：“千年之前神主突然交代自己会暂别千年，之后她就消失了，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但察觉到她在这个世界里之后，我猜测，神主当年应是要羽化了，她或许想到利用转世之法让自己死而复生。可神主，是不能转世的，所以，你跟巫瑶的身体里，也许有神主特意放进去的一魂。我只是猜测。”
他本不想说，可看着楚微这样，他心中有愧。
他不得不说。
楚微听着一愣，然后她就笑了，笑着笑着突然呕出一口血来，眼泪在顷刻之间簌簌掉落。
顾蜀舟立刻伸手去扶她，这一次楚微没推开他，她只抬起双朦胧泪眼朝顾蜀舟望去，“便是你没有被楚天爱骗，你为了一个人害死另一个无辜之人，就是神的道义吗？楚微……何其无辜！”
她本来可以跟她的师傅在忆灵渊过着幸福平淡的日子，可以年年称心，岁岁如意。
她本来，已经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苦尽甘来。
原来一切不过是她的奢望，自她出生的那一天，她这一生就是为别人而生。
“楚天爱是傀儡，我就不是吗？楚微就不是吗？她藏在我的身体里，利用我的身体去杀人，杀了沈听温，还想杀我师傅！”
楚微自小就受尽苦楚，父母被杀，十年药人……可没有哪一刻能比得过此刻的绝望。
好像从前挣扎求生的过去好似一场笑话，因为无论怎样挣扎，从巫瑶救下小铁母女那一刻，她就会有这一天。
她如何去逃，去惜福都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于神而言不过朝生暮死之蜉蝣，可就是如蜉蝣这般短暂的人生，她也是为了旁人活。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可从她出生那一刻，她就被别人抢走了整个人生。
顾蜀舟在一侧看着她哭，他扶着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心中酸涩逐渐蔓延。
他看着她崩溃，在绝望中喊着那句楚微就不是吗？他无法安慰她，无法给她回应。
这一场崩溃几乎耗尽了楚微整个心力，最后她已经脱了力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之时，她躺在香软的床榻之上，顾蜀舟带着一脸的疲惫正坐在旁边看护她。
见她醒来顾蜀舟立刻凑过来问她怎么样。
楚微睁着肿胀的空洞双眼盯着白色床帏，像失了魂。
顾蜀舟心底一颤，他起身去倒了一杯茶过来，“你先喝点水。”
楚微依旧没动。
若有人知道这一生就是被人编排好的，她怎样挣扎命运都会按照既定的路去走，她还有挣扎的必要吗？
她的精神气也没了。
顾蜀舟隔了半晌见她没动，伸手想去扶她，楚微猛地一口咬在他手上，发了疯地咬，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
顾蜀舟闷哼一声，却没挣扎，他任她咬，任她发泄，他……原本就对不起她。
楚微咬了一会儿尝到了口腔里传来的浓烈的血腥味就松了口，她一把推开他，“滚！”
顾蜀舟没动，“你睡了一天一夜，先喝点水吧，我再去给你拿一点吃的过来。”
楚微冷笑：“怎么？你是怕我死了，你的神主也死了？”
顾蜀舟看她半晌，然后将茶杯放在床头的凳子上，“楚微，我虽然不知道鬼门是被谁打开的，但我知道，这天下，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关上鬼门。”
楚微全身一震，“你什么意思？”
“你好好活着，活着，就会有希望。”顾蜀舟转身，迈步走出房间。
若她没了希望，她就活不下去了。
他希望她能活下去。不是以神主的身份活下去，而是以楚微的身份活下去。
楚微瘫坐在床上，眼睫一颤就掉下一滴泪。
“这天下从不曾善待于我，那我为什么还要牺牲自己去管他们！”她咬牙。
她本就不是多伟大的人！
她都要死了，要被人抢走身体了，为什么还要管其他人死活！
只是她往床上一躺，到底不能再像刚刚那样躺着。
顾蜀舟说她可以关上鬼门，鬼门阖上之后，鬼怪皆散，这人间又会恢复成以往的人间。
她想到那天晚上在小屋里，微子启同她说起自己杀出皇城，斩杀千余无辜之人的模样，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他却对此依旧耿耿于怀。
说着自己不慈悲的人，过去可是佛修啊。
若能积德行善……楚微想，若能积德行善，她想为他积德行善，只求他心安。
反正，她终究要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