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屿第二天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宋时聿在会场听了一会儿,视线眺望,远处的悬崖边有一座庙宇。
他给周屿发了个消息,悄悄溜出来。
询问门童之后,酒店安排了电动车将他送到悬崖边并叮嘱海边风大,请他注意安全。宋时聿笑着点头,草帽下一双眼睛明亮如晶。他沿着庙宇的周围满满溜达,指腹抚摸古老的墙壁,土黄的砖块,沙沙的触感,硬物在石板上留下岁月的痕迹。
宋时聿转到正门,有一位穿着白袍类似祭司模样的老者,用当地语言为教徒讲解着什么。宋时聿拿着翻译器听了一会。
这里信奉一种传说,人生来都是有罪的,传说中一生积德行善的人能在死前得到神明的原谅,死后将骨灰撒在庙宇背后的大海,就能换来下一世的救赎。
宋时聿踱步至海边悬崖,风吹掉了草帽,他拿在手里。
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海水,宋时聿想,如果下一世得到救赎,就不转生为人了吗?
还好,他下一世还能继续未完成的梦。
这一世抢了暗恋人的心上人,两个月后的死亡前,他不会得到神明的原谅吧。
下一世转生为人,他会更勇敢一点。
晚上有篝火派对,地点就在酒店前的广场上。主办方开放派对现场,请当地人一起参加。
周屿问他要不要参加,宋时聿对未知文明很感兴趣,一个下午从各种小店拿了好几张宣传小册子。
“这么有意思?”,周屿拿起其中一张看,是介绍当地其中有一处黄玫瑰庄园。
“对啊,有很多手工艺品,造型都很奇特。你看,这只带着草帽钓鱼的猫,是不是很可爱”,周屿顺着看过去,他的视线没有落在猫上。宋时聿捏着小东西,一双漂亮的眼睛弯弯的,嘴角的笑容扩大。
宋老师高兴的时候,不会刻意捏造声线,是他最放松的那种音质。周屿梦里重复过无数次,如今重现在耳边,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周屿?你在不在听啊”,宋老师见唯一的观众对自己手里不感兴趣,没了兴致,不再说话,径直把手里的东西连同下午买的全部装进纸袋里,放进行李箱。
他对背着自己蹲下,后颈微微前倾,落寞的身影像得不到家长夸奖的小孩子,周屿不禁笑了。
“你一整天出去摸鱼,买了那么多东西,有没有想过被独自丢下的老板?”
宋时聿反应了半天,才想到自己现在是周屿的助理。其他老总的助理都在会场上随时听从吩咐,而不像自己这般。
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回身站起来,走到周屿面前。双臂环着他的脖颈,鼻尖凑上去,在周屿的嘴角轻轻亲了一下。身姿慵懒无骨,整个人近乎陷入周屿的怀抱,唇边扬起若有若无的笑,看着周屿,仿佛看着世间最瑰丽的宝石。
“想了,很想呢。周总想要什么?我补给你好不好?”
周屿心脏猛的跳动,什么都做过了,周屿依然会被宋时聿刻意捏造的声线和主动的投怀送抱打动。
他在脑中快速思索,如果两人在酒店做坏事,克罗先生那边要怎么解释。
1个小时后,两个人的身影出现在广场。暮色降临,太阳贴着悬崖的边缘,逐渐沉入海底。
广场燃起篝火,不少当地的孩童围着火光跑跑跳跳。
酒店的经理介绍了几句,就将时间留给当地一只民间舞台团。
穿着草裙,帮着民族头饰的男男女女,围着篝火热情起舞。一曲舞毕,他们站成一排,给每位宾客派发一只黄玫瑰。
宋时聿低头看着自己口袋里黄玫瑰,余光中周屿递过来他那一朵,说:“我公司最近每天都能收到一束黄玫瑰,我至今不知道是谁送的”。
他说完,没有看宋时聿,指尖还捏着玫瑰。宋时聿瞧那多被黄玫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周屿捏在指尖。
“周总的人情往来多,是爱慕者?”
周屿垂眸下来,挑眉说;“爱慕者?可我觉得我身边应该没有这么蠢的爱慕者吧。送花不留名,如果我错将这花当成另一个人的礼物,跟他人做了伴,那人岂不是为了他人做嫁衣?”
周屿在“爱”字上加重了音,宋时聿愣了愣,试探问;“也许,对方只是想表达爱慕的心意,并没有打算阻止你去他人做伴?”
周屿眼里的笑意徒然变了,藏着锋利的光芒,在火光中逐渐炙热。
“哦?我竟不知道现在还有这么大度的人”。
你不知道的多了。
宋时聿沉吟片刻,看着第二支舞蹈,扭头对周屿说:“心意相通固然很好,但如果错过了,人们也只是希望最后能有一个念想。周总不妨就把那束花当成一个念想”。
也好圆那人的一场梦。
周屿觉得宋时聿说这些话的时候情绪非常低落,他回想着宋时聿说过的两句话,问:“如果是你呢?收到爱慕着的心意会怎么做?”
宋时聿心跳了一下,那瞬间他有一种周屿已经发现了他的心意,在反问他事件真相的错觉。
“如果,如果是我的话,我大概会跟他说清楚吧”。
“你要拒绝他?”,周屿深深的凝视了一眼宋时聿,“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会喜欢上对方呢?”
宋时聿吹了一下黄玫瑰的花心,隐去眼里异样的神色,他说:“喜欢是一刹那的事情,没有如果”。
这支舞后照例送上另一朵黄玫瑰,演员在两人英俊的脸上移动。然后笑着拥抱宋时聿,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当地的话。
事后,宋时聿问了酒店经理,对方说这是这里的人民信奉的神明之音,意思是:当你仰望神明时,你将得到那一刻心中所念。
又看了一会,周屿随手将花递给旁边的小男孩,提议街上走走。
小岛上的商业并不繁华,晚上这个时间店铺稀少,但不觉得慌。远处高大的热带树木,不断拍打悬崖的海浪海风,萦绕着他们。
这是他们自重逢之后,两人平静的,和睦的并肩走在路上。
宋时聿斟酌着用词,对上也准备找话题的周屿,宋时聿莞尔一笑,说:“周总先请”。
周屿轻轻吐出一口气,从对面跑来几个孩子,周屿眼疾手快揽着宋时聿避让了一下,宋时聿肩上的手再没有放下来。周屿说:“你,最近是不是很累?”
宋时聿微怔一下,下意识的回想是不是有哪里露出马脚,被周屿发现花吐症的事情。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是有些累…”。
“是因为【无道】的配音工作?”周屿表情凝重,犹豫着要不要跟白承说一声,随后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现在游戏后期的负责人是青宵,就因为是青宵,宋时聿才这么拼的吧。
想到这里,周屿忍不住用舌尖顶了顶牙齿,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宋时聿看在眼里成了另一个意思,他不敢编排青宵什么,忙摆手说:“不是因为【无道】,青…青主任的安排很合理,排期都会尽量按照我的时间”。
周屿用胳膊揽着宋时聿,感受着他僵硬的肌肉和突然紧绷的背脊。宋时聿心里想的是什么,身体上的反应最直接,他到现在还是那么在意青宵吗?
即使是一份手到擒来的工作,不惜损害身体健康也要拼命做到最好。
他咬牙切齿,“是吗?青主任果然是这个位置最合适的人选,跟宋老师的合作非常默契”。
他带着明显的不悦,宋时聿也不敢再提关于青宵的话题。
两人沿着老街走,海风咸湿,路两旁的树随风摇曳。入秋了,草木依然旺盛,小草的高度与木凳平齐,两人坐下短暂休息。宋时聿穿一件白色的Polo衫,他很适合这种带领子的衣服,衬得脖颈更加修长。灰色的七分裤,脚踝骨分明,脚腕与小腿的连接线条顺畅。他搭腿坐着,闭上眼睛,感受海上的风和风里吹来的湿润。
“在想什么?”,周屿先开了口。
宋时聿缓缓睁开,扭头望着他,一个很简单随意的问题,让宋时聿犯了难。出口成章的宋老师罕见的组织语言,总不能跟周屿说着自己在享受生命最后一次来海边吧。
他想了想,谨慎回复道:“想今天在悬崖边看的一座庙宇”。
周屿竟来了好奇心,追问道:“什么庙宇?酒店往前一直走的那个悬崖边吗?主办方接待的经理简单介绍了一下”。
宋时聿点头,跟周屿讲了那个传说。他问周屿,“你觉得自己死前能得到神明的原谅吗?”
周屿摇头,但他想的并不是宋时聿以为的答案。他说:“我所行所想,都是我自己决定的无愧于任何人,所以我不需要任何人或神的原谅”。
很周屿的回答。
宋时聿悻悻的点头,气氛一时静止,过了一会儿周屿反问,“宋时聿,你做了什么需要得到神明的原谅?”
宋时聿回答不出,耻于心里的欲望。他心惊于周屿的敏感,也痛恨自己在重逢的时候,自己依然对周屿藏着许多秘密。
宋时聿觉得有点委屈,从7年到现在,自己的秘密都跟周屿相关,最大的那个秘密上还写着周屿的名字。
头上的阔叶树生命力旺盛,矗立在岛上,历经多少岁月,听海浪与悬崖的争斗,沐浴月白色的月光。
他们寻到一处木椅,宋时聿坐在木椅上,单手撑着侧身,看身边眉目俊朗的男人。月光透过阔叶照下来又被微风打散,那黑白影子从头顶铺在宋时聿的脸上,将他脸上的喜怒哀乐照亮。
“宋时聿,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周屿问的突然,喜欢之类的问题似乎并属于合约情人之间的话题。但周屿想问,他便可以问。
他问完,眼睛没有落在宋时聿身上,似乎并没有很在意回答。
宋时聿压力小了一点,他眼里有周屿看不明白的迷惘与痛苦,在这一瞬间想要把自己的暗恋,愧疚,花吐症,全盘托出。
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全部落在周屿眼里,“我有”,周屿突然说出自己的秘密。
他说完以后黑眸紧紧盯着宋时聿,不放过他任何的表情,“你呢?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周屿…我…”,宋时聿睁着眼,望着周屿高挺的鼻梁,目光有些空洞。
我喜欢你。
“你想说什么,宋时聿,告诉我”,周屿的声音有些急迫,他冥冥之中觉得宋时聿藏着什么秘密,那个秘密跟自己有关,可宋老师不肯说。
“我…我很抱歉”。
他终究是说不出口,因为他的喜欢后面藏着深深的阴暗的嫉妒,还有难以启齿的,埋藏着自己喉咙的银莲花。
周屿喜欢的莲花。
他自从知道自己的花是银莲花之后,竟有些喜欢这个病。
“周屿…我希望你幸福”,喊着你名字死去的我,也会很幸福。
“你就只想说个?”,周屿的目光逐渐深沉。
“是”。
宋时聿躲闪他的目光,又觉得两人再在话题上绕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他怎么都解释不清的。
影影绰绰,宋时聿握住周屿的手,手腕轻轻晃动,声音晕开一圈水雾。
“走吧,我冷了,想你回去抱我”。